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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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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这般的鬼天气,他们最好就是待在客栈里莫要外出了,偶尔打开窗户看一眼,街上的行人也是甚少。
临近晌午时果真便开始有雪花飘下,随着狂风在半空中飞扬,逐渐模糊了视线,远处屋檐也只能看清个轮廓。
木敛赖在他们房中方才刚走,说是这样的大冷天要吃铜锅涮肉才能暖和,想问问掌柜有没有,兴冲冲的带着李鸣风下楼去了。
他一走,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龙柒沉默着将桌上散乱的棋子收拾好,放在棋盒中搁在棋盘一角。
少年早先嚷嚷着无聊要下棋,这是让店家送来的,结果他的棋艺并不怎么样,十有九输,唯一赢的那次还是教主看他可怜放水。
输了半天终于是气馁了,这一看天色便糊了棋盘,算是保住了这最后一局的颜面。
龙煜之倚在开了半扇的窗边,发丝跟衣裳被风扬起,飘动着纠缠,鼻间所嗅皆是风雪的味道。
他抬手用指尖抚去发鬓上沾染的雪花,身上被人披了狐裘,侧眸看去,影卫已退开半步,躬身行礼。
碾去指尖沾染的白雪,他一拢狐裘转身面对影卫,背靠着窗棂,发丝被向前吹散抚在面颊上,时不时飘在眼前,朦胧了他打量的视线。
龙柒微垂着头,视野里是对方雪色的狐裘,半敛着眼眸任对方的视线从身上走过。
龙煜之拂开扰了视线的发丝,盯着影卫因低头露出的发顶,眼神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也未曾开口。
在一片静谧中龙柒不觉放缓了呼吸,每当对方这般便是心情不大舒畅,他当小心应对才是。
他心中不解,主子方才与人谈笑看着并无不悦,也不知为何突然有变。
“龙柒。”
窗外灌进的风夹杂着雪花有些刺人,教主随风而来的声音似乎也冷上了三分,龙柒垂眸视线落在地面上,躬下身去,“属下在。”
手上捻动着狐裘的边毛,龙煜之看着他良久,沉声道:“抬起头来。”
龙柒未敢犹豫,对方话音落下他便抬头,跟人深沉看不见底的眼睛对上。
影卫的眼神在杀人时凌厉的仿若尖刀,在敛风派时已亲眼见识过,他看着那些人,如同在看着尸体,锐利又无情。
可每次看向自己的时候却不可思议的澄澈,会将他的模样映进去,如同容纳在一片清澈的湖泊中。
这种眼神出现在一个杀人于无形的影卫身上是很奇怪的,可他又觉得理所当然,影卫应当这样看待他的主人。
“你可曾对本座说过谎?”龙煜之微抬了下巴,半垂着眼睛看他,见人嘴唇一动,先一步开口,“想 好了再说。”
心中一凛,龙柒小心的观察主子神色,微抿紧了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龙煜之看他如此却是露出三分笑意,抬手朝人勾了勾,“上前来。”
低声应是,龙柒迎着寒风上前,停在对方半步距离,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答不出来?”龙煜之捏着他的手指用力,手下的皮肤红了一片,“可是当真说了谎?”
下巴上的生疼之意不及主子所言令龙柒心慌,他侧了侧眸避开对方视线,还未来得及回话,一股大力便将他掀翻,腰际嗑在窗框上,大半个身子融入风雪中。
将影卫按在窗户上,看狂风吹乱他的头发,看落雪沾染他的眼睫,龙煜之手攥着他的衣领,让人不至于失了平衡后仰而落,“怕吗?”
对方说着话,又将他的身体向后压了压,风雪吹的龙柒几乎无法呼吸,“属下生死……全凭教主决断。”
龙煜之压低了身体凑近,发丝吹拂着扫过对方的脸颊,他侧眸瞥了眼人身后,笑道:“这般高度,你是死不了的。”
纵然是毫不反抗的摔落下去,也顶多是瘸条腿,龙柒微闭闭眼睛,看着上方的人沉默不语。
影卫的身体极其放松,只要他撒手,必定失了平衡自此摔落,如此将一切交予他手上,也算勉强取悦了龙煜之,“龙柒,你可有什么要向本座交代的吗?”
回想自己今日所做之事,龙柒未能想起有哪里惹的教主不悦,拂过的雪花让他颤了颤眼睫,犹豫道:“属下……愚钝。”
龙煜之此次倒是未动怒,另一只手抚上他的右臂,一路滑至腕骨处,“昨夜未曾问完,龙柒,告诉本座,此印从何而来?”
