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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颜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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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番外之二
荣烺狠狠瞪齐尚书两眼,可这事说到底也怪不到齐师傅头上,荣烺也知道这谣言了,她就不信!
可心里就是有口气出不来,荣烺迁怒道,“我现在就把穆状元放出来!还要给穆状元升官!”
齐尚书,“这是两码事吧!”
荣烺气呼呼地,“就这么定了!”
穆状元说来很惨,他原本在秦太师身边当差。后来,秦太师主张公主和亲,穆然不忿此事,直接说公主功高怎能和亲藩国,他不耻秦太师为人,在内阁把秦太师骂一顿,辞官离开内阁。
然后,穆然就回家吃自己了。
对于孙婿的行为,史太傅是很自豪的。
他认为孙婿敢直言,有风骨!
穆然身为史太傅的孙婿,尽管辞官为民,消息依旧灵通。
荣烺先前帮过他们,倒也没想着他们能报答。当时的情形,也不是穆然几人能帮得上忙的。
但穆然不做此想,能不能帮上忙,跟肯不肯尽心是两码事。
穆然一面组织低品官员与国子监监生联名,反对公主和亲之事。一面留意朝中消息,他与史太傅既是太岳丈、孙婿,彼此性情也很亲近。
是故,和亲之事一定,穆然当天就知道了。
因史太傅的缘故,穆然对内情了解的相当详细,公主答应和亲,全赖齐尚书出马,亲自说服公主为国牺牲。
穆然知晓此事就爆了,先是与史太傅一起在家骂齐尚书骂了半宿。
第二天,穆然就揣了一把刀找到齐尚书府上。
穆然真的气疯了,不然凭他的智商断不会做出这种事。
齐尚书落衙见到穆然,没大理他。穆然说有话想单独跟齐尚书讲。齐尚书便打发了侍女,然后,穆然说有礼物送给齐尚书,他趋步上前,右手揣在左袖似是要拿礼物,结果,摸出一把寒刀四射的匕首就捅向齐尚书。
齐尚书正瞎几巴臭美,大冬天的拿把折扇扇啊扇,等着收礼哪。一见穆然亮刀,齐尚书手腕一抬,啪的折扇落在穆然腕上,穆然动作一滞,齐尚书握住他右腕,狠狠向后一拧,将人反扣身前,接着一脚就把刺杀未遂的穆然踹了出去。齐尚书一面整理衣袖,一面唤了侍卫进来,直接把穆然送进刑部。
穆然状元出身,行刺一部尚书。
当时若非有荣烺和亲之事,真能举朝哗然,就这样也震惊大半朝野。
李尚书亲自去审问他,穆然毫不掩饰,直接说不耻齐尚书为人,竟然要把公主远嫁,他去刺杀齐尚书,就是为朝廷除害。
这话说的堂堂正正,李尚书深以为然。
当时朝廷没顾上穆然这事,因为没几天荣烺就摄政了。接下来的一通忙活,也没顾上。
关键是,齐尚书跟条变色龙似的,忽然又成了荣烺身边的红人。
李尚书真心觉着穆然很冤,史太傅更是为孙婿操碎了心,他二人联袂为穆然求情。穆然真是一片忠心,荣烺也觉着情有可原。
但苦主齐尚书坚决不原谅刺杀他的人,他还咬着国朝律法不松口,必要严惩刺客!
此事就暂时搁置下来,此时荣烺一想到齐尚书造的那破谣就一肚子火,一想到穆然就觉着亲切,她反正就是要把穆然放出来,委以重任!
好吧。
虽然齐尚书觉着荣烺这是借故循私,但荣烺非这么着,他也没辙。虽然他觉着谣言那事完全是荣晟帝自己小肚鸡肠疑心重,看公主就完全不信啊!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生气的,像荣晟帝这样的性情,就算不信这个谣,哪天听个旁的谣,也得当真。
齐尚书退下后,荣烺就打算给穆然寻个能历练人的差使,可不能再这么冲动了。虽说世上如齐师傅这么不好惹的人不多,不过瞧着穆然胆量也是不小的。
荣烺琢磨此事时,柳嬷嬷告诉了荣烺一件秘事,“这事也过了很多年,奴婢瞧着齐尚书与穆状元似是谁都不想提,只是奴婢寻思,此事不好不叫殿下知道。”
荣烺好奇,“什么事?”
