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宫神话·封印之地》荀夜羽

69、忘川

　　一个人坐在审判厅的宝座上，手里握着用精金打造出的小瓶子。它沉甸甸的，细长的瓶颈好像是水仙花的茎干，上面凸起了一些花纹，我将它提起来慢慢的在眼前转动，金色的花纹便像流水一样的在瓶身上流转蔓延，而它的内部，在我的动作下微微的发出液体的汩汩声。
　　怎么办才好，本来以为到达了终点，却发现这个所谓的终点其实是另一个不得不走下去的起点。
　　“是你在那里吗，达拿都斯大人？亚莉和所有神使去全地府中寻找皮拉的母亲了……田野呢，他回来了没有？”坐直身子，我靠在冰冷的宝座上，身后的垂落的幕帐阴影里发出了一声含糊的鼻音，也许代表是，也许不是。
　　俯下头，将脸埋在空出来的左手中。即使刚刚仔细的沐浴过，我还是能嗅到手中淡淡的铁锈味道。这样的味道让我觉得心脏的位置在一直的疼痛——它属于一个人，我无法在内心真正视他于不顾的那个人。
　　在他为我流血的时候，我无能为力。希望女神是很强的，大家都记得这个，唯一对此不能肯定的人……就是我自己。
　　希望女神，竟然会是那样的一个神……我的头很痛，刚刚听到的那个关于从前的转述几乎要再次击垮我一再坚持的意志，将我的希望粉碎在无尽的悲伤中。
　　“娜洛，”那个有些磕磕绊绊的声音在说着让人觉得烦心的话，虽然他的本意是出于关切：“很疲劳吗？要知道，现在外面已经是夜晚了，如果你觉得累的话……”
　　摇摇头，一直在注视着我的声音立刻停下了，在安静了一会儿以后，又开始响起来：“一定饿了吧，我叫他们为你准备一些食物……”
　　“达拿都斯，”打断了他的话，我发现自己的口气有些僵硬：“你认为……我会因为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伤心么？”
　　“……是这样的吧。”
　　“那……我的感情，看起来会很虚伪么？”
　　“怎么会这么说？”
　　“你只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皮拉对你说了什么？”
　　无力的挥手：“不说这些了……刚才，皮拉给了我这个，”我将腿收回在宝座上，然后转过身子跪在巨大的宝石座面，趴在宝座的椅背上看着阴影里的高大身影：“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大人？”将手中的那枚金色的水瓶伸过去，暗色中闪过了一抹亮黄色的微光。
　　“忘川……忘川的水？”有些吃惊的声音：“你是怎么拿到的？”
　　我低下头，将有些发热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宝石上：“亚莉带领神使们离开的时候，皮拉还没有走，我打算在没有人的时候恳求她改变那个雅典娜的允诺，于是……”深呼吸，我想要平静一下已经乱成一团的心绪，在停顿了一会儿以后，我才继续讲述下去——
　　我走下去，来到了皮拉的灵魂面前。
　　“皮拉，我……不想做神族，因为我丢失了前世的记忆……”轻轻的叹气，我站在她的身边低声说。隔着白色的薄沙，可以看到她红色的卷发松散的批在肩膀上。
　　“不，不止这样，大家也都不记得我，对任何人来说，我似乎都是陌生人，我很失望……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可以让死去的海皇复活，让他可以和喜欢的人再次重逢……这个是我唯一想要做的事情。之后的事情，就算是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半透明的纤细手指覆盖了我的唇，抬起头，女人的灵魂轻轻的掀开了遮挡容颜的面纱，我愣愣的看着她轻柔的没有一丝声音的动作着。
　　“皮拉？”
　　一缕金红的发丝从掀起的面纱下垂落下来，如同被月光照亮的美丽脸庞竟然如此的安详平和，笼罩着圣洁的气氛。
　　人类复生之母，微笑着和我对视着。
