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9、第六十九章 ...

  •   记不太清,那日雨停之后,自己是如何从长椅上站起来,又是如何夜憩在公园长椅。

      只依稀记得好冷,好冷。

      一双膝盖早就被湿冷水汽从里到外,照顾得无微不至,乃至于到现在关节内都隐隐酸涩不堪。

      公园内近乎废弃的厕所,室内瓷砖表面早已斑驳污浊,瓷片大面积脱落,露出灰红色砖墙。

      拧开铁锈的龙头,她庆幸仍然通着水。

      强迫自己灌下几口混有漂白味的生水,咽部深处泛出阵阵干呕感。

      并未燃爆的气罐,陈才华的放弃,茶茶的失踪,让唐靖心间愤恨点点蔓延。

      如若回到之前,她定会选择备好灭火器,选择看顾好茶茶,选择听陈哥的话安安生生。

      不经意间得诸多选择,最终奠定博子道的大火。

      脑海中不断重复回放,下山数月来的滴滴点点,无法集中注意力在其他任何事件上。

      手心抵住额头沉稳心思,压下升起的燥浊之气,勉强梳理清仅存的所有线索。

      可以确定,G城频繁失踪的孩童,尽数是出自那歹人之手。

      自己亲眼见现场拖出的麻袋里,露出半个枯燥黄毛脑袋,那么给自己□□的混混也逃脱不了干系。

      陈才华多半是查到眉目,以至于被那男人再度盯上。

      亦或者是自己曾惹到的混混,恰好在这时间点前来报复。

      人口拐卖通常为求财,不至于杀绝害命,否则自己也早就在驱车追逐时,被那男人一刀封喉。

      对方掳走孩子,究竟是要做什么?陈才华发现了什么?茶茶现在在哪里?

      数个疑问在心底反复逼问自己,她头脑发沉,连带着左边眼眶肿胀刺痛。

      接捧起水,胡乱拍溅于脸颊上,冰冷激荡下,突然发作得剧烈疼痛稍稍缓和。

      当下却不是分析的时候。从店内离开时匆忙得紧,除却身上穿着的棉衣长裤,裤兜里也仅剩几十元零钞而已。

      她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当即脱掉内里短衫。棉质衣服浸润满寒冷刺骨的水,稍稍拧至半干,简单作为毛巾使用。

      对照泛黄镜面,清理脸上身上残余黑灰土屑,擦拭时丝毫不避开伤口。

      短衫被她洗净后,随手挂在公园栏杆上等风吹干吹透。

      她拢紧棉衣外套,蜷缩起长手长脚半靠在长椅,哆哆嗦嗦得勉强睡过去。

      待到后半夜醒来,发现短衫仍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她也毫不顾忌勉强换上。转过身又将棉衣脱下仔细洗净,如法炮制晾晒栏杆之上。

      剩下几个小时,她冻得半睡半醒,朦胧间梦见茶茶趴在深不见底的洞穴,口鼻中塞满沙石,正伸出扭曲变形的小手,含糊不清对着自己说:

      “抱........冷...”

      午夜梦回,她惊惶失措蜷缩在长椅上,久久无法再度入眠。

      翌日天光大亮,旬日初升,云层透出大片暖色,遮盖城东博子道。

      黑漆漆的汽修店此刻包裹着绿色的脚手架,新焊上的铁门紧紧封闭。

      与此景象截然不同的是,隔壁新开店铺春发花艺,落地玻璃擦得锃光瓦亮,门口摆满两排花篮,庆贺装点。

      用来衬陪的白色雏菊,落下数片,铺满一地。细碎的花瓣被吹荡着,多数粘在绿色脚手架,似是风作祭奠。

      唐靖伫立在博子道巷口,望着眼前暮暮,胸口仿佛被勒住。

      她本是计划在火灾废墟里寻个线索,眼下却连大门都进不去。

      细细数着落在青砖上打卷的花叶儿,手腕上依然残留着火焰灼烧后的清晰刺痛。

      “咋,来应聘?”李达乐正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看起来白白净净,略带几分熟悉感的年轻人。

      见她一头利落短发,衣着朴素透着稚气,又在贴了招聘页的电线杆旁,驻足良久,满以为是附近院校的学生。

      李达乐手写招聘单上开出的薪资条件确实有点低,但架不住这年头生意难做,开业又急需人手发发传单,做做推广。

      如若不是这样,自己作为老板,也不会上赶着拉大学生进来干兼职。

      “哎,吱个声呀?”他随手点了根烟,深吸一口不急不慢得吐出。见唐靖不回答,则扬起下巴再度询问。

      唐靖闻声回头,倒是一眼认出了李达乐。她眼眸亮起,刚想打探些关于汽修店的消息,观察眼前李达乐并没有认出自己,于是顺势接过话头。毕竟这几月赚来的钱,全被大火烧得干净,解决糊口问题,才是眼下最要紧得事。

      “嗯,对....多少钱?”

