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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   26

      一连接下来的三天,只有徐青禾一个人去了医院,顾茗华偶尔会给他发几条信息问候,徐青禾次次都报了平安。

      黄欢依旧会三餐顿顿不落的送饭,仍是拜托服务台的护士姐姐送进来的,一来二去的大家都知道住院部那对爷孙又犟又要面子。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清晨,徐青禾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时,外头的天铅云密布,隐约要下雨,但体感温度和之前几天差不多,徐青禾猜白天还不会下雨,估计到了深夜才能降温。

      出门时他揣了一把伞在兜里,顾茗华门口的那袋垃圾还在,估计昨晚没有回来,徐青禾顺手提走了。

      他到达医院时,服务台的护士正好提了饭要过去,见是徐青禾便叫住了他,让他顺手捎过去。

      黄欢应该刚走,不知道走的是哪条通道,徐青禾不记得他来时有见到熟悉的身影。

      今天老黄起得格外早,居然站在窗前做拉伸,徐青禾差一点就吓坏了,平常连走路都扶腰的人此刻居然挺直了背抻腰,换谁都吓得不轻。

      “黄爷爷,你过来坐会儿吧。”徐青禾语气平静,心里极度慌张着。

      老黄一扭身,徐青禾发现他精神还不错,面上也没有恹恹的样子,“哟,小徐来了,都说了你可以晚点来嘛,早上多睡一会儿,让你个年轻人来陪我个老头肯定很无聊。”

      “不会的,反正我平常也是一个人,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徐青禾揭了保温壶的盖,热粥的气腾腾飘出来,明显是黄欢自己在家做好带过来的。

      老黄每回喝粥都跟吃药似的,寡淡、无味,吃饭就是享受的,嚼个白开有什么意思。他是这么说的。

      “哎,我乖孙女怎么还没来给我送饭,馋死我了都。”老林像一张薄饼,整个人贴在床上一动不动。

      “喝个粥都能馋死你,你也是什么都愿意吃。”老黄说着还不情不愿的咽了一口清粥米汤。

      “不一样,有人给送饭多难吃我都吃得下去。”

      “……”老黄驮着背坐在餐桌前,“我孙子做饭还是那么的难吃。”

      徐青禾往饭缸里瞅了一眼,就是普通的白粥,什么也没有,一丁点油水和菜花都找不出来。

      “爷爷,这就是普通的白粥。”

      “我孙子煮白粥也难吃,你吃过他煮的饭就知道了,那根本就不是人能吃的。”老黄毫不吝啬的吐槽自己的孙子。

      徐青禾不敢发声,黄欢的厨艺怎么样他不知道,他自己的厨艺怎么样心里十分清楚明白,半斤对上八两,谁都笑话不了谁。

      “小徐啊,今天就早些回去吧,别等到晚上了再走,我看今天的天气预报说会下雨,别弄得浑身都湿了。”老黄说。

      徐青禾越过他的肩膀看到玻璃窗外是浓重的雾气,压得整座城市喘不过气一般。

      “我还是陪您吧。”相比于下雨,他更担心老黄,顾茗华不在身边,黄欢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若是真遇上什么事,一个七十多的老头能找谁帮忙。

      老林坐了起来,“小徐啊,你放心吧,我孙女中午就来了,她今天歇班,晚上都在这陪我呢,有什么事她肯定会帮忙的。”

      “我看这雨要下老长一段时间,路上堵车肯定厉害。”老黄不放弃,继续劝说,“就早走半天而已,没什么事的。”

      老林:“你就答应他吧,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有多犟,你不答应他就能在你耳边念叨一上午。”

      徐青禾最终还是抵不住两个老头的双重奏,低声道:“那……好吧,等吃完午饭了我再回去。”

      医院病房终归是病人修养的地方,这里更多的是病痛和呻吟,笑语依旧占的是少数。

      看护病人的时光其实很无趣,大多数时间里都是等待,病人等待治疗和吃药,家属等待交费和陪同治疗,一条走廊上来往的人太多,绝无例外的是他们都有一张疲惫的脸。

      徐青禾在闲暇的时间里喜欢趴在住院部走廊的窗户上,住院部的后面修了一个很小的草坪,这里植被四季常绿,像这样的矮坪不见半点枯黄,住院的病人冬天可以在下面晒太阳。

      他陪老黄下去晒过,只是年纪大了,加上化疗使得身体越来越虚弱,他吹不得寒风也走不了太久,没到半小时就回来了。

      今天天气阴,下面没有一个人,徐青禾越过栏外的马路看到了卖糖炒栗子的小贩,他忽然嘴馋跑下去买了一袋回来。

      “小徐怎么知道爷爷想吃糖炒栗子了,你刚拿着那袋子进来我就闻着味了。”老林笑呵呵地接过徐青禾剥好的栗子。

      “我看有卖的就买了。”徐青禾找了张干净的纸垫着,将剥好的栗子放在上面。

      老黄用假牙废力的咬着:“你少吃点吧,咱都是患癌的。”

      老林面不改色:“早晚都得死,怕这些干什么。”

