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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飒爽登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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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乙从地上坐起身,待前方尘埃落定,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毛发雪白夹带黑色斑纹的雪豹。它身姿飒爽,处于一片狼藉正中,微侧的脸庞英武不凡,下方俩毛茸茸的大前爪敦实地踩压在巨蟒的七寸之上,可谓威风八面。
“……”饶是贺乙见多识广,也依然有些反应不过来。村民传言说这犽猡山有大虫,莫非是将眼前的雪豹认错了?可这边是南方,冬日都不一定能落一场雪,海拔也算不得高,在这地方为何会出现雪豹……
但眼见为实,何况他自己都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来了,相比之下,这好像也算不得什么离奇的。
贺乙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而此时雪豹也转过身来,抛下从激烈挣扎转为咽气不动的巨蟒,朝贺乙慢慢踱来。
“……”等一下,雪豹吃人吗?
贺乙眼睁睁看着雪豹离自己愈发的近,脑内塞满了雪豹究竟吃人与否的疑问。虽然他印象中从未见过什么雪豹吃人、雪豹攻击人的新闻,但现如今一只活生生的雪豹朝自己走来,他顿时不是那么确定了。
若不是想吃他,那对方为何要接近自己,雪豹应当是怕人的,惯于躲避人的。
这不寻常。
不过他没有从雪豹的行为和眼神看出攻击意图,因此没打算往后退。
他自认还是比较从容的,可当雪豹那圆圆的大脑袋凑到自己脸旁的一刹那,他的心脏还是不由得剧烈地跳动,且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只见雪豹左右嗅了嗅贺乙,似在辨认着什么。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雪豹那灰蓝色的眸子突然瞪得浑圆,大口一张,“呜略——”的一声,竟是干呕了出来。
贺乙:“……”???
为什么?是他身上很难闻吗?
想来这几日他发烧生病,盖被子捂出了不少汗,洗澡是不能,但就连擦洗都没时间顾上。贺乙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些天其实一直是一副蓬头垢面的形象,还以为自己仍旧是上一世遭遇车祸前那一副虽有些沉郁,但总体还是清爽整洁、风度翩翩的模样。
贺乙木着脸,双眼略微发直,两颊发热,后知后觉地被羞耻感紧紧缠绕着。同时多少有些精神错乱地在心里盘算着,自己一个滑铲将眼前的雪豹打败的概率有多大。
而雪豹这边干呕完,倒是没有露出嫌弃的神色,只是退到稍远的地方瞅了瞅贺乙,然后调头回去将巨蟒半叼半拽地弄到贺乙面前。
那庞大的蛇头忽地砸在自己身前,直接将贺乙吓回了神。这下子,他觉着腿能使上力气了,便就地一个侧翻滚,滚离那条巨蟒尸体一丈远。
但未等他平复下心情,雪豹瞅着他,似是不解地歪了歪头,复又将巨蟒叼起来,拖曳到贺乙跟前丢下。
贺乙狠闭了闭眼,一面退一面喊:“别……别叼过来!”
也不知雪豹听懂了没,但它到底没再叼着蛇跟过来,只是倏然“嗷噢嗷噢”地叫了起来,圆眸瞅着贺乙,还用厚毛爪子摁了摁蟒蛇,似是在控诉些什么,奇妙的叫声里透着委屈。
贺乙固然是听不懂的,但对上雪豹的视线,一个荒谬的想法不禁冒了出来。他在想,雪豹摁蟒蛇的那两下,应是有所指,莫非雪豹是想让他吃掉这条蟒?见他不吃,所以这是在跟他抱怨?
越想越觉得说得过去,但他的常识和理智又告诉他应该是自己想象力过于丰富,动物毕竟不是人,不能用人的思维去判断它的行为模式。
换言之,他不觉得一头雪豹能有如此通人性的行为。
看着雪豹身后那跟身躯一般长的蓬松大尾巴,贺乙脑海蓦地闪回昨天早上在小屋窗口看见的那条大粗尾巴。很相像……即便当时光线不是那么足,但他直觉那就是同一条。是以当时就是这头雪豹在猎户小屋外头?先前野兔野鸡的出现,看来并非偶然,也并非是用来威慑他的,说不定是这头雪豹试图在投喂他,见他卧床不起,认为他没有捕猎能力,它看不过去,因此才抓来野物给他?