柳嬷嬷帮荣烺换过新茶,“穆状元的身世。”
“穆然的身世?”荣烺示意柳嬷嬷坐下说话,“我听说穆然家里没人了。哎,说来也叫人心疼,史师傅也格外疼他。”
柳嬷嬷尴尬片刻,“其实,穆状元还是有亲人在世的。”
“嬷嬷你怎么知道?”
“哎,这从哪儿说呢。”柳嬷嬷想了想,“得从林相倒台时说起了。”
荣烺一挑眉,听柳嬷嬷道,“当年林家满门被诛,不过朝廷未牵连林家出嫁女。殿下知道齐尚书曾与林家有过一段婚姻吧?”
荣烺点点头,端茶呷一口,“不是娶的林相的孙女么?”
“对。林家出事后,齐夫人刚巧有了身孕。齐尚书与她和离后,齐夫人就离开了帝都,齐尚书将她安排在冀州生活。后来,齐夫人生下一子,就是穆状元。只是可惜穆状元还未成年,齐夫人就因病过逝了。”
荣烺感觉自己知道了惊天大机秘,顿时茶都顾不上吃了,压低声音问,“这么说穆然是齐师傅的儿子。”
柳嬷嬷颌首。
“那齐师傅知不知道穆然的身份?”
“自是知道的。”柳嬷嬷道,“可齐尚书表现的就像完全不认识穆状元一样。”
“那穆然知不知道他与齐师傅的关系?”
柳嬷嬷,“这我就不晓得的。不过看穆状元都想一刀捅死齐尚书的样儿,恐怕也知道一些吧。”
荣烺想一想穆然在帝都的日子,完全没看出他跟齐师傅有半点关系的模样啊!荣烺琢磨着这事,“嬷嬷你先时怎么没告诉我一声?”
“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柳嬷嬷道。太后在世时,这些事无需荣烺操心。太后一去,宫中朝中的事还忙不过来,也顾不上这个。
荣烺来回想几遭,并不认为穆然母亲姓林就对朝廷有不好念头,心里倒是很怜惜穆然的遭遇,不由叹道,“瞧齐师傅办的这叫什么事啊!”
穆然有这样的身世,荣烺赦穆然就更慎重些,找来颜相商议。问颜相可知晓穆然身世,颜相脸上毫无异色,“先前并不知晓,后来穆状元在科举上光彩夺目,臣听闻他父母双亡,也无甚族人。臣想他这样的资质不似没来历的,便谴人到他原籍查了查,看齐尚书不似要声张的意思,臣想穆状元也算身家清明,未向旁人提起过。”
说至最后,颜相哭笑不得,“倒是未料他这般烈性,竟然去行刺齐尚书。”
“这倒也不能全怪穆然,我看他是叫齐师傅气疯了。”
颜相深以为然。
“他这事可怎么个处置?我想,不如让他外放,出去冷几年,这事也就淡了。”
“殿下所虑极是。”
“让他去哪儿好呢?”荣烺与颜相商议。
颜相道,“辽北如何?那边正缺人手,必得有位精明能干的抚民官长久治理,才能使辽北恢复往年生机。”
“是个历练人的地方。可自从知道穆然这身世,我就有些心疼他。”辽北苦寒,人尽皆知。
“殿下素来心软。”颜相眉眼含笑,温雅的面容下说出的话却很冷酷,“不过,也没什么值得心疼的吧。”
“穆然多可怜啊。”荣烺觉着,穆然原也是官宦公子,自幼却吃了不少苦头。
颜相微微摇头,“当年齐康与林家联姻原也是被迫。齐康年轻时颇有轻狂之处,他的父亲周尚书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他认为自己可以控制收服齐康,事实上最初齐康的确受他掌控。后来齐康投效太后娘娘,林党被诛,他与林家的亲事自然要解除。这里面没什么忘恩负义的指责。林氏到冀州后,没有齐康暗中照顾,他们母子哪儿能那样顺利的安置下来。