　　“没想到你会这样说，希望女神大人……”她的口气是如此的温柔，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流入了我的心底，好像被亲近的人环抱着：“也许，雅典娜女神就是要我等待到这一天才与让我们相聚吧——即使身体是神祗，但是心却是会像人类一样充满爱意的希望女神。” 美丽的灵魂双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脸颊，红发美人侧过头，闭上眼睛：“那些事情我都听拉达曼提斯大人说了，还有你的经历。娜洛，你已经很努力了，你做的很好，”她睁开眼，棕红色的双目中流淌着宠爱的神色：“我很高兴你能体会到感情，这样的你才是完整的。”
　　皮拉要遇到的是现在的我么？将脸颊贴在她的掌心中，我轻轻的叹息：“雅典娜她已经不在了……皮拉，我想让鸣海……”
　　等一下，我似乎捕捉到了一些皮拉话语中的什么。
　　“体会……感情？”
　　女人轻浅的笑了，她将手放在我的额头上：“从前的神祗们都这样传说——从一枚钻石而来的希望女神并不拥有自己的感情，因为没人看到过她哭泣过。”
　　瞪大了眼睛，我的智商对此难以理解：“希望……她并没有自己的感情意识吗？”
　　女人肯定的点了一下头：“希望女神的意志都是从其他神祗的感情得来的，几乎所有的神都认为希望是没有自己情感的，一切的反应，都是在参考着其他神祗的观点和意见……”
　　我立刻被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包围了，几乎被这样的事情打击到站立不稳。向后几步，我跌坐在台阶上。
　　“我、我竟然……”双手掩面，那时的希望竟然只是一个如同人工智能的虚拟神祗，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曾拥有：“是因为希望最早只是一枚石头么……确实，相信一颗钻石有人性还不如去相信地球是一个平面……”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在心里大喊着，在已经松动的记忆中，当田野向我微笑的时候，拉着我的手的时候，我是多么的开心啊，那样真实的感情，怎么可以说是一种模仿！
　　“娜洛，也许事实并非传闻那样——有几位神并不这样认为，他们都坚信你可以体会到一切的喜怒哀乐，”皮拉劝慰着，拉起我的的手：“而我们，作为人类的我们也这样看待你，因为，你会为当时即将被消除在大地上的人们哀伤。”
　　哀伤，如果会哀伤，希望的感情就不是假的。
　　“从我的母亲将那些带到地面的时候，人类就已经被神祗注定了灭亡的命运……”皮拉的目光穿过了无尽的黑暗，望向未知的从前：“那些神……他们将幸福变成灾难给了我们，然后便又指责我们的过错，借此将我们灭绝殆尽……最后，当一切都重新开始的时候，新的时代随之产生，那些本不属于我们的灾难被神定义为邪恶的。我成了圣人，而我无辜的母亲，仅仅是将那些灾难带入人间的承办者，却背负上了罪恶的名号，受到人们的唾骂……”
　　潘多拉，神送给人间的最美丽的女子，皮拉的母亲，也是带来不幸的女人。
　　“对不起，娜洛，我只是一个灵魂，要知道，灵魂是无法改变誓言的，这样的约定制约着我所知道的事情，在没有解除这个约定之前，我无法告诉你复活海皇的办法……所以，要实现你的希望，先要帮我实现这个愿望——让我的母亲回到我们之中来。”无奈的看着我的灵魂一副祈求的神色：“她在人间最后的日子尝尽了神祗的背叛，所以她才会独自前往奥林匹斯去找神主宙斯……不久，大洪水的毁灭就开始了，我失去了母亲的一切消息，再也没有见过她。对了，这个交给你，在我离开人世的时候，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够找回母亲，雅典娜女神听到了我的祈祷，将这个交给了我——是一瓶忘川的水，任何喝下它的人都会失去记忆。我想，雅典娜女神的意思是让她喝下后能忘记被神遗弃的从前吧……只有这样，她才会和我们在一起……请你将这个给我的母亲潘多拉带去……，”
　　微弱的辉光闪烁了一下，金色的五芒星又一次的旋转起来，回归的通路被打开了，女人放下了面纱，缓缓的向我行礼，身体渐渐的消失在空气中：“拜托了，希望女神娜洛……我等待着您再次的召唤。”随着一丝纯白最后的消散，她的灵魂再次进入了永恒之地。
　　我一个人呆呆的站在空旷的审判厅中，手里握着一个小巧的瓶子。
　　里面是可以忘却一个世界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