这猜想简直匪夷所思,但竟是说得通的。贺乙几乎要将自己说服了,连同眼前的雪豹都觉得可亲可爱了起来,戒备心放下了一半。
不知不觉间,山林被夕阳涂抹上了橙红,雪豹的毛发也被描上了边,红灿灿的。贺乙这才惊觉时辰已不早了,他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会儿,再不动身去找人,就该天黑了。
贺乙便决定动身,重新上路前,回首对雪豹道了声:“谢谢。”
他知道雪豹听不懂他的话,不过没关系,是他想说出来而已。说罢,他没再顾及雪豹,继续爬坡去了。
林里草木繁多,山石嶙峋,既难走,又难认路,但贺乙只朝着一个方位前进,且是一路往上,倒是没走重复。
他一心要找的人是阿嬷早先提及过的张婆婆那当了猎户的孙子,记忆中姓徐,于是顺着阿嬷指的方向一路深入。没想到,在太阳下山前,还真让他寻到了。
远远看去,枝繁叶茂的几棵巨树围着几间小屋,石墙瓦顶,房屋之间穿插着几个茅草棚与木制廊桥,桥底下挖了沟渠,水面泛着粼粼波光。
小屋前有片平地,左侧用竹篱笆围了起来,栽种着一些瓜果蔬菜,翠绿中点缀着艳红或净白,看上去长势喜人。右侧简单插着一排木桩,地上正伏着一只毛发黑亮的细犬,贺乙还未走近,它便察觉到有生人,匆匆起身,朝着贺乙的方向大声吠叫。
贺乙没打算走近,他身上带着疫病,本就不好太过靠近。而且有犬吠,估计无需自己喊,它的主人多半就会被引出来了。
贺乙趁着这当口打量起了此处。
这里就是徐猎户住的地方?比他想象中要别致多了,因为对方是猎户,又跟村里人不大来往,他便先入为主地觉着对方应当是个性子有些孤僻的人,没有友邻帮衬,平日又是打杀猎物的,日子恐怕会过得很糙。还真没想到,对方竟把房子打造得这般富有诗意,看得出是个对过日子有追求和有品味的人。
犬吠声将附近树上的鸟都惊飞了,鸟鸣声散去,贺乙便听见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接着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出现在前院,手里提着把锃亮的斧头,一脸不善。
贺乙站在三四米开外,朝来人躬身行了个礼,然后将在心里酝酿多时的说辞用当地方言说了出来:“打搅了,请问是徐猎户吗?鄙人姓贺名乙,是舂子村的,此次前来有一要事相求。”
对于贺乙前面的提问,男人没否认,如此看来此人确实是徐猎户。徐猎户没赶人,但也没应声,就这么沉着脸看着贺乙。
幸在贺乙不是个脸薄的,他将自己因疫病住在山上的情况大致说明清楚之后,便进入正题,说道:“徐猎户,我阿嬷为了照顾我,也到山上来了,但因前两日下的大雨感染了风寒,今日午时……过身了。现下阿嬷还躺在山腰处的牛棚里,我这情况不便回村,着实想不出办法,才厚着脸皮来求您出手相助。不知您能否帮忙将我阿嬷的遗体送回贺家?若是您觉着不方便,或是去找里长知会一声,让我大伯来接阿嬷回去,也是可以的。待我病愈,定当带礼上门致谢,实在是感激不尽!”
徐猎户听后,脸上浮现出古怪之色,盯着贺乙瞅了片刻。当贺乙以为是自己方言说得太糟,语法太怪,对方没听懂时,徐猎户冷不丁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是自己到这儿来的?”
贺乙点了点头。
正困惑对方问这个作甚,徐猎户又问:“你拿着一把小刀就上来了?没旁的武器、农具?”
“嗯,只有这个。”贺乙将手里持着的菜刀递高,好让徐猎户看个明白。
说是菜刀,但并非矩形宽刃那种,贺乙手里的这把不过三寸长,刀身窄,刃边带卷不锋利。
铁在本朝是贵价物,农户一般而言也不会找铁匠打宽刃做菜刀,像原身在贺家一周都不定能吃上一顿荤腥,砍骨这种需求更是几近没有,因此在他们这儿,用这样的小片铁刃做菜刀,更为普遍。
徐猎户脸色更添两分怪异,最后还是不死心多问了句:“你身上没伤?”
贺乙低头看了下自己皮肤上稍微变淡的红疹,还有虽不磨脚但底太薄走得他脚痛的草鞋,还是摇了摇头。
徐猎户没话说了,转身进了屋,而细犬自徐猎户出现起便很乖地伏在一旁,它见主人回了屋,但生人还在,便继续盯着贺乙没动弹,一脸警惕。
此时红日已半数没入地平线,新月已然升起,山林一侧铺陈着暖光,另一侧则吸收着冷光。
贺乙其实内心远没有面上表现的淡定,等得有些烦躁心焦,好在徐猎户没打算晾着他,对方进屋拿了长弓长刀,出来还丢了把镰刀到贺乙跟前,下巴点了点,贺乙便明了,这是让他带上这把镰刀傍身的意思。
贺乙再次道谢,看着徐猎户一身劲装,披帽蒙面,背着长弓,腰间挂着箭筒、弹丸筒和塞得鼓鼓囊囊的褡裢,全身萦绕着用以驱赶虫子的艾香,可谓全副武装。
徐猎户吩咐完细犬看家,便执着锋利的长刀,走在前头开路。走时回头扫了眼贺乙,示意他跟上。贺乙便拿起镰刀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头。
贺乙认出徐猎户走的路并非他来时的那条,这似乎是条捷径,他们一路上没遇上什么野物,但路更为崎岖难走,让他自己走,定看不出哪里才是落脚点、该如何走。
山间沉寂得只剩寥寥虫鸣,他上山花了一个多时辰,但下山只花了半个时辰不到,天刚黑透,他们二人便到了废弃猎户小屋附近。
徐猎户依然一言不发,但抵达牛棚的时候,他见到阿嬷遗体,竟深深地躬下|身去。半晌,他握住板车的把手,披着夜色推板车下山去了。
走时没跟贺乙收回那把镰刀,贺乙只能先留下了,等徐猎户回来后,他再询问下情况,顺带一并还回去。
贺乙眺望着那逐渐远去变小的人和板车,垂下眼睑,在心里默念:
“若有来世,望您平安、顺遂、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