      徐青禾有时候是真的很敬佩老林和老黄,不知是已至暮年还是心里的豁达,两人早就不在乎死亡。再反过来看自己,徐青禾虽然动过赴死的心,却始终没有下定过直往的勇气,更没有一颗坦然接受的心。

      死亡和活着哪一件是幸运,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

      中午老林的孙女过来送饭,徐青禾看着老黄把饭吃完了就离开了。

      外面的云层又厚了一点,正午的时间看着像即将入夜的样子,这种天气最让人提心吊胆,一边担心它下雨一边又担心它不下,欲下不下,时刻惶恐。

      徐青禾自来到满城后也没认真地欣赏过这里的风景,他的每一次出门都是各种原因导致的,仓促出门,归来空虚。

      他打开了导航,这次的定位绝对没有再设置错,徐青禾跟着导航往回走,没打算打车。

      作为一名演员,在学会出演他人的人生之前,要学会先观察别人的习惯和生活。徐青禾在北京没戏拍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全副武装出门,然后找一辆公交车一直坐到终点站。

      路上每一个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自己无法被代替的特征,或好或坏,徐青禾都坚信它的存在是有价值的,有时候别人能看到的自己未必会看见,所以他常常告诉自己的粉丝请无时无刻的相信自己。

      只是一直盯着人看实在是太奇怪,用走路的方式就很好,擦肩而过时匆匆瞄一眼,大家都不会有交集。

      徐青禾这一回没有迷路,他进小区的时候顺手给保安分了一袋糖炒栗子,熟悉了连出入证明都不用看了。

      他这几天睡得少,一整个下午都在补觉,醒来时屋里一片漆黑,手机信息栏里有一个小李的未接来电。

      徐青禾立马回了过去。

      对方声音很平淡,应该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徐哥,烨哥今天来公司了,但是很快就走了。”

      “他的精神状态看上去怎么样?”徐青禾问。

      “不知道,就是很冷漠,公司里的人都在心里头猜测他,谁都不敢上前主动去说话,烨哥也不和别人说话,可能是临时有事拿什么东西吧,反正不超过五分钟就走了,高矮胖瘦什么的和以前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听他这么说,徐青禾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爸我妈呢?”他问。

      “没见到。”小李说,“公司的事最近都交给你叔父在打理,我估计叔叔阿姨在忙你的事。”

      这个回答徐青禾已经听到无数次了。

      “我知道了。”徐青禾内心平静,他已经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最近还好吗?”

      “我当然好了啊,徐哥,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不管你以后做什么我都要跟着你,你也知道的,我是个废物干什么都不行。”

      徐青禾立在玻璃窗前,另一手插在裤兜里,开玩笑道:“会有你一口饭吃的。”

      “那就好,天底下谁都会抛弃我就徐哥是不会的!”

      徐青禾没忍住笑,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嘱咐道:“注意休息,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过了晚上九点,空气中的湿意明显加重,徐青禾对此十分敏感,他开了空调,温度调到了二十八,他看了天气,夜间一点左右会下雪。

      徐青禾想看雪,他打算守着这场雪的到来。

      气温骤降的厉害,温度折线图跌宕起伏,从顶点的二十一度直接跌到二度,将近二十度。徐青禾算是见识到了南方天气的变态程度。

      他在屋里扫视一圈,将靠墙的那把折叠椅拉到窗前展开,整个人懒懒地躺在上面。

      高领毛衣兜住了他的下巴,白色的厚毛毯堪堪遮住腹部,室内光线浅淡,徐青禾的眼睫投下一片阴翳。

      室外冰冷潮湿,室内温暖舒适,里外对比强烈。徐青禾的脑袋保持一个角度不动,眼睛始终望着那一片黝黑的、不见星星月亮的天空,如同博物馆里静置摆放的石膏人体。

      躺了约半个小时,徐青禾耐不住过程的无趣与寂寞,于是起身将那本从顾茗华手里借来的书看了。

      仍然是那本《杀死一只知更鸟》,徐青禾每晚睡前都会看一点,现在只剩下最后的三十页了,今天刚好可以收个尾。

      徐青禾已经习惯了看英文书,阅读速度相比之前提高了不少,但和中文书籍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等他合上最后一页时已经是十二点半了。

      他坐起身来活动腰肢,脑袋转向窗外时不经意一瞥,看见了飘落的雪花。

      “啊——”徐青禾立刻从躺椅上跳下来,半张脸几乎贴在窗户上,落在窗上的几片雪转瞬便消融了。

      这场雪下得实在是太小,不细看只当是雨,下得疏且稀,和北京漫天的鹅毛大雪不同,这雪下得一点也不浪漫。

      但是足够了。

      徐青禾抱膝坐在地上,他举着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然后点进了顾茗华的聊天框中,手指在发送那一绿色按钮上来回犹豫着。

      “这么晚了,应该看不见了。”

      犹豫了足足五分钟的结果就是没能将那张图发送出去,徐青禾关了手机,一个人望着窗外出神。

      下一秒,手机震动,徐青禾点开,顾茗华给他发了一张图,同样是雪天,只是场景在外。徐青禾觉得眼熟,放大了图片仔细看,居然是小区楼下。

      顾茗华的照片质量着实劣质,迎着路灯向上拍了一张带着重影的图,不加任何滤镜的丢了过来。

      徐青禾不知道为何自己心急,想都没想就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对面接起时带着几道杂音,混着风声。

      顾茗华的声音率先响起:“还没睡?”