要说齐康没有抚养穆然,穆然也有读书习武,十几岁时一人到帝都也没挨饿受冻。这当然无法跟尚书公子的身份比,可同样,齐康也没要求穆然当孝子贤孙孝顺他后半生。
这世上多少人不过拿孩子随便养养,这孩子就似欠了他们三辈子恩情似的,割肉削骨都别想还清。
齐康人品虽一般,在穆然的事情上,较之世上多数人还是好上许多的。”
原本对穆然充满怜惜的荣烺听颜相这样一说,倒也觉着……似有道理。荣烺自幼在郑太后的关爱下长大,哪怕经历再多不幸,她心中仍存着那一点最珍贵的爱。那是祖母对她最无私的馈赠。
荣烺说,“我就是觉着怪可惜的。齐师傅很喜欢小孩儿的。”
颜相笑了笑,“殿下,齐康与穆然天生无缘,不必勉强。”
“你笑什么啊?”荣烺都要叹气了,“我替他们父子惋惜。”
颜相又笑了,“臣是看殿下这样为齐康考虑,因这点血缘关系就为穆状元这般操心,为殿下与齐康的情分感到喜悦。”
不知道颜相是不是在打趣她,荣烺略有点不好意思,“齐师傅那人颜相你也知道啊,他一直一个人,咱们可不就得多替他操心么。颜相你跟齐师傅也很好啊,你对齐师傅了解这么深,一看你俩就是至交。”
颜相汗颜,“殿下过奖,臣属于交友不慎。”
荣烺笑起来。齐师傅的确总是给人一种喜爱的同时又无时无刻不想给他两记老拳的感觉啊。
与颜相商议定,荣烺同史师傅说一声,穆然也别在刑部关着了,大好年华,很该为朝廷出力,让他去辽北吧。
史太傅十分愿意,虽说孙婿是仗义拔刀,可谁晓得齐尚书是公主细作,亏得没把齐尚书捅实。如今能到辽北做官也很不错,过几年事儿淡了,就给孙婿谋个好缺,不愁没前程。
史太傅知道齐尚书向来难缠,还是多问一句,“殿下,齐尚书那里……”
荣烺十分怜悯的看史太傅一眼,想史师傅这样的实诚人,素来与齐师傅不对付,如今他二人竟做了亲家。史师傅若知晓此事,老血就得吐两碗啊。荣烺善良的隐瞒了此事,打包票,“齐尚书那边,我来说。穆状元也是一时义愤,有可谅之处。史师傅你放心吧,齐师傅也是爱惜晚辈的。”
“多谢殿下。”史太傅一揖,高高兴兴去刑部接孙婿了。
齐尚书那里,荣烺也劝他善良,别总欺负人家穆状元了。
齐尚书大为不满,“臣活半辈子,头一回听到这样荒谬的话。臣被人刺杀,反是臣欺负刺客。”
“我不是说这事。以前一起吃早点,你非让人家穆状元坐你身边伺候你早点,我当时就觉着你拿腔作势的欺负晚辈?还有在内廷,穆状元是新翰林,我也听说你把人使唤的昏头转向,还爱说话刻薄人。”
“殿下您出去打听打听,有多少人哭着喊着想伺候我没机会!”
荣烺打个圆场,“差不多算了。你虽然占着理,可细一想你总也有不是的地方,对不对?”
“我完全没这感觉。”
“行啦,就这么着吧。我看穆状元也挺好的。”
“不是臣说话直,您这眼神偶尔有点问题。”
“我看你对穆状元也不是全无感觉吧?”
齐尚书拉开折扇,慢慢的扇两下,眉眼间很是安静,“也不是全然陌生人。有时看到他那副蠢样子也会忍不住想教导他两句,不过也仅止于此了。”
“齐师傅,你为何一直未再婚啊?”
齐尚书奇怪反问,“我为何要再婚?我原本就从没想过成亲。难道世人都成亲,我也要成亲?”
他洒然一笑,收拢扇骨握在掌中,“殿下知道为何我是嘉元元年的状元么?”
“自然是你文章更胜旁人。”
“我少年积累远不及颜相,科举时的学问其实不及他。就是殿试的文章,论文采也略有不及。”
“那为何你是状元?”
