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第 33 章 ...
-
条条大路通罗马只是一个美好的构想,很多事一开始错了就是南辕北辙,一个劲地往前走,也不过是掉进海里。
——《夜光夜话》
“因为余黛蓝去世了啊,怎么比较?”
简单的几个字,犹如给了黎夜光一闷棍,她脑子一嗡,只觉得天旋地转。
余黛蓝……死了?
大概是担心余白要回来了,刘哥飞快地解释:“二十多年前吧,他们一家去旅游的路上出了车祸。我师父,也就是余队的父亲余群青,还有我师母,当场就没了。活下来的只有余黛蓝和余队,但余黛蓝因为烧伤毁容,未婚夫就悔婚跑了,她受不了周围的指指点点,在家静养两年后就去了西北嘉煌。嘉煌你们知道吧,又偏又远,她说那里没人认识她,就去千佛窟临摹壁画了。”
“后来又过了两年,听说有个中美交流活动,临摹壁画最好的人可以公派去美国,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原本属于余黛蓝的机会被人抢走,她就从断崖上跳了下去,重度瘫痪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因为毁容已经得抑郁症很久了。余家第四代传人变成这样,余老爷子怒不可遏,亲自去千佛窟要说法,大闹了一场。”
“不是瘫痪吗,怎么又去世了呢?”
刘哥惋惜地说:“瘫痪了六七年吧,总是卧床得了静脉血栓,突然有一天脑栓塞人就没了。当时余黛蓝坚持让余队出国进修,所以余队几年后回国,才知道他姑妈去世的事。余老爷子从此立下规矩,余家后人不得入世,他觉得世俗是最乱的地方,肮脏的事太多了。”
说完这段往事,刘哥估摸余白也快回来了,还是先撤为上。他背上包,向黎夜光挥手告别,“夜光,我们先走啦……”这一扭头,他才发现一直没说话的黎夜光面无血色、双唇煞白。
“夜光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小除担心地轻推了她一下,黎夜光却目光惊恐地看着他们四人,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沙哑,“我、我……”
“夜光?”刘哥见她不对劲,放下背好的包走过来。
黎夜光却一连退后三步,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明亮的双眼满是恐惧和害怕,她双唇颤抖,话说得断断续续,“我、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很急,先走了……”
“哎,可是余队……”
没等他们把话说完,她已经踉跄跑开,推门时还被门框狠狠撞了一下,然而她仓皇逃离,连停都没停一步。
“夜光姐怎么了?”小除印象中的黎夜光素来沉稳,连慌张都不曾有过,更何况是失魂落魄。
“可能是很急的事吧。”小注耸了耸肩,“她的事太多了。”
正说着,余白扛着一个牛皮纸包裹的大木框冲进玻璃房,他一脸的兴奋,可惜目光一扫,却只看见四个男人。
“夜光呢?”
“突然有事走了。”刘哥重新背上包,指着木框问,“你扛的是什么啊?”
余白把木框放到身后,神秘地说:“不能告诉你们。”
小注撇撇嘴说:“夜光姐都走了,你还求婚吗?”
“没事,她已经答应我了。”余白得意地说,“而且我也没有打算在这里求婚啊!”他一边说一边擦掉额头的汗,“那我先去准备了,你们继续加固啊!”
“啊?!你求婚,让我们加班?”小滚严重抗议这种虐待徒弟的行为,以前没有夜光姐的时候,余队都是抢着干活的!
现在他、变、了!
余白眨了眨眼说:“你们不是贫穷吗?那还不干活赚钱。”说完他扛起大木框又跑了出去,仿佛一点都不觉得累。
刘哥第二次把包放下,小除问:“刘哥,咱们这次还打赌吗?”
“赌啊!”刘哥重新抄起工具,“不赌干活都没力气。”
“那你还是赌分手吗?”小除又问。
“你当我年纪大糊涂了啊!”刘哥搬起一块木板,拿着锯子开始锯背衬,一边使劲一边恨恨地说,“余队都说夜光答应他了,我当然是赌成功!我!全部押成功!”
***
博物馆公休日是高茜给姬川授课的最佳时间。姬川的功底之差,让高茜几度想放弃,但金钱的诱惑难以抵挡,她也就屈服了。
今天补习的内容是文艺复兴时期最重要的艺术赞助人——美第奇家族。
“说起文艺复兴,就不得不说美第奇家族,他们最主要的成就一是艺术、二是建筑。佛罗伦萨的许多建筑,比如圣母百花大教堂、乌菲兹美术馆、碧提宫,都是美第奇家族资助修建的。”
姬川学习倒是认真,也不装逼,一手握着手持眼镜,一手记笔记,还会时不时提问:“那我们八卦村盖的文王庙、挖的人工湖算不算啊?”
姬川说的文王庙是八卦村盖的一座神庙,里面除了有文王姬昌,还有全宇宙神佛的雕像,观音佛祖不必说,雷公电母也都有,堪称是周边几省民间艺术的极品泥石流!
高茜很想回避这个问题,但还是没忍住怼了一句,“你们八卦村的人造景就和你的眼镜一样,只是装饰用的道具吧?”
