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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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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当事人都出来回应,现场的百姓们倒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唏嘘不已,前晌爹下落不明,后晌女儿也要无家可归了。
而对于柴桑,也不再有多余的讨论,他们中的大多数其实并不知道枢密使管什么、是多大的官,但普通百姓往往就是这样,一旦拥有一官半职,管这些事便名正言顺。
当然,柴桑也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名正言顺居然这么重要,哪怕只是虚名,甚至是借名。
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原先的百姓和柴桑后来带来的人分成两拨,彼此交替着干活,这样都能得到休息,既保证了足够的体力,也不耽误进度。
但人力毕竟有限,纵使他们有愚公移山般的恒心和毅力,坚信终能劈山开石,但时间不等人。
雨还在下,水位还在涨,老天爷似乎在极力地释放他的怨气,丝毫不顾及这些可怜的子民。
他们低估了自然的倔强,一座山坐落在这里,成百上千年,甚至上万年,形态可能会改变,沙石会被吹来或吹走,但他的根基牢牢盘踞,像大树的老根深深扎在泥土里,像最精妙的锁,锁芯牢牢锁住,不讲道理的蛮力只会徒劳无功。
整整一天一夜,柴桑几乎没有合眼,他密切关注着那面石壁一丝一毫的变化,希望能离最后的目标近一点、再近一点,可事实是,时间走流逝,而石壁在诠释着,什么叫坚如磐石。
终于,林沐来了。
虽然,没有人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但在这种绝望时刻,多一个人来,就多一个人分担,每人心里都会略略放松些。
按行程算,林沐此时应在来的路上,甚至再慢些,应该在军营里。他此时出现在这里,无疑一路风雨兼程、快马加鞭。可他脸上完全没有长途奔波的疲累,依旧是神采奕奕。
“大哥,信我安全送到了。”林沐一下马,就奔向柴桑,邀功似的说。
柴桑当即问道:“义父可有说什么?”语气十分迫切。他不知道郭玮听到他淹留在澶州时会是什么心情,也猜不到他看到那封信时会是什么反应。
“郭伯伯夸我事情办的漂亮。”
“还有呢?”
“打算让我去军营锻炼。”
“还有呢?”
“说我前途无量。”
“好了林将军,说点正事。”
柴桑一个“林将军”,听得林沐心花怒放。不过他虽然爱说笑,但一向有度,马上便收敛起脸上的笑意,转入正题:“一开始,郭伯伯没说别的,只是仔细问了这边的情况。”
柴桑认真地听着,不自觉地,微微蹙起了眉。
林沐又继续说:“他让你好好干,他在青玉巷等你。”
青玉巷,是他们一家在开封的宅邸……
所以义父这是在对他说,开封已是他囊中之物,他等他回家。想到这里,柴桑心里不由有些触动。
“对了,郭伯伯还让我带来这个。”
柴桑这才发现,林沐马背上还有一只铁篋。林沐把它取下,扛着走过来,凑到柴桑耳边,悄悄说了两个字。
柴桑一脸震惊,林沐却示意他不要声张:“郭伯伯说,小心行事。”
义父手里居然有这个!
事不宜迟,柴桑立马找到南昭容和九歌,悄声说了此事,二人听后对视一眼,眼里是掩不住的惊讶,随后便依柴桑所说,以身体为由,劝当地百姓暂时回家休息。
然而这些百姓刚刚走出山谷不远,便听到一声轰天巨响,有好事者当即返回,却见大水如一条巨龙奔涌而来,大有一泻千里之势,这是,开了?
待回到原地,只见柴桑等人一脸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对眼前之事毫不在意。
然而他们不知道,亲眼所见的人,此刻内心深处有多惊骇。人可以改变自然,甚至可以征服自然,若是愚公生逢此时此地,怕不是愚公移山,而是愚公夷山。
柴桑心中一块大石随即落地,之后几人赶到重明堤,水位果然下降,后几日,天公居然大发慈悲,雨势渐弱,开始出太阳。闵县、澶州终于一扫阴霾。
柴桑心知,水患过后,极易产生瘟疫,但他心里明白,自己所借义父之势,能做的也仅限于此,更多的,便无能为力。
眼下最要紧的是,义父那边不知是何情形,他很不放心,战况如何不仅关乎他与义父二人,更关乎几十万将士的身家性命,总之一句话,他得回开封了。
临行前,柴桑特意去见了南昭容和九歌,他原先是想,邀请南昭容师兄妹与他同去开封。届时,他会向义父举荐,凭借南昭容的能力,定能在军中立足,他师兄妹二人,便有了栖身之处。
可走到门口,又改了主意,开封那边的情形他并不清楚,若是不妙,岂不是生生害了他二人,所以话到嘴边,却临时改了口。
“南公子,九歌姑娘,眼下我有要事,要回开封。但有一事相托,不知二位能否应允。”
“公子请讲。”南昭容毫不犹豫地说。
“大水过后,极易滋生瘟疫,二位学识广博,又深得百姓爱戴,不知可否在此多住些时日,留心关注此事。”提起此事,柴桑显然忧心忡忡。
“自然可以。”不等南昭容出口,九歌果断应下。
“请二位放心,此间事未了,我一定还会回来。”说着,又看向九歌:“此前姑娘说我,轻诺必寡信,不妨借此试试,柴某可还值得信赖。”
九歌当然听出了柴桑语中的戏谑,便笑着说到:“公子这是要徒木立信?”