“文以载志。我会胜过颜相,并非在学问上胜过他,而是心志上胜过他。”齐尚书眉目清明洒脱,“这是当年林相对我二人的评价。”
“我也这样看。”齐尚书毫无谦逊之意,“长渟很会做官,也是个好官。他将来在史书上必然会留下漂亮的一笔,他的人生是世人最向往的模样,生于世族,少时既展现出众天资,还有谦逊品性,对上恭敬,待下友爱,科举一路顺遂。金榜题名后,官场上扶摇直上,年纪轻轻便登阁拜相,青史留名。
这是世人最羡慕的功名路。”
“是啊。”荣烺深以为然,“我也没见过比颜相更适任首辅之位的人了。”
论与荣烺亲近,齐师傅当属第一。史师傅虽略逊一筹,也与荣烺关系很好。方尚书程御史都是一等一的能臣,可他们皆各有不足。独颜相,与荣烺无甚私交,但当荣烺摄政后,举目四望,早早到辽北,与宫变毫不相干的颜相成为唯一一个得到内阁与百官支持的首辅人选。
就是荣烺,在形势上也需要颜相回朝帮她稳定朝政。
“你知道长渟此生做的最不合家族期望的事是什么吗?”齐尚书问。
荣烺意外的挑挑眉,“颜相还能叫人挑出不是。”
齐尚书很平静的说了句,“在他夫人连生二女后,有族中长辈劝他纳妾生子,他拒绝了。这就是唯一一件不合家族期望的事了。”
“这怎么能算?”
“这就是长渟的人生。”齐尚书轻叹,“他有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才干这样顺遂的青云路,人人艳羡的人生。如果说这样的人生不好,好像很矫情。可也是这样人生,牢牢的禁锢了他。”
荣烺恍然间慧上心头,她忽就明白为何在颜相身上完全看不到掌权的欲望。荣烺一直就觉着奇怪,颜相虑事深远,朝中罕有人及,他在宫变前就离开了帝都,在荣烺看来,这完全是为将来复相之事做准备。
如果颜相这样看中首辅之位,召颜相回朝后,却全然看不出复位后的一丝逾矩的欢喜。老练沉稳到令人难以置信。
身为首辅,自然要有些城府。
如今看来,或者是颜相本身对权位便看的没有想像中的重。
颜相复相位,或者这种选择更多是缘于家族的利益,而非颜相本身的期望。
荣烺有些好奇,“颜相不想做官么?”
“据我所知,他有个朝思暮想的职位。”
“什么职位?”荣烺是真好奇了,能让一国首辅朝思暮想。
“秘书监。”
秘书监,正三品,属翰林院,典司图籍。
就是给朝廷管理书籍的官员。
既不似侍讲那般能服侍皇室中人读书,也不似掌院掌制诰要务,故而秘书监一向被视为中高阶官位中的冷差。
荣烺眼眸弯弯,“原来颜相想做秘书监啊。”
“简直做梦都想。”齐尚书道,“年轻时一道吃酒,谈起朝中官职,他觉着秘书监是一等一的好官。官职高,事儿不忙,官俸足够养家。他还去秘书监看过,庭中一株百年大椿树,树下一口凉井,井水清甜。夏天能抱着猫在树荫下看书,冬天抱着猫坐在窗下晒太阳看书,想想真是人间第一等好官职。”
“的确是个好官职。”荣烺忽然就对颜相有些怜惜,然后,她说,“等以后颜相致仕,我就特任他为秘书监。”
齐尚书险没笑呛了气,“谁致仕还在朝中忙,您这可真会使唤人。”
荣烺不这样看,“人总得有些事儿做么。就是致仕了,能做些事也别闲着呀。人闲久了反是要生病。”
她还一副善心哩。
齐尚书哈哈大笑。
荣烺也笑起来。
人生总有这样那样的遗憾,就像颜相的人生,旁人看着青云直上,官场不倒,鲜花着锦,显赫非常,可若非齐师傅提及,荣烺也不知道,原来颜相一生最渴望反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秘书监之位。
荣烺望着爽朗笑容的齐师傅,问,“齐师傅,你是在做自己想做的差使么?”
“我想做的是首辅,礼部尚书勉勉强强吧。以后有机会,殿下别忘了齐师傅啊。”
“你少来。我问你真话。”
“当然了。我虽做官略逊长渟,别的事强他百倍。”齐康满不在乎,“要搁我,老子想做秘书监就做秘书监,管他谁谁谁!一辈子七八十年,老子爱怎么过就怎么过!还管他什么世俗什么家族!都狗屁!”
荣烺听的一阵笑,拊掌大赞,“果然是我齐师傅!”
难怪林相会选齐师傅为状元,颜相居榜眼。颜相生来就是宰相之才,调鼎天下,非颜相莫属。但真正能定鼎乾坤的人必得齐师傅这样的气魄方可,是故当年帮助祖母诛灭林相一党的人是齐师傅,今时帮她摄政掌权之人也非齐师傅莫属。
齐师傅与颜相两人,一奇一正,奇正相佐,制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