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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十六章 ...

  •   上海保密局。
      审讯室铁门紧闭,上方的小窗口中传出阵阵皮鞭声。
      刘方雄处理完公务下来看看进展,一眼就看到陆仁嘉面无表情站在门口。
      “老弟怎么不进去?”他走过来问。
      “我只想知道结果,对过程没兴趣,不过姜队长看起来很喜欢这种活计。”陆仁嘉双手插在裤口袋中,下意识地抽出右手摸了摸鼻子,地下室的潮湿闷热让他觉得很是憋闷。
      “以前你根本都不往回抓人,问讯也不是你的工作,你也没那个耐心。”刘方雄了然地点点头,透过门上窗口的铁栅栏往里看了两眼。
      陆仁嘉没搭腔,似乎在出神。
      “还在想上头的答复?”刘方雄转过身来拍了拍他的肩,“别嫌我唠叨,这么冲动一点儿都不像平时的你。”
      陆仁嘉嗤了一声,他甚至不愿意提那个人的名字,每一个字都仿佛能让他强压下去的怒火再次被点燃,进而引爆。
      “上头留着他自然有上头的用意,连周佛海之流的抗日胜利后都能变成‘义士’,他这种不大不小的哈巴狗还能如何?”刘方雄压低了声音,“他既然能这么逍遥,可见还是有点来头的,老弟啊,不要再纠缠这件事,现在上面如此器重你,前途为重。”他掏出烟盒递过去,陆仁嘉没吭声,偏头看向另一边。刘方雄也不介意,径自打火,点燃一根香烟吸了一口,惬意地喷出一口烟,“跟这种东西较真赔上自己前程,犯不着。”
      审讯室的门开了,里面出来个人,正拿块毛巾蹭着满手的血迹:“站长,陆主任,有人招了!”

      审讯室内比门外还要潮湿阴暗,混合着焦糊的腥臭和霉味。
      “另外一个呢?”,陆仁嘉翻看审讯记录,头也不抬地问。
      “报告,用了所有的方法,死活不开口!”
      “再审!”刘方雄下令,却没有人动,姜超讪讪地低声报告,“不能再用刑了,已经打了两针强心剂,再动刑就死了。”
      “这种就算说了也不见得是实情,不用浪费精力。”陆仁嘉看完记录合上本子,招的是个下线,虽然得不到可以一举捣毁敌人组织的情报,但也不是一无用处,他点了点纪录本,“这个一会儿给我一份副本,我要带走。”

      站长办公室。
      等复制记录的时间里,陆仁嘉一直站在窗边,仿佛在欣赏院子里的景色。
      “最近□□的活动是越来越频繁了。”刘方雄看着桌上新送来的一堆报告,不知道是在感叹还是在发牢骚。
      “大战在即,自然攻心为上,”陆仁嘉的视线始终没移动,“一段电波就能致千军万马陷入泥潭,顶得上百万兵啊。”
      “小陆……”
      “没什么,站在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敌人既然如此难缠,总有他们的过人之处。”陆仁嘉回头,脸上的表情似乎在笑,“这样才有挑战性,不是么,刘站长?”
      笔录送来,陆仁嘉接过,向刘方雄告辞。
      “听我一句劝吧,大局为重,小陆。”
      “我知道的,站长。”陆仁嘉正了正帽檐,拉开门走出去。

      出了保密局,陆仁嘉没有直接回警备司令部,而是在街头信步由缰地乱逛。
      一辆吉普车在他面前忽然停下,陆仁嘉迅速收住脚步,离车玻璃还有一指。
      “没开车?”车窗摇下,展昭探出头来,“上来吧,我刚好去警备司令部,送你。”
      陆仁嘉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搭顺风车出来的,没什么事,打算散步回去。”
      “你那是散步还是神游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把魂丢了呢。”
      “没准真是吧。”陆仁嘉心不在焉地回答,手指在膝盖上随意划着圈。
      “想月华了?”展昭揶揄了他一句,“想就约她出来吧,兆蕙的态度是有点不好,不过他没什么恶意的。”
      “我知道,哥哥们难免要对妹妹的终身大事再三计较,”提到丁月华陆仁嘉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随即摇了摇头,“眼看就要出国了,她有一堆事要忙,我也没什么时间。”
      “不是好逑君子,那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有那么明显么?”
      “都快撞到我车上了,你说呢?”展昭说,一边观察着陆仁嘉的表情。
      “呵,”陆仁嘉揉揉太阳穴,“展副官,你听说过何庆生这个人么?”
      展昭嗤了一声:“大名鼎鼎如雷贯耳,76号的名人嘛,怎么?”
      陆仁嘉点了点头:“对你来说就是个汉奸,对我来说,还要添上叛徒加仇人……”
      “展副官,办完正事来我办公室喝杯茶再走吧。”警备司令部大门渐近,陆仁嘉又恢复了平常的神色,“有人送了我些好茶,也给师座带些回去。”