闻言,柴桑也笑了:“卫鞅下场不好,我不要学他,姑娘就委屈一下,当一回试金石,来为天下人试试我,究竟能不能经得起考验。”
“如此,便希望公子是真金了。”
“承你吉言。”
柴桑走后,南昭容啧啧称奇:“没想到师妹竟然有女诸葛的风范了,那柴公子果然没有邀请你我去开封。”
九歌看着柴桑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说:“所以可见,他真的是个思虑周全的君子。”
才从澶州的事中脱身,柴桑马上又陷入另一层担忧中,虽然此前林沐带回的消息,对于开封,义父似乎志在必得,但他还是急切地想知道,那边究竟怎样了。
开封并不是他的故乡,但随着里程一点点逼近,他竟心生怯意,一点点逼近开封,就是一点点逼近现实,不知他义父带着大军一步步攻到开封城下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
路上不可能没有一点消息,从别人的口中,他得知义父攻破城池,刘昂在宫中自裁,义父那句在青玉巷等他,竟然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
开封城外,战场显然已经被打扫过,但空气中弥漫的浓重的血腥气仿佛还在提醒人们,这里几天前经历过怎样一场残酷的血战。
柴桑此刻坐在马背上,抬起头,城楼上高高悬挂的“开封”二字依旧很高、很远。
天行有常,天又无常,几十年前这里还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谁能料到,短短几十年,这座城便已成为四朝都城,经历了五姓十一任至尊,走过了别的城池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历程。
而于柴桑,他打马自城洞穿行而过,头上一块块巨石垒就的城墙仿佛一层层叠在他心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离开这里不过一年之久,一年间,沧桑巨变,一年前城内还有他的家,家中有如花美眷、儿女双全,一年后,他身后只有林沐,像极了他兄弟二人在南国漂泊的那些年,这便是,黄粱一梦吗?
街头少有行人,整座城像一只刚历经一场恶战的巨兽,伏在地上,静静地喘息。先前大都的热闹与繁华,像前夜的美梦,此刻的它,破败而寂静。
一列列士兵巡逻经过,显示着此时的情形多少有些不同。这便是刚经历过战火的城池,和时下别的城池并无两样。
跨过一条又一条街道,见过一个又一个关门的店铺、折断的酒幡,走过青玉巷几十丈的青石板路,他终于来到门前。
没有僮仆欢迎、稚子候门,门匾上的郭府二字和门口的石狮都似与前日不同,守门的士兵拦住了他的去路,没想到有一天,家门也能这样陌生。
“放肆,这是公子。”林沐用手推开面前的长矛,大声呵斥。
士兵们面面相觑,眼前人确实陌生,他们也并不知什么所谓的公子。
“公子!”一声熟悉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正是在澶州和柴桑分开的李彦明。
“这是郭公的公子,快去禀报郭公,公子回来了。”
士兵一溜小跑,奔向郭玮的书房,李彦明赶紧把柴桑迎了进来:“公子一切可好?”
“还算顺利,义父这边……”柴桑欲言又止,眼前的情形一目了然,他该问什么,他能问什么?
“一切都好。”李彦明笃定地说:“开始是难了些,刘昂毕竟年轻,又没见过什么大阵仗,后面渐渐沉不住气……”
“桑儿。”
柴桑闻言抬起头,只见郭玮身着常服,大阔步向自己走来,义父的形象渐渐清晰,他的面容依旧坚毅,却明显苍老了几分,他每走一步,柴桑心中的愧意便增添一分。
“义父。”在郭玮行至面前时,柴桑双手抱拳,单膝跪下。
“起来吧。”郭玮扶住柴桑的小臂,将人拉了起来。
“义父,我……”
不等柴桑开口,郭玮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再说。
“先回房休息吧,有什么事,晚间再说。”
“好。”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屋内的装饰却陌生的紧。也许是有心人怕旧物勾起伤心,故而全部装饰一新,也许是那场浩劫早已把原先的一切统统毁掉。
他眼中一一闪过这间屋子里的常客,相敬如宾还未来得及相知的妻子,蹒跚学步还不会叫爹爹的儿女,他们的到来和离去,都那么仓促。
林沐默默关上门,悄悄离去。既然没有办法分担大哥的痛苦,最好就不要说话,不要介入。
林沐已经数不清柴桑经历过多少这样的时刻,他痛恨的,正是这一点。
他不明白,在老天的眼里,什么才是人的极限,为什么要把多重的痛苦,反复施压给同一个人。该死的刘昂,该死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