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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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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京都平邑,在九州正中的京畿道,向南跑几天的马,才能到达魔界以北的阳关,而仙界在云中都护府,从京畿道向北还要再跑几天的路,仙魔殊途,不止道法如此,从地理上看也是完全两个方向。
根据前世的记忆,伥鬼的第三化身女修,就在云中府北部。
现在要从正南赶往正北,就算是有灵药加持的宝马,也得跑上十几天。
南门春表示:“你既然要调查那女修姓名,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不如让我带你。”
应宁却道:“不。我要御剑。”
上辈子,作为一个凡人,她一辈子不能御剑驰风,这次有了峥嵘剑,纵使不能驱使,她也可以用难容缠覆着峥嵘,驾驭难容,形同御剑。
“你这次要去的是云中,”南门春提醒她道,“人间与仙界隔着太行山脉,想绕过天下第一关,路程可不能跟平邑到阳关相比。”
阳关往南才是魔界,人间魔界之间的天堑,是万丈深渊同悲谷。
应宁从平邑来,骑马就能赶到,只要别再向南去魔界,一切好说,因为以凡人之躯,根本越不过同悲谷。
同理,人间仙界之间也有天堑相隔,那就是方千里、高万仞的太行山,分为太行、王屋两段,中间架出一座封死的关隘,据说是由千年前的化神修士移山挑成,以凡人之躯,很难绕过这段铜墙铁壁。
应宁每年回平邑省亲,都是先乘坐飞舟,落进关内,才换马车的。
但她说:“我要御剑。”
她抽出腰间那把无鞘的峥嵘,以难容操纵着,横在空中,坚定迈上剑身,身形猛一摇晃,差点跌落在地。
“你……”
南门春不敢再用风去直接碰她,只能隔着一层无风的罩子,用风把她给“挤”住。
“无妨,”应宁扶了下头,迈下剑身,道,“再来。”
她再走上剑身,这次站稳了,但操纵剑身飞高时,又猛一摇晃,立刻就要倒地。
这回南门春也不敢托大,一步上前亲手将她托住了。
他右手握着扇子,当真是“避风流”的用途,扶的是应宁肩膀,左手只以手臂横在她腰后,并没有碰到她。
“没事,”应宁摇摇头,道,“我只是有点头晕。”
她说着,再试了一次,这次在剑身飞高时压低了重心,果然没事了,然而剑身向北飞去时,却被整个人甩下了剑身。
“应有语!”
南门春再无法顾忌,只得双手将她接住,打横托在怀中,见她已经人事不省,一时十分疑惑。
也没摔到她,怎么就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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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应宁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白床上,是家小医馆的二楼。
床边一侧是窗,另一侧立了屏风,屏风后传来一位老大夫的声音。
“都快烧熟了,才来看病,你以为她是要成神仙了吗?”
南门春的声音难得略显局促,道:“我不知道她发烧了。”
“全身湿透了还不换衣裳,非得人死了你才知道?”老大夫骂完,可能看他是个瞎子,又发善心道,“得,先拿这壶酒,赶紧给你娘子擦身,老婆子去给她熬药。”
说完,大夫走了,独留南门春一个,道:“……她不是我娘子。”
也无人搭理他。
应宁大发慈悲,从屏风后向他伸出一只手,道:“给我吧。”
南门春赶紧递上一壶酒,并一条汗巾。
应宁在幻境里投湖后就没收拾,此时还满身淤泥,这就脱了衣裳,头晕脑胀得用烈酒擦起身子。
南门春找来一铜盆水,给她端进屏风来,放在床头边的凳子上,不忘补充道:“我看不见。”
应宁却并不在乎,当着他的面脱完了,继续擦身。
别说件衣服,上辈子连身上的肉都被片完了,她还会在乎这些?此前说的什么男女大防,都是骗他的而已。
“我晕了多久?”应宁只是阴沉着脸,道,“你还是带我来了云中?”
