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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前尘 ...

  •   他的反应跟自己预料的不差,她撒开手里的袖子跌坐回塌上:“今日也是我同你话最多的一日,我本不想一开始把话说得那么绝,你做的那些事情不想让我知道,可没办法,我已经亲眼见到了,你说自己是报仇,可我许家也从来没有欠你的。”

      “如今我也不想去纠结真相,既然你当年没有杀我,继续追究也是毫无意义。”她说到一半,拿起凉水饮了一口,“你如今也看到了,我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你身后的小姑娘,从今以后,”

      “砰!”是香炉倒地的声响“够了。”
      这些年来,盛庭楹很少如此失态。
      “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喝凉水吗?”她忽然开口,盛庭楹也放缓了步子。

      “我从小肠胃便不好,父亲去世之后,我被关在那里整整半月,出来,从那之后,就碰不得生冷的东西了。”
      是暗无天日的,仇恨萦绕的半月。

      盛庭楹知道她说的那天,当时他把妹妹匆匆藏起来,等事情结束时再来接她,没想到她提前被人接走。
      他寻不到她。
      而后再次相见,已然换了天地。

      那是一个春日,世家子弟在某位官员的府邸举办诗会。

      他是陪着郡主来的。

      “我来找我哥哥”许攸一身丧服,闯了进来“他人在哪里?”

      一个瘦小到风一吹就倒的小姑娘,没有人注意到她。于是她爬到一座石雕假山上,并且用火折将周围的丝帛帷幔点燃。

      这才有人注意到她。

      “有人纵火,快快取水来!”

      “不许喊!”许攸用才顺来的烛台指着刚要叫人来的婢女,那小姑娘一下子就被许攸吓住了。

      “谁家的丫头,在这里撒野?”

      “好像是将军府的,”

      “我哥哥呢!”她用尽力气问了一声。

      “如今他已不姓许了,也不再是你哥哥。”郡主闻声而来,差人去唤许宁。又转向许攸,厌恶嘲讽之情摆在脸上。
      “你是罪臣之后,陛下仁慈,才没有株连,你哥哥他如今很好,今日看过了,以后便不要再来纠缠。”

      他们九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就是那个时候。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四处皆是欢声笑语,仿佛前几日的上京,也是这般一团和气,从未有过刀光剑影。

      许攸一身丧服,站在自己画火圈中央质问他。

      “哥哥,”许攸忍着泪,“他们都说你不要我了。”

      “我如今姓盛,不再是你哥哥。”与平常别无二致的语调,摧毁了许攸最后的希望。

      “那天你用朔风穿过父亲胸膛时,让我信你。”她还挣扎着不愿接受事实,被关在漆黑的地下那么久,她从最开始的愤怒,到之后的平静,后来自己有在心里帮他开脱,觉得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又或者是自己看错了,在最后,她只希望有人能带自己出来,就像小时候一样。可她终究还是没有等到。

      “抱歉,我骗你的。”

      许攸理智的弦瞬间断开,盛庭楹此时还是面无表情的淡漠。

      她哭着哭着就笑了,一边难看地笑着,一边往后退,“好,很好”然后越过围栏,“盛二公子,你记住,是将军府不要你了,我也不要你了!”然后很决然地纵身跳进湖水里。

      “从今以后,我没有父母,没有哥哥,也没有朋友,那我还在这里做什么呢?我生来就是一个累赘,娘亲因为我失去性命,如今父亲也不在了,这世上,最后一个曾经对我好的人,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我大概是没有办法报仇的……”她想。
      失去意识前,眼中还是灯影摇晃的水面,她感觉到泥沙在不断地涌入脚底,透过衣服与皮肤接触,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人死之前,会想起自己一生的最重要的经历。

      然而许攸活的时间太短,也还没来得及经历什么。在她短短的十三年生涯里,最印象深刻的,就是自己从偏远的乡下被带回来的那天。

      天将明未明,雨仍淅淅沥沥地下着,残破的寺庙里,挤着一个村的人。

      “这顾大娘真是个黑心的,当年来咱们村里的军大爷给她那么多银钱,结果她还不肯给人家的夫人请个郎中。”

      “谁说不是呢,人都病死了,还连个棺材都不肯给置办,把人烧了,最后还是她男人发了点善心,拿个小木匣子把剩下那点没被风吹走的骨头灰收了。”

      这里都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人,原本是一起逃难的,结果在去城里的路上遇到了暴雨,只好到最近的破庙里先避一避,没想到村长夫人顾大娘嫌他们拖后腿,脚程太慢,撺掇她丈夫带着两个儿子连夜跑了。

      后知后觉的众人很是愤懑,多舌的妇人们聚在一起,聊聊顾大娘,村长和他们的两个傻儿子,对了,还有一个便宜女儿。

      “这孩子也是可怜,让她过来烤火吧。”一个老太太用和蔼的语气说道。

      雨天湿冷,几个人拆了一张布满蜘蛛网的破桌子,堆在地上烧,跟他们关系好的几户人家都围坐在火堆旁,有的没的搭几句话,等雨停了好赶路。

      一个戴麻头巾的中年男子,皱眉瞥了窝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小姑娘一眼,嫌弃道:“我的娘哎,知道您打的什么主意。这小姑娘要再秀气点儿,我今年过年的时候就替小虎上村长家里把她要过来了,您看她身上这么脏,说不定还有什么病,反正我是不想跟她坐这么近。”周围的人也没有说话,是都默认了他的说法。