      送走展昭,陆仁嘉关了门看审讯记录,同时在纸上来回画着几条线,又放下笔把记录扔在一边,有些焦躁地点了根烟搁在桌上,走到窗前,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望着外面。
      他的记性向来不错,那份审讯记录在审讯室里其实已经看得差不多,结合之前下面报上来的情报,他已经理出了一条线,虽然若隐若先,却有某些关键点被他捕捉到,只是这条线的某些个端头让他很不是滋味。

      何庆生这三个字又自动蹦到他的脑子里。
      抗日出力?□□有功?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致电上峰要求解释何庆生事件的答复,陆仁嘉冷笑。刘站长的意思他明白,冠冕堂皇的理由统统是说辞,能逍遥法外自然是跟上头有什么交易。他又想起昨天无意间听到司令部的几个军官议论法务部某要员家新添置的某美国进口的名车,又是一阵焦躁,抓过桌上燃了一半的香烟在掌心捻熄。
      香烟熄灭的瞬间,他觉得仿佛一脚从楼梯上踩空,摔得有点懵。
      把烟蒂扔进烟灰缸,他瞟了一眼挂在衣帽架上的挂链。银链子下挂着一枚戒指,那是前些时候他送丁月华戒指后,丁大小姐的回礼,一向迷糊的大小姐买的这个戒指实在是戴在他拇指上都嫌大一圈,只好加了条链子改成项链。
      伸手摘下挂链,他把戒指拿到手里摩挲着,茫然的心里响起一个很久没听到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这个是不是你真实的名字,应该也不是吧,不过“玖”这个字倒是挺适合你的。黑色却闪着光,坚如磐石。
      ——现在说什么,你都绝对不会听进去的。至于你问的原因,还是你自己去找吧。我想,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并且明白为什么。

      拍掉手中的香烟残渣,陆仁嘉拿起放在审讯记录旁的草稿纸撕成碎片扔到烟灰缸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我还有别的必须要做的事情。他对心里那个声音的主人说,也许以后我会好好想想你要我想的东西。

      11月下旬,丁家在家里为丁月华开欢送会,请了很多她的同学和老师。第二天,就是她启程去往大洋彼岸的日子。
      展昭和白玉堂也在邀请之列,因为临时召开紧急军事会议,白玉堂只好让展昭代为前往,附上礼物派克笔一支。
      “这是我和师座的礼物,”展昭把包好的礼物交给丁月华,“希望你在那边学业有成,要注意身体,毕竟是一个人,没你大哥二哥再护着你了。”
      “谢谢展大哥。”丁月华今天这句话听得实在太多,虽然已经有几许不耐,还是勉强按捺着维持她的形象。
      她翘首以待,晚会已经开始了,等的人却一直没有来。她斜着眼看倚着楼梯扶手一边跟美女套近乎一边歪着嘴朝自己笑的二哥,突然醒悟过来,那个人不在受邀之列。

      躲开喧闹的人群,展昭跟着丁兆兰上楼进了他的书房。
      “中央指示,在我军全面进入战略反攻后,要联合各被压迫阶级、各人民团体、各民族党派、各少数民族、各地华侨和爱国分子组成民族统一战线,成立民主联合政府。所以眼下任务是争取各界民主人士。”丁兆兰给展昭倒咖啡,“上海的民主人士主要由华东局的同志负责,我们在必要的情况下给予协助。”
      “我明白。”
      丁兆兰将装着方糖的碟子推到展昭面前,自己也拈了一块扔进杯子,“还有,根据中央对于下一步工作的安排,我跟兆蕙可能要离开上海。”
      “去哪里?”展昭问。
      “还没定,不过肯定是国外,借助现在的商人身份,协助紧要物资的筹措。你的任务不变,一定要注意安全,必要的时候停止一切活动立即撤离。”丁兆兰盯着展昭,“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最终任务是什么,蝉蜕同志,以后会有新的同志接替我的工作,你要为你自己的安全负责。”
      “我知道。”展昭端着咖啡杯踱到窗边,望着花园里孤零零的步道灯,那里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往外溜。他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微微一笑。
      丁月华溜过花园小径,上了一辆等在外面的轿车。