南门春收起她的衣服,施展净衣法术的动作一顿,道:“是。你睡了小半刻钟,我想你大概是得了什么病,云中的大夫要更可靠。”
云中都护府虽还在地上人界,不属于天上的诛仙列岛,但属仙界辖,其繁华远胜平邑。
这里是仙人入世后的第一处落脚点,自然气派非凡,从医馆窗外遥看出去,就能望见城内最惹眼的云中道。
那是条圆柱形的宽阔剑道,落如垂云,直通天际仙岛,垂面有几十个萍水镇宽,漂浮仙剑无数,环绕两条带状天梯,一条黄金阶,一条白玉阶,互相交织,盘旋而上,宛如画中。
仙人不走台阶,也不知这两条锃亮反光的步道有什么意义,又是何时修葺,动用了多少徭役。
应宁拧眉看着这两条步道。
她心知,南门春能御风而行,缩地成寸,确实省了很多时间,但自己若一天不会御剑,一天就难登这通天云梯。
“云中的大夫固然可靠,”应宁拿回干净衣服换上,用手背探了下额头的温度,漠然道,“但我死了也就死了,活着还要浪费草药,有什么意义?”
南门春还没开口,老大夫这就回来了。
“说什么屁话!”那是个健步如飞的老太太,提了一罐汤药,递给应宁,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进了我的医馆,就休要坏了我的名声。”
应宁笑着接过,自己倒出一盅,道:“多谢大夫。”
这药煎得也太快,多半是大夫怕她熬不过去,用灵石催熟的,臭气熏天,苦不堪言。
但应宁自幼就是个药罐子,喝得面不改色,还倒了第二杯,冲南门春的方向端了端,诈他道:“云中的水好,沏这晴川绿雪别有味道,南门公子不尝一尝?”
南门春摇头道:“我不懂茶,你自己喝吧。”
应宁只哂笑一声,将第二盅药也一饮而尽。
晾他就不懂,连嗅觉都没有,味觉估计也没有罢。
“好,喝了药,人也精神多了,我们这就走吧,”应宁最后看了眼那两条天梯,蹬上靴子,走向相反的方向,道,“先到那叶氏女死前去过的最后一处地方看看。”
南门春连忙道:“你还在发烧吧?”
“有吗?”应宁一双笑眼弯弯,看着他道,“我摸着退烧了,没问题啊。”
她烧晕过去,是这个“人”将她带来的医馆,可他本“人”却不知道她在发烧,说明他不只是没有痛觉,根本就没有触觉,连应宁身体的热度都感受不到,难怪整个人都冷冰冰的。
经过一再确认,她已经可以彻底断定,形、声、闻、味、触,他这五感尽失……又或者说,可能从出生就没有。
原来这就是无情道体,有点意思。
她笑着,南门春却皱起眉头,道:“我收回你的痛觉,不是让你用来糟践身体的。”
听着还怪感人的。
“生待如何,死待如何?”应宁低头一笑,喃喃道,“纸上清名,万古难磨。”
自古文人墨客,崇尚清名高义,她上辈子做了一辈子好人,行善积德,不敢有半步行差踏错,为孤寡施粥,为老幼建舍,至今人间谁听说了长宁长公主,不赞叹一句“当世活菩萨”?
可清名当真难磨吗?
她见过人间炼狱,人都死光了,何况汗青历历。
那时她才明白,为何此前仙魔两界从无历史遗留。若当代都死完了,后代哪来的故事能听?
反倒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那随心随性的神女,仙界谁不赞一句“真女英雄”;那阴晴不定的魔头,魔界谁不称一句“别有魅力”?话都留给活着的说了,是以应宁是死是活,她都不不在乎……
“你若现在死了,”唯有南门春在乎,坚持道,“天理不容。”
“那你待如何?”
应宁冷眼看着他。
看来还非得再熬到上一世那般死法,天意才算尽兴。
南门春略一思索,左手握住扇坠,将那朵被红线捆死的梨花握在掌心,融化了!