      小姑娘冷醒了,慢悠悠抬起头,靠在门框上,就听到有人再嫌弃自己。“我很丑吗?”她依稀记得,娘亲还在的时候,时常把她抱在怀里,对面放着一面铜镜,看看自己又看看她,叹气道:“你的确是我亲生的呀,怎么一点都不像我。”然后又偏头笑道,“都怪你父亲,长得太难看,连累女儿了。”又捏捏她的小脸蛋“好了别生气,说不定长大了就像娘亲了,像你爹爹也没有什么不好,在战场上还能吓退几个敌人。”

      每次提到她素未谋面的父亲,娘亲的声音总是格外温柔,还带着几分笑意。

      忽然,许攸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找到了一个坠子。病不是很珍贵的东西,只用一根细绳吊着一块黑色的石头,是娘亲留给她的,后来到了顾大娘的手上。

      “太好了,没有丢。”许攸把它捧在手心“大娘发现东西不见了,肯定会来找我的。”她迷迷糊糊地想,头有些晕,估计是又要睡着了。“拿了她的东西,就不会丢下我了吧……”

      由于在最外面的许攸睡着了,里面又十分嘈杂,声音没有人注意到,一阵整齐而又快捷的马蹄声在靠近。

      当许攸再次冷醒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庙里陈列着四具尸体,村民们唯唯诺诺地挤在一边,排着队挨个把自家孩子送过去给军官问话。

      看到中间的盖着草席的尸体,许攸心里顿时生出不安的情绪。

      “这位军爷,我们真没骗您,就这小破村子,哪里有什么将军夫人公主殿下啊!”那人还是揪着村民的领子不放,继续盘问。
      “孩子?我们这儿的孩子您不是都看过了吗?您看哪个像您要找的?”

      这队将士是突然闯进来的,一开始就直接摆了几具尸体问他们是否认识,大家一看,可不就是昨晚连夜跑掉的村长一家,后来其中一个领头的人特别激动,揪着刚刚说话的村民不放,一直追问妇人孩子的事。

      “这小东西是谁家的?”一个眼尖的小士兵发现了角落里的许攸,她正趁着,没人注意,悄悄爬到尸体旁边,在找东西。

      “哦,她叫狗娃,是村长家的小丫头。”

      狗娃:……我有名字的。

      “居然是个女孩?”发现她的士兵一脸怀疑。

      这也不怪他,许攸浑身都脏兮兮的,衣服明显是小了,所以露出来的一截小腿也都沾满了泥浆。头发没有梳,乱七八糟地贴在脑门上,脸上也都是泥巴水渍,反正,横竖都看不出是个女孩儿。

      “你叫狗娃吧,怎么长这么丑?”那个眼尖的士兵走近,蹲下来仔细研究了一下她的脸,评价道。

      狗娃:……

      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许攸憋足了气骂他。果然骂的这一句威力十分之大,不仅震住了在长的男女老幼和一种久经沙场的将士们,还吓到刚刚赶到,门槛都才跨过一半的年轻将军,害得人家差点摔倒。

      “狗娃”刚才目露凶光,冲着刚刚说她丑的人中气十足地大喊了一声:“汪!”

      哎呀弄错了,她心想,这是自己经常赶走隔壁大黄狗的叫法。

      那个小士兵似乎是被她吓得不轻,良久缓过来后,还小声嘀咕:“看吧看吧,本性暴露了,难怪不得叫狗娃……”

      “我有名字的!”

      “哎哟”小士兵嘲讽“还会说人话的?”语气神态还颇为新奇。

      狗娃被气得呛住了。

      “少将军,”揪人领子的对才进来的人行了一个礼“就是这些了。”他指了下已经询问过的孩子,无奈摇头。

      “叔父,您不必自责,本就是希望渺茫的事,将军他,不会怪您的。”

      狗娃好不容易喘过气,冲着刚刚那个小士兵大喊:“我叫许攸!”

      正在交谈的两个人瞬间安静了。揪领子的最先跑过来,一把推开小士兵,双手抓着许攸的肩膀使劲摇,神情激动:“你,你刚才说你叫什么?”许攸被这个大叔摇得很晕,闭上眼睛拒绝回答问题。

      “叔父,我来问吧。”

      “小妹妹,”少将军不嫌脏,轻轻地揉许攸的头,微笑着问:“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声音有一些颤抖。

      “许,许攸”她的声音也小了一些,太久没有吃东西,许攸自己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又力气能喊这么大声。“从,从来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可娘亲要我一定记住,她说这个名字很重要,是”她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娘亲当时说的那个词“是来之不易的!”
      凶完之后又弱弱地补上一句:“是君子攸宁的攸。”

      少将军笑了:“娘亲生你花了一天一夜,可不是来之不易吗。”何况,天子赐名,当然很重要。

      “你认识我娘亲?”许攸眼睛亮了。

      “小攸,我是哥哥。”他顿了一下“你受苦了。”

      “是,是我哥哥?”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日光透过破庙房顶的洞洒下来,正好落到许宁的肩上,落到许攸的眼睛里。
      她的衣服破破烂烂,小腿上还糊了一层泥巴,头发没有扎好,顺着雨水贴在脸上。
      对面有一个小将军,笑着朝她伸出手:
      “我来接你回家。”

      那时候她就在想啊,自己这样幸运,有一个不嫌弃自己的哥哥。

      娘亲去世的时候,她就在一旁默默看着,或许是早就知道她会离开自己,她那时并没有感到很悲伤,只觉得茫然。现在看来,不过是她太迟钝了。

      她听到这句话,第一时间在想:如果娘亲在就好了,有人来接她们回家了。

      “可是娘亲她,再也见不到了。”许攸把才找到的小木盒递到他面前,眼泪大滴砸在盒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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