      “单子写着,自己看。”

      “太低了吧.....”唐靖顺他下巴尖所指,眯眼瞧去。在春发花艺发传单的薪资待遇,竟比汽修店低了足足两成。

      “.........”

      李达乐长叹口气,暗叹又遇到个跟自己一样死认钱的主。

      他心内犹豫,刚想忍痛挤出十块八块来,挽留眼前这人,不料想,唐靖却率先开口。

      “日结的话,我考虑下。”她盯着一墙之隔的绿色脚手架,若有所思。

      “....行,跟我来。”李达乐强压着眉间得窃喜之色,故作严肃老板姿态,转头领着唐靖进店。

      他简单问询她的年龄籍贯后,迫不及待开始交代每日工作。

      花店的事儿相对轻松,除却每日散发传单外,还需要偶尔搬抬花盆,倒也不是什么太过吃力的劳动。

      不过当天上班时,李达乐还是给了个下马威,让她帮着处理前任房客遗留下的纸箱子。

      那箱子体积不大,半张饭台长宽,高度一米见方。虽看则轻便,两人合力扛起,却也感重量不小。

      二人一头一尾,将纸箱搬至巷子口垃圾处理点后,皆是气喘吁吁。

      “阿青,你猜这里面放的什么玩意儿?”李达乐早就偷偷瞄过纸箱缝隙,知道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陶罐,正想在她面前显摆一把。

      “不知道。”唐靖将一门心思全放在汽修店上,根本不想应付,甚至懒得抬起头看他说话。

      “嘿,告诉你,这里面都是陶罐,估计之前租客是做陶艺的。”李达乐边说边掀开纸板,随手掏出个黑坛子伸到她面前。

      “我就说这人不会做生意,也没什么审美。”

      “丑的要死,哪里会有客人会买...销售没市场啦...”

      李达乐滔滔不绝在唐靖面前显摆自己的生意经,听着甚是烦人,她不经意间偏过脑袋,目光却被眼前的坛子吸引。

      眼瞥见李达乐手中的陶罐上隐约存有用朱砂涂抹过的痕迹,她好奇心下又从纸箱里翻出个小点的黑色罐子,凑近仔细观察。

      掀开盖子,熟悉的香火气味扑面而来。她心中了然,随即对着李达乐眉头轻挑,幽幽开口:“陶艺?拿来装骨灰?”

      “什么....”

      “骨.....灰.....”

      李达乐听到最后两个字时,脑中警铃大作,吓得全身颤抖。“嗙”一下,手中坛子被失手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待低头看清,破裂瓷片中夹杂的大块碎骨,更是被激得倒退几步。

      唐靖也不理他,自顾自蹲下身子,低头查看。

      “......该,不是人骨头?”李达乐壮着胆子,偷瞄眼碎骨中还算完整的指骨。说这话时,连带声线都尖锐几分。

      唐靖十几岁时便跟着老头子在山上野坟地到处转悠,早就见多这种。她毫不畏惧捡起指骨,翻来覆去。见手骨节短细不像成人,其他大块肩胛上还被故意挖砸出数个小洞,更像是拿来当作骨卜之用。

      古时骨卜需要从生人采集,拘其魂,钉其穴,再以密法封棺入土,埋其阴地。待肉身自然风化后取骨穿凿,虽说与龟卜有异曲同工之妙,但骨卜的精准度却远超普通占法。

      因着做法残忍,制作条件又甚为繁琐苛刻,早已失传。就连这仅剩的半点传闻,也是老头子三更半夜当作睡前故事讲给自己听,当中真假参半不可考证。

      放眼现代城市,竟还有人在做这种倒行逆施,灭绝人性的占卜祭祀。

      “是....小孩的骨头。”似是联想到消失无踪的茶茶,唐靖牢牢攥紧拳头,强压怒火回答一句。

      碎骨达到此种自然风化程度,至少需要放置2年以上,根据时间推算,断然不可能是茶茶亦或者其他失踪孩童。

      唐靖直觉那些孩子的失踪与制作骨卜之人,脱不了干系。

      禁忌法门,大多需要用到生魂祭祀,选择小孩便是再好不过。

      明盐山书院内收藏不少古籍,唐靖虽说没有全部翻阅完,但其泛黄绝本中,却是写过以命填桥,以魂立桩的建筑祭奠方法。

      结合黄毛出租房发现的那张报纸以及G城地产建设项目,她渐渐将脉络全部理清。

      不过仅仅联想而已,断然没有任何实质证据,她心内更不愿相信,茶茶已然不在。

      “那人骨,就这么拿.......”

