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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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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我自觉身子已无大碍,便寻得一日出门去了趟城南的钱庄。
想起那里还存着些过去积攒的俸禄,数目虽不多,但总归是能缓解下樊离照的窘境。滴水之恩自当涌泉,何况他还帮我捡回了一条命。
此番出门,已是月余之后了。钱庄的老板似乎并不知晓我的事,只是一如既往地唤我“孙捕头”,我也只是应着,不作解释。
虽然未曾回过知府府中,但也心知自己必定无法善终了。或许那尚书府二公子因为自己的行为不端无法公然给我定罪,但即便如此我也不可能继续在知府手下做事了。
不回也罢。我本落拓江湖之人,也许本就不属于那里。
只是今后我又该何去何从?伤渐渐好转之时,我便频频思考过这个问题,但终是无果。留在此处,自是无法再安身立命,而若是北归,却不知已惯于安定的自己还能否安然接受过去的那种漂泊。
其实事到如今,自己已是泛梗飘萍了,又何须将以后的事想得那么明白?我叹叹气,走在街道上。这一派繁盛之景,却不再有我的容身之处。
目光瞥见街边一家成衣店,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樊离照一身半旧的长衫,便径直抬脚走了进去。
一眼看中一件淡青色长衫,清雅素淡,和他倒很是相称。想了想他穿上的模样,不由得挑起嘴角,目测下尺寸,便唤老板买下。
但之后从店里其他客人的议论中听到了一些事,不由心生诧异。
未曾料想只此一月间,朝中便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动。就在前日,皇上主动退位,将皇位让与二皇子。皇上事先并未立储,此举有悖长子继承的原则,却未引起皇位之争。据说是由于大皇子主动上疏,称盛世再造,非二皇子不能,执意让贤。于是二皇子拟于下月初登极,改年号致盛,其心其志可见一斑。
此举确实是前无古人。那几个人的议论中,除了对大皇子虚怀若谷的溢美之词,更多的还是坚信新皇日后必当有所作为。
如日中天的盛世,在人人交口中更是不可一世。
我自顾自地笑笑,拿着包好的衣服走出了成衣店。怎么觉得自己的生活却和这繁盛毫不相干。
回到家已是日暮时分。推开门一眼就看见垂手而坐的樊离照,他侧着脸望向窗外,若有所思。身子软软地依靠在椅背上,残晖之中显得格外单薄。
只是静静地坐着,而不似平日那般为生活所迫而终日奋笔案前。我愣了愣,随即走过去把新买的长衫披在他的肩头。
他忽然回过神来,整个身子一颤,长衫便滑落到地上。
我只好弯腰捡起,刚准备再披回他肩上,手腕却被他抓住。
“你这算是施舍么?”他眼光锐利,牢牢地盯着我。
虽然说话的口气依旧不改,但渐渐的他已不再“阁下”“在下”这般生分地呼前喊后,倒让我心中莫名的轻松快意。
笑了笑,指着自己身上的苍蓝衣衫道:“算是偿还施舍罢。”这衣服是一日他面无表情地甩给我的,我心知以他的心高气傲,断然不会接受他人的恩惠,便想出着“偿债”的说辞来还他个人情。
“看来你的伤好得很快。不知今后有何打算?”他放开我手腕,却不接过衣衫,似乎不愿与我过多地纠缠于方才的问题。
我叹了口气,心中顿生凄凉之意。其实我本该知足,得人相救本在意料之外,况他生活拮据,如今下逐客令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为何心中不是滋味,开口也带了些悲戚。
“何须打算……四海之大,天下为家罢。”
他看着我,表情里的惊讶一闪而过。我苦笑,自己一直很少表露出内心的负面情绪,总是做出一副无事于心的样子。只是此次被他突然问起,便不知怎地触动了心中那点苍凉之意,也难免他有些惊异。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随即大笑几声聊作掩饰。一面把衣服塞在他手中,轻松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来愁明日愁。’过一日便是一日好了……”说到一半,霎然顿住。
樊离照的手很不自然地一抖,脸上的表情也跟着一僵。
我意识到了什么,丢开衣服从他袖子里抓起他的手。他闪躲不及,手被我一把握住。
在手心里摊开,看到的是被绷带粗略包扎的五指。
“你干什么了?”我猛地抬起头盯住他。
“天气渐凉,打柴而已。”他别过脸,不愿对上我的目光。
“打柴便弄成这样?”我再度低下头看看绷带上渗出的猩红,顿时哑然失笑。
“我自然不如你心灵手巧。”他大抵是觉得我话里有几分戏谑,猛然抽回手,一脸不悦。
我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地笑道:“我并非此意。你说自己双手本非此用,以后这种事找我便是,何苦自己勉强……”说实在的,打柴这种事对我而言只是片刻功夫,如何都不至于像他这般弄得伤痕累累。
他忽然不再做声,只是任我再度把手拉回,小心地解开绷带,上好药再重新包扎。
秋末冬初的天气果真如樊离照所言一般,气温倏然而落,不日便天降大雪。我以他受伤未愈生活不便,以及雪落封山行路艰难的为由,决意再留些许时日。对此他不置可否,也没再问过我何时离开。
夜半的时候我裹在薄衾里被一阵寒风惊醒。脖颈和腰腹处还残留着几分酸痛,看来这日日蜷在墙角睡觉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只是我伤既然已无大碍,又怎好再继续霸占那唯一的床铺。
几个时辰入睡之前,我不顾樊离照的抗议,执意把他按到了床上。
“你以为,我会和伤病之人抢床铺?”他挣扎着想要下去。
我一把将他单薄的身子骨又按了回去,顺手用床上的薄衾把他裹住,这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首先,我已不是伤病,现在你才是。”一面把他绑着绷带的右手塞进被子里,一面继续道,“其次,要么你睡床铺,要么我们一起睡。你选一个罢。”
说罢我才松了手饶有兴致地站直了身子,他盯着我看了许久,最后还是翻了个身子裹紧被子,面朝里不再做声。
看他那副样子,我不由得在原地忍俊不禁了一会儿,才颇有成就感地转身走向了那个属于我的墙角。
真是冰冷而生硬的角落,些许茅草垫在身后,倒颇有卧薪尝胆的味道。我扭动了一下身子,把毫无温度的薄衾甩在一边,心想这风雪之夜怕是再无法入眠了。
站起身,猛然袭来的寒意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忽然想起什么,又弯下腰抓起丢在一旁的薄衾,向床铺走去。
床畔的雕窗透出几点银白的月光,照得室内更添阴寒之气。风从窗缝里不时透入,吹得窗纸勃勃作响。
樊离照依旧是面对着里侧,瘦弱的身子蜷缩在一团。薄衾被他裹得紧紧的,却似乎并不能抵抗太多的寒意。
走过去俯下身子,把薄衾搭在他身上。脸探到他脖颈处,听见他沉静而绵长的鼻息声。
微微展颜,正准备小心站起身子,却忽然发现他眼角有什么,在泛着银色的淡光。
我一时难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但那确实是一滴泪。
积聚在眼角,因月光下映射出的银白光芒而分外明显。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他面上轻轻抚过,感觉到指尖略带湿润的冰冷,不由得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