应宁一愣,道:“这是何意?你要还给我?还就还。”
南门春却摇头道:“你的痛觉就算还给你,你也不会觉得痛,不如由我来用,更加妥当。”
应宁愣了片刻,才嗤笑一声。
“好啊,不错!不过你若想体察民情,可正巧来得晚了一步。”
合该受过上辈子她受的千刀万剐,那才叫痛快呢!
南门春用扇子支住太阳穴,眯起双眼,轻轻摇了摇头,只觉一阵天晕地转,头重脚轻,连思路都慢了许多,不解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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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宁从医馆楼上下来,才发现这一楼挤满了人,横七竖八的乱躺一地,不是缺胳膊断腿,就是头破血流,还有好几个满脸鲜血面目全非的,一眼看去,病情全都比她严重多了。
老大夫忙里忙外,还有几个小药童,在人群中穿梭,都顾不上看她。
有人抬眼,看见她和南门春从楼上下来,眼神空洞地望向别处,不敢多看。
还有人则讥讽地笑道:“仙人也会生病?二楼雅间伺候得可还舒服?”
二楼相较一楼,不仅干净许多,还几乎没人,而一楼躺满了人,却没人敢上二楼去,一切皆因四个字。
“仙凡有别。”
有人附和道:“快别说了,治病要吃药,没有仙人周济,我们哪来钱买药?”
“周济?没有仙人,用得着周济?”
那讥讽的人就是满脸血,看着最狰狞的一个,认着撕裂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也要回话。
“要不是为了给他们修什么天梯,会死伤这么多弟兄?”
旁人大气不敢出一声,还有人拖着条残腿,一点点挪远了,只怕跟那口出不逊的人沾上包。
应宁却一笑,道:“骂得好。”
众人皆是一愣。
她掏出身上多半的金银灵石,将钱袋子放在门口药柜上,转身走出了医馆。
馆内安静许久,才有人惊呼道:“是长公主殿下!”
“殿下?”那满脸血的人怔怔道,“殿下不是都穿白衣吗?”
“这云中府里,除了殿下,还有谁会在乎凡人贱命?”有人道,“管她穿红穿白,必是瀛洲玉雨!”
满脸血的人回过神来,拖着一身伤,踉跄夺门而出,却已经不见了应宁踪影。
医馆外来往路人众多,乍一见这么个满脸血的,都嫌恶得绕开老远,白他一眼。
他只好左右看看,冲到街角一个小叫花子面前,急匆匆问道:“你刚才又没有看到一个穿红的仙女,跟一个穿白的瞎子路过?”
小家花子冲他举起碗,比划了一下。
他提起拳头要揍,小家花子赶紧放下碗,悻悻给他指了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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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梯正面对着第一关,背面就是大泽延伸出的支流。
护城河穿流过府城,在云梯背面汇成一方天池,东流入海,池水澄澈如镜,倒影着远处天边上星罗棋布的散岛,湖边则停了千万艘姹紫嫣红的乌篷小船。
自上一次仙魔之战后,天下真火尽熄,最赚钱的炼器师和炼丹师都已蒸发,剩叶氏仙门的医修与剑修独大,但符修、阵修还在,这些都是如今散仙赚钱的手段。
不过最擅长画符箓、摆阵法的,其实多半是魔修,尤其是一些妖修、诡修,都属于邪魔外道,只能避开府城,集结在湖畔的乌篷船上低调地做起生意,互通有无,来去自由,人称万紫千红窟。
“千红窟是妖修的地盘,”南门春疑惑道,“叶氏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是啊,”应宁望着远处一艘大船,道,“我也想知道,叶氏和合欢宗有什么纠葛。”
水天相接处,一艘岛屿大小的船只最为显眼,只是如海市蜃楼般若隐若现,船头船尾挂满了水红色鲛绡,便是伥鬼那第三化身,合欢道女修的宗门,无相兰舟。
若伥鬼真是叶家养的,新仇旧账就可以一并算了。
只是不知叶家派系众多,会是哪一位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