      “阿青.....你胆子也太大了。”

      李达乐望着唐靖蹲下的侧影,心下由衷敬佩,刚要开口夸她几句。口中念到“胆大”两字时,似是想到什么,脑子瞬间反应过来。

      眼前的阿青,不就是那夜在火灾现场,不顾爆炸风险硬要强冲进店内,被自己一巴掌拍晕在地的年轻人吗?

      “好家伙,刚还没认出来,原来是你!”李达乐这时虽站直了腰板,却仍是挨着纸箱远远得。

      “.........”

      唐靖不曾想这么快便被认出来,那天晚上自己不光从他手上抢走灭火器,还顺带骂了他好多句。

      今日的薪资还未结算,眼看就要白干。

      念着陈才华教导得那一套人情世故理论,她撇撇嘴深吸口气,讨好般从裤兜烟盒内掏出仅剩的一支烟,恭谨般双手递了过去。

      “咳,乐哥。”

      “那晚是我晕头,多亏乐哥有勇有谋拉我一把,不然小命可就没了。”

      这句不偏不倚,避开重点,巧妙将夸赞戳在他心巴子上。李达乐听罢一脸受用,单手将香烟含在嘴边,脑袋一偏。

      唐靖从裤兜掏出打火机,极有眼力得顺势为他点燃。

      “行了行了,没多大事。”他说完这句,再次偏过头朝空中吐出烟圈,烟雾弥漫四处扩散,似也将那夜之事,一笔勾销。

      “我说你这么不要命,那老板是你什么人啊?”

      “能给你多少钱一个月?”

      “你后面去哪了,你不晓得我被几波人盘问了大半夜。”乐哥早就想问了,今日逮着机会定是要问个明白。

      “.......”

      以上这些问题,唐靖一个字也不会回答,她抓住乐哥的痛点将将回了句:“一个问题一百块。”随即朝他摊开手掌。

      “我说阿青,你没见过钱是吧?”乐哥本也是好奇,并未有追根到底的意思。他见这人调转话风,变着法问自己要钱,顿时嘴角抽搐。

      “哎,乐哥别走啊,给你打个对折,五十块也行。”

      唐靖见他这幅吃瘪模样,继而嘴角上扬。她随即跟在李达乐身后,回到店内继续工作。

      往后的十多日,她白天都留在店内打理,晚上则夜憩公园长椅,也算有处落脚,只不过,总会时不时在后半夜被噩梦惊醒。

      想着应是睡眠环境恶劣所致,故也没放在心上。

      毕竟单靠每日那点微薄薪资,怎么可能日日住得起旅店。

      她早就习惯了,并不觉得苦。倒是乐哥每次嘘寒问暖得,总是让她不知名心生反感。

      李达乐是个八卦的人,附近商户的秘辛,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做生意,最要紧得是信息差,这点能耐放到他身上,自然是理所应当。

      听闻隔壁汽修店,短短两日变被大房东以平价盘出,用作仓库。

      一场大火,两条人命,三天内上了当地报纸,仅仅四五厘米大小的豆腐块,内容避重就轻,当地管辖毫无作为。

      涉及到安全,附近商户即使有愤愤不平得,却也敢怒不敢言。

      听闻隔壁汽修店老板的遗体拉到医院后,匆匆火化,连他的亲叔叔都来不及见其最后一面。

      又听闻隔壁街人力资源市场被勒令规范整改,辞退所有五十岁以上的安保。

      李达乐打听到这些小道消息后,总会在唐靖面前有意无意得透露,同时也在心内好奇她的出处。

      “阿青,你是哪里人啊?”一日,李达乐见着唐靖从外面发完传单回来,忍不住又问了句。

      唐靖站在门口地垫上,也不进门,随口胡邹说:“这个问题便宜,三十块?”

      李达乐见阿青又使这套糊弄自己,虽心内小小不愤,却也立即闭上嘴巴。

      “怎么样?要不要听。”她抬头笑着问他,似是知道他不舍得掏一分钱出来。

      李达乐眯起眼睛,眼角微微扬起,视线穿过室内带着花香的空气,眼神在暖黄灯光下飘忽,最终落在存放零钱的抽屉。

      良久,他回过神来。

      再次抬头对视时,看到她满脸得意得神情,李达乐继而强憋出一句:

      “滚!”

      “明天早点来上班!”

      “行了行了,拜拜。”

      唐靖头也不回,出了店门口,根本没把他的话、他的神情放在心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