“不啊。”姬川举起眼镜给她看,“我近视的。”
“你近视不配眼镜,每天举这个不累吗?”
哪个正常人会近视还拿手持式眼镜装逼?!
姬川将眼镜举到她面前,骄傲地说:“我这个眼镜可是十八世纪欧洲贵族用的,而且我又不是普通人,一天没有那么多工作要做。”
“……”
高茜握紧的拳头再度松开,清了清嗓子继续上课,“美第奇家族赞助的艺术家非常多,有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波提切利、提香等等……”
“达芬奇……”姬川再次认真提问,“是小学课本里画鸡蛋的那个吗?”
“……姬先生。”高茜放下准备好的教案,严肃地说,“以你对艺术的了解程度,我教你已经很辛苦了,你就别再提这种问题了,好吗!”
“这样啊……”姬川放下眼镜,单手在下巴上蹭了蹭,然后问,“那提问一次加五百?”
高茜双手响亮地一拍,“咱们来说一说达芬奇画鸡蛋的故事吧。话说达芬奇十四岁那年到佛罗伦萨拜艺术家弗罗基奥为师,弗罗基奥是当时著名的艺术家,除了绘画,还会雕塑……”
她正侃侃而谈时,手机突然响了,高茜拿起来一看,是黎夜光。她刚按下接通键,姬川就突然说:“对了,上课接一次电话扣五百。”
没等高茜爆炸,电话那头黎夜光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你……在哪?”
她的声音很不正常,高茜顾不得心疼钱,赶紧问:“我在上课,你怎么了?”
“他……”黎夜光艰难地吐字,“余白的姑妈……竟然死了。”
***
高茜找到黎夜光的时候,她蹲在C博资料室的角落里,双手抱膝,目光呆滞。高茜在她身旁坐下,看见她连肩膀都在颤抖,“你是说,他姑妈死了吗?”
此刻的黎夜光惊惶无措,是高茜从未见过的模样,“她瘫痪后……死了。”
当年她不过十岁,只知道因为余黛蓝的事故,父亲辞职、继母离开,一个完整的家彻底散了。直到后来她考上C大,又攒钱买下房子,父女俩才在C市安顿下来。
黎夜光记得曾经在洞窟里见过的那张脸,暗红色的伤疤狰狞可怖,她摘下口罩时问过黎夜光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
黎夜光当时吓坏了,转身就跑出洞窟,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害怕她会追上自己,可是并没有。
出事后她听人说起,余黛蓝是从悬崖第四层的洞窟跳下去的,摔下来的时候还吐了血,地上的黄沙都浸透了,好长一段时间黎夜光都没有去千佛窟,因为害怕,也因为恨。
她一直认定是余黛蓝的偏执连累了她家,如果余黛蓝一开始就表明身份,何至于在千佛窟被人嘲笑欺负,最后抑郁想不开。如果不是那次事故,她家也不会是如今的光景。但余黛蓝毕竟瘫痪了,双方两败俱伤,谁也不欠谁的,只是心结难解罢了。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余黛蓝竟然死了。
再难解的心结也总有解开的一天,可死结呢?
“难道……余黛蓝去美国的机会是被你爸抢走的?”高茜听完她的转述,惊讶不已。
黎夜光目光黯淡地摇摇头,往日的飞扬神采被抽干殆尽,“我不知道……”
高茜知道,黎夜光和她父亲黎为哲的关系并不好,她从初中起就一直住校,黎为哲又常年在外地考古,父女俩难得见一面,也少有交流。
“如果不是,你爸也不会辞职了。”高茜嘀咕了一句,“余老爷子还定规矩不给余白下山,肯定是事情很严重。”
黎夜光头痛欲裂,往事本就是残破的碎片,她能够记起的都是痛苦和恐惧,父母争吵,同学的嘲笑,无数个夜晚她独自哭泣、暗暗发誓……而这些原本已经离她远去的回忆,却在瞬间重新扑向她,像一头猛兽疯狂撕咬,让她再度支离破碎。
密不透风的资料室闷热异常,黎夜光却如同掉进冰窟,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高茜认识黎夜光,是在C大的入学军训上,连日的集训让所有女生四肢无力、疲惫不堪,只有她一个人笔挺地站在烈日下,目光里是永不服输的倔强。
高茜突然明白,自己没有见过茫然失魂的黎夜光,但这不代表黎夜光从不茫然失魂,或许很多年以前,十岁的她也曾彷徨无力、绝望悲痛,只是没人知道罢了。
“不对……”黎夜光忽地抬头看向高茜,黯淡的目光骤然亮起,是让人战栗的冷光,“这不对……”
“什么不对?”高茜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和余白……不对。”她扶着墙站起来,自言自语,“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要不要和他解释一下?瘫痪是意外,去世也是意外啊……”高茜知道黎夜光已经决定接受余白的心意,这个突然的消息对她的冲击是极其巨大的。
黎夜光没有回答,她像从水中抽离的鱼,睁大双眼,剧烈喘息,却又有一种疯狂到残忍的解脱感。
“反正一开始,我就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