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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再战淮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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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瑜知道徐奕会来,而且眼前的情形跟他预料的一样,徐奕不仅来了,还是孤身来的。
他从梁国之战时就开始布局,假意班师回朝,实则把主要兵力都调往徐奕最想不到的淮江。即便是徐奕看出来端倪,也没办法带熙国的大军一同前来。
这样一来,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深入熙国腹地,杀一个回马枪,甚至,生擒徐奕。
对,是生擒。
即使想灭了整个熙国,他也不希望徐奕死。他跟徐奕从对手到朋友,再到对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情。
乱世之中太多利聚而来,利尽而散的合作者,他们实质上也是这样,但又不完全相同。
他小时候就听闻过著名的熙驷之战,破局的是熙国一个七岁的小孩,叫徐奕;后来他们在殷林第一次交锋,他败了,徐奕却用一封“骂人”的信,把他从江郢国相手中救出来。
再后来他们同在中都,相互扶持,他眼见徐奕为李泓做的种种,那些跟对他不一样,不掺杂半点交易,连高琰都没有那样的待遇。
他知道了徐奕心里最深处的秘密,他竟然知道了徐奕的秘密。
甚至还曾点拨于他。
他们一同除高鸣、扶高琰、乱局势,动天下……而后各自为王、各为其主。
合作时默契无双,分开时坦坦荡荡,这种对手,可遇不可求。
景瑜立在战船最前方,远远盯着小舟上的银色盔甲。他们现在又成了对手,决一死战的那种,而此刻,只要他一挥手,万千箭雨就会朝徐奕而去。
对手也好,朋友也罢,皆成过往。
小舟上的士兵急着调转船头,战船上的士兵等待主帅下令放箭。而他们两位主将,却默契般都没动,隔着浓雾看不清对方表情,或许只是紧紧盯着对方。
“子奕,失去你这个对手,我很惋惜。如果你能为我所用……”
一句话没说完就停了,景瑜自嘲地笑了笑,“这话,五国时期怕是不少人都说过。”
如果你能为我所用……
想拉拢徐奕的人太多,但他的君主,始终只有一个李泓。
景瑜缓缓抽出一支箭——金禾箭,梵王的御用弓箭,据说能破天下最厚的盾牌。
泛着冷光的箭尖划过雾气,指向银甲的心脏;弦被拉得嘣嘣作响,箭没发,已经能感受到十足的气势。
“子奕,来世再做对手。”
金禾离弦,刺破江上的雾气,直直朝着银甲而下。
徐奕的银质盔甲是李泓命专人打造,轻却坚硬,一般的箭射不穿——可那是金禾。
“铛!”
银质盔甲和金禾利箭相触,擦出一两火花,在灰蒙蒙的江面上格外明显。
盔甲应声而裂,箭却不停,穿身而过。
……
李泓猛地惊醒,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做了个噩梦,独云形势大变,徐奕被景瑜的兵阵围困,形势危急。
他马不停蹄地从江州赶到东胡边境,连夜与东胡人交了一次手,暂时稳住了被攻打的城池。
累坏的熙王殿下没顾得上脱战袍,就伏在书案上睡着了,随侍的亲兵不敢打扰他,由他趴着睡了会。
李泓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唤来亲兵问道:“独云的战事怎么样了?”
“张毅将军已经于今日辰时出兵,我军主力都在独云,想来那边不会有问题。”
李泓点点头,又问:“国相呢?”
“国相并未跟大军前行,想来是留在营中指挥了。”
李泓稍稍安心些,那个梦太过荒谬,怕是近日来忧虑过度了。他沉声道:“吩咐下去,明晚突袭。”
亲兵领命下去了,李泓按了按眉心,他跟东胡人交了一次手,对方打不过就跑,毫不恋战,不像是为了城池而来,更像是为了绊住他的脚步。
拖住他为了什么?肯定跟徐奕那边有关。
所以不管怎样,他要速战速决了。
***
黎明的晨曦穿透雾气,直射在江面上。
小舟前面的银色盔甲却被金禾穿身而过,却并未出现预料中的应声而倒,依旧直挺挺地站在舟头,连身形都没晃一下。
反而是小舟突然像离弦的箭,朝远处撤离。
景瑜皱了下眉,沉声道:“跟上,放箭!”
小舟的速度快得离奇,景瑜借着晨曦终于看出了端倪:舟头上绑着一根手腕粗细的绳,带着小舟往回撤离。
同时他看清了银色盔甲的真面目——哪里是徐奕,分明是个穿了徐奕盔甲和披风的稻草人。
乱箭下,连同那两名身穿夜行衣的士兵也纵身跳进水里,一闪身不见了踪影。
船上没人,一艘破船为什么还有拉出去?
景瑜猛地反应过来,一掌拍在船沿上,“快停下!”