      “华东局的303同志,他是华容贸易商行的老板,如果有需要可以去找他,暗号是云锦,”丁兆兰递给展昭一个写着具体联络方式的纸条,“他会协助你。”
      “嗯,我明白了。”展昭展开纸条细看,一口咖啡差点呛出来,勉强咽下,将纸条撕碎烧掉,看了眼似笑非笑的丁兆兰。
      有人敲门,两人立刻收声,展昭躺到沙发上装醉。
      “谁?”丁兆兰走到门边问。
      “我,大哥。”丁兆蕙的声音传来,两人松了口气,展昭坐起来,丁兆兰开门问道:“什么事?”
      “大哥,月华来过么?”丁兆蕙进来问,“楼下哪都找不到她。”
      “月华?她根本没来过,”丁兆蕙一听急了,“这丫头一准又溜了!”
      “兆兰,今晚的欢送会,你没请月华她男朋友?”
      “我们可从来没承认过他!”丁兆蕙抢白道,“请他干嘛!”
      “嗯,你们不请,所以大小姐自己去了。”
      “什么?”
      “刚才,”展昭指了指窗口,“我看月华从后院的小门跑出去了,接她的车有点像警备司令部的。”
      “你怎么不早说!”哥儿俩一起叫了起来。
      “我说了你们能挡得住?放心吧,他是我们的敌人,但他对月华没什么别的企图。”展昭笑着坐下来继续喝咖啡,有点凉了,“明天就天各一方了,今天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而这一闭眼就是整整一夜,两位兄长急得犹如热锅上蚂蚁,给陆仁嘉当了保人的展昭自然少不得被两位哥哥好一通抱怨。

      同一时刻的陆丁二人,正在前往陆仁嘉家的路上。
      “这还是你第一次带我来你家。”丁月华好奇地四处打量着陆仁嘉的住所,没片刻安宁。
      “寒舍简陋,实在是不好意思招待大小姐你登门。”陆仁嘉把衣服挂好,笑着打开电灯。
      “我现在,又不想走啦!”小鸟一样飞奔过来一把抱住陆仁嘉,丁月华闷闷地将头埋在他胸膛前。
      “怎么又说这种话,”搂着怀中的温香软玉,陆仁嘉柔声安慰着,“你在美国乖乖等着,我不久就会去找你。”抬起她的手,看着那枚戒指,“不会多久的。”

      转天清晨,陆仁嘉送丁月华回家。
      见到宝贝妹妹安然无恙,丁氏兄弟的心才算落下。碍着展昭在场不能太过失礼,丁兆蕙只能磨着牙拿眼神凌迟陆仁嘉,奈何没得到预期的反应,丁二少爷着实有些郁闷。
      “下次别让你家人操心。”陆仁嘉叮嘱丁月华,“地址你也知道,到了记得来信报平安。”
      “月华的船还有三个小时,一起去吧。”丁兆兰努力了半天,终于向陆仁嘉发出邀请。
      “我……”陆仁嘉本想推辞,他知道这哥俩并不待见自己,但看到丁月华期待的目光,嘴里已经自动答复:“好吧。”

      码头上,丁月华被两兄弟叮嘱得有点烦,转念想到很长时间要见不到亲人又有点想哭,“大哥二哥你们也要保重身体,好好照顾娘!”
      “娘不用你操心,你好好照顾自己就可以了,哥哥们有时间会去看你的。”丁兆兰理了理妹妹被风吹乱的头发,“时间不早了,上船吧。”
      “我走了。”告别两个哥哥,丁月华走到陆仁嘉面前,“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陆仁嘉笑着点头,到了码头上他更加少言寡语,只是微笑着看丁月华。
      “……”丁月华有点生气,都这样了这人怎么还是一脸的不配合!大小姐一咬牙,两手揪住陆仁嘉的军服翻领往前一拖,柔软的唇瓣覆了上去。
      “啊……喂!”丁兆蕙刚被妹妹的体贴慰问感动得有点想哭,回眼就看到人来人往的码头上这么一出,就算是丫头先冲上去的那个姓陆的爪子怎么回事!
      丁兆兰扭头一边,一只手拽住了弟弟好心转过身去。

      舷梯收起,水手解开缆绳,船开了,逐渐远离码头上送站的人群,航向远处的波涛。
      船舷上,丁月华向岸上的三个人挥手,“再见!再见!一定要来看我!”喊声渐渐消散在海风中,终至不可闻。
      陆仁嘉回应着丁月华,缓缓地挥手。他的脸上依旧挂着平和的微笑,那是他用来掩饰一切情绪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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