      “嗯,看天气预报说今晚下雪,我在等这场雪。”徐青禾边说边趴在窗台往下看,想试试能不能找到顾茗华的身影。

      “你等到了。”顾茗华笑,在巨猛的风声中如此清晰。

      “你现在在楼下?”

      “快进电梯了,今天加速把工作都完成了。”顾茗华说,“你等等我,我去找你。”

      顾茗华说完就挂了,徐青禾赶忙关了窗,将身上残留的霜雪拍散。

      不消一会儿,门铃被人按响,徐青禾小步跑过去开了门,顾茗华穿着厚重的黑色羽绒服,脖子上戴着一条灰白绒的围巾,很随意地搭着。

      “好久不见。”他笑,鼻尖冻得通红。

      “好久不见。”徐青禾学他,“快进来。”

      顾茗华毫不客气的进了他的屋内,暖气很足,羽绒服和围巾被他脱了搭在架子上,他搓了搓手心接过徐青禾递来的一杯热水。

      “老黄那怎么样?这几天累吗?”顾茗华灌了口热水,身子回了些暖。

      “黄爷爷最近吃得挺多的,我没什么累的,还挺开心的。”徐青禾说,“你吃过饭了吗?不然我煮点东西给你吃。”

      “吃过了,现在太晚了就别煮了。”顾茗华想起什么,忽然逗他,“如果我饿了,你要煮什么?”

      徐青禾只担心他饿没饿,还没来得及去想要煮什么。煮什么……他只会煮泡面,西红柿炒蛋还没学会。

      “……泡面,各种味的泡面……”

      顾茗华喝着水,笑声在玻璃杯中闷闷的传来,“没事,我不饿。”

      他搁下空杯子,走到窗前顺势在躺椅的一头坐下,徐青禾在另一头坐下。

      “这雪和北京的肯定不一样吧?”

      徐青禾淡声说:“不一样,北京的雪非常大,这里的雪感觉不像雪。”

      “太小了,看雪的话还是北方好一点。”顾茗华看着窗外,雪势比先前大了一些,但是不多。

      两人对着同一道景色静静地欣赏了半小时,徐青禾曾以为和一个人不说话待在一起的时间超过十分钟会变得尴尬,直到今天和顾茗华坐在一起,原来人和人不说话只是坐着,也会很舒服。

      “李雨给我看过单子,你只租到月底。”顾茗华没有看他,“打算走吗?”

      徐青禾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如果没有人认出他来,自然是可以继续在此地生活,但对他来说,长期待在一个地方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能吧……”他的声音很低,不知道顾茗华有没有听见。

      “徐青禾,”顾茗华微微偏过头,与他对视,手指在两腿之间有些不安地搓着,“关于那些流言我都看了。”

      徐青禾没出声,只是睁大了眼睛。

      “我不是有意要去看这些的,我只是觉得我需要去了解,知道你心底到底有着多深的伤痛。”顾茗华解释。

      徐青禾收回了眼神,低着头一言不发。

      顾茗华不太关心网上的那些东西,但是它和徐青禾的一部分连在一起,所以他花了足足一个晚上看完那些离奇的报道,又花了后半夜消化情绪,而同时他也在想这样一个巨大的舆论漩涡,徐青禾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无人理会,任其窒息。

      顾茗华没有强迫他,也没有往太深的地方刺激他,只是问了一个大家都会问的问题:“网上的那些流言蜚语都是真的吗?”

      徐青禾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是真的。”

      “是真的,但说的不是你对吗?”顾茗华语气温和,不带任何逼问的口气。

      徐青禾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按照那些约定,他不可以向任何一个人透露,但面对顾茗华,他好像做不到。

      顾茗华弯着腰,放低了些身子,这个姿势带着些保护的意味,“那些说的都是徐烨,是吗?”

      当第一个人知道真相的时候,徐青禾似抑制不住,泪就这么从眼眶中争先挤了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惨啊……”

      顾茗华心跟着一蜷,他往徐青禾的位置上移动了几分,但仍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用极度温柔的声音说:“没有,我是在心疼你。”

      徐青禾长久以来的伪装就这样被揭开,他再也忍不住,终究是泪水决堤,不断的从嘴里漏出几声哽咽。

      顾茗华双手撑着躺椅,用很低的、饱含深情的语调说:“徐青禾,我可不可以追你啊?”

      徐青禾以为是自己哭出了幻觉,可看顾茗华的眼神不像是假的,他没忍住又滚出了两颗泪珠,哽着说:“你……是不是……有病?”

      顾茗华第一次听他骂人,忽地笑了,“有病,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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