话音刚落,船身猛地一震,一船的将士同时颠簸离船板,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立刻有士兵来禀报:“大王,我们进入暗礁区了。”
淮江的地形,景瑜到底不如徐奕熟悉。
“能撤出去吗?”景瑜问。
“能。”
听到这个回答,景瑜稍微放心了些,他看向小舟逃离的方向,突然就笑了,笑的忿恨,“子奕,你可真有意思。”
刚来就差点把梵国战船引入暗礁区,若不是他那一箭让端倪提前暴露出来,他们的战船怕是这会已经沉底了。
浓雾、逆流、暗礁、穿盔甲的稻草人……天时地利人和利用的刚刚好。
淮江南岸,临时搭建了一片小营帐,是徐奕一行人的临时安身地。
营帐内静悄悄的,有人,却没人高声说话,因为他们的国相大人近三天没合眼,才刚睡下。
两个身穿夜行衣的士兵候在徐奕的营帐外,身上的衣裳还没干透。
徐奕其实已经算好了时间,小舟撤离以及从江心游回来的时间。但他睁眼时看到帐外的身影,就意识到时间出了点偏差,梵国的战船可能并没有如愿销毁。
一条小舟两个士兵,想直接破了景瑜的战局,的确太过奢望;起码得知了梵国的主兵力确实在此处,也大致摸清了对方的兵力战力。
他起身走出营帐,听那两个水性极好的士兵汇报江面上的情形。
跟他预想的差不多,景瑜没能生擒他,下一步就会直接渡江,攻入熙国境内。他手上只有五百骑兵,根本不可能拦住梵军。
张毅赶过来起码要五日,这五日,他必须把梵国的兵力拦在熙国境外。
徐奕在想,除了疆土,还有什么是景瑜最想得到的。
景瑜没给徐奕太多时间。
傍晚时分,夕阳落进如血的残云中,一排排战船从淮江北岸顺流而下,抵达南岸,让徐奕想起那年熙国大兵压境的景象。
长风呼啸,旌旗摇曳,呼声震天。
这滔天的气势属于敌方,而徐奕手里,只有五百骑兵。
他知道景瑜最想要什么——活着的自己,他只能以身诱敌。
身后是整整齐齐的五百精骑,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很决绝。壮士一去不复还,他们报着必死的决心,跟国相一起。
徐奕什么都没说,他转身,抱拳,向与他共生死的将士作了个长揖。
再起身,他眼神决绝,纵身上马,冷喝一声:“走!”
清晨的战船和小舟,此时变成了数十万兵阵对五百骑兵。
江岸广袤的平地上,梵军占领了大部分面积,身后是被风卷起的惊涛,带着必胜的气势。
而徐奕身后,是他要守护的国家,没有任何援军,他们将独占这场力量悬殊的战役。渺小但是决绝,迎风招展的旌旗是他们无声的宣言:想要践踏熙国的土地,只能踩着他们的尸体。
乱箭雨点般射来,五百骑兵架起盾牌,承受一波波狂风骤雨。
又是一支金禾箭刺破长空而来,徐奕身旁的盾牌应声开裂,连带身后的一列骑兵全部伤亡。
“往后撤!”
韶文君下令,自己却挡在了最前面。
他们边御敌边后退,景瑜的大军却步步紧逼,淮江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徐奕手持佩剑,用剑身挡下一支金禾,虎口震得隐隐发麻。他身手极快,长剑回鞘,反手从后背的箭筒里取出箭,五箭齐发。
对准的是梵国国君,景瑜。
大军在侧,不可能会让国君受伤,但能延迟景瑜射箭的速度。
即便是这样,徐奕这边依旧死伤惨重。
“三百七十九人!”打头的将士报出还活着的人数。
徐奕紧抿着唇,双目赤红,箭雨比刚才更猛烈。他手臂上,肩膀上,多处地方被擦伤,耳鸣得厉害,能听到的仅剩呼啸的破风声。
“往山谷里撤!”
山谷内树木丛生,地形复杂,若能将景瑜引进去,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徐奕对景瑜的诱惑太大了,没什么比生擒宿敌更有诱惑,景瑜的胜负欲完全被挑起,死死盯着骑兵中的白衣身影。
“二百三十五!”
“继续退!”
夜色很快降临了,这对徐奕来说是好事,黑夜更有利于他们躲避。虽然伤亡惨重,但对于亲身引诱景瑜这件事,他似乎成功了。
只要他再坚持几天,张毅就能赶来,还有李泓……
想到那个人,徐奕紧绷着的眼角突然湿润了些,他有点想他了。
只是一瞬间,徐奕就收拾好这些情绪,把思念深深压进心底。
他的手臂不知道伤到了哪,血顺着指尖落在地上,跟五百将士的血一起渗进土地,滋养出熙国大地的魂。
再次握紧手中的剑 ,他嗓音嘶哑,“报人数!”
“二百一十三!”
“一百九十七!”
“一百三十一!”
“九十九!”
……
“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