身体随着他的停顿僵硬,龙柒的眼底透出几分慌乱,他以为此事昨夜便算是揭过了,未曾想对方竟一直记着。
搭在他腕处的手改为握住,龙煜之带着他的手抬起,落在对方的视野中,拇指在掌根处温柔的抚过,“龙拾贰。”
坚定的声音落在龙柒的耳中,砸在他的心里,雪花随风而来打在他的脸上似是已感觉不到冰冷,被人握着的手指尖微颤。
那一年,他十八岁,被从暗营中选中带出,随其他几名影卫一起进入月隐教,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如今的教主。
彼时对方才刚满十五,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尚没有长开的面容比现下更加的秀气,性情灵动的很。
他们一行五人并不是要替补教主身边的十名影卫,而是被赐了新的名号守在这位少主身边,他正是排位拾贰。
每日隐在暗处看着对方,那般肆意自由的模样,让在暗营中看惯了阴暗死亡的自己似乎也得以喘息,心境随着明朗几分,觉着被分派了个不错的差事。
但好景不长,此后不久,教中长老叛变,月隐教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教主夫人被杀,老教主震怒将对方毙于掌下,却也因此被重创。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数十年的内力尽数传于少主,连遗言都未及说便就此去了。
月隐教经此变故元气大伤,死伤近乎半数教众,多方势力蠢蠢欲动,想趁虚而入分走一杯羹。
刚承了浑厚内力的少主尚来不及融练,拼着爆体而亡的危险出手镇压,算是一时唬住了那些敌手,再不敢轻易来犯。
自此以后,初见时朝气蓬勃的少年便消失了,他以看似瘦弱的身躯撑起了月隐教,近乎不眠不休的练武,人前冷漠无情,不放过任何反叛之徒。
只有几名日夜值守的影卫知道,初始的那几日,夜深人静时他也会在梦中惊醒,汗水隐透了衣衫,仿若溺水的鱼般大口喘息,眼神空茫没有光亮。
因此龙柒犯了一个错,他在本该安静值守时自屋檐跳了下去,跪在榻前看着那个似乎对他的出现无知无觉的少年。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抚对方,良久,出口的也不过是一句“想哭便哭吧,属下守着您”。
这句话如同触动到了什么,少年空茫的眼中落下泪来,在黑夜中反射出寒冷的光,比流出血来更痛。
无声的哭泣逐渐转为嚎啕,他的情绪几乎不可控,为防他伤到自己,龙柒递出了手,替下少年被咬出血的下唇。
被牙齿刺破皮肤的感觉是很疼的,连带骨头也是被咬合的痛楚,可是对方此时此刻一定比他更疼。
他在榻前跪了许久,耳中充斥的皆是少年的悲泣,他沉默的听,未曾再开口,任何安抚的话于对方来说都毫无意义。
哭泣最是耗神,连续绷紧神经的少年渐感疲惫,龙柒扶着对方躺下,小心的为他盖上被子,仔仔细细的掖上被角。
“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已经合上了眼睛,声音如同梦呓,龙柒收回手,跪在床边沉默了许久,在少年呼吸逐渐平稳时垂下眸,轻声念了句龙拾贰。
他一直以为对方根本不会听见,却不曾想多年后还能听教主提起这个被摒弃的号,他当时确实有些慌乱。
“教主……”龙柒微颤了颤,不知是因为这刺骨的风雪还是其它,他确实对自己的主人撒了谎。
影卫的发丝已经被风雪染湿,凌乱的被风吹贴在脸颊上,眼睫上沾染着白色,眸色中是慌张,狼狈又可怜。
“死人?”龙煜之勾唇笑了,比这漫天的风雪更冷,“欺瞒教主,你可知是何后果?”
龙柒看着他,连指尖都是冰凉的。
拔掉说谎的舌头,丢进暗牢中蹉跎致死,永不见天日。
他犯了错,在十年前,他不应该对主子生出怜惜,更不应该让对方暴露脆弱,那早已超出了影卫的范畴。
原本的龙叁顶替了死去龙壹的位置,下达的第一道刑罚便是用在他身上,亲自执行的五十鞭让他皮开肉绽,休养了近乎月余。
自此以后他再不能出现在教主眼前,影卫死伤惨重也需清点重排,龙拾贰便死在了那时,活着的只有龙柒。
“龙柒自知犯下大错,不求饶恕,请教主责罚。”雪花几乎要模糊了龙柒的视线,他微睁了眼睛,想要看清他的主人。
影卫的眼角生理性的泛红,仿若被他逼迫到哭泣,龙煜之松了他的手腕,指尖落在那处薄红,“不止你,龙壹当年欺瞒本座,也当一并责罚。”
被带着温度的指尖按在眼角,龙柒眼睫微颤,收紧了手指捏紧衣角,“教主……龙壹他……”
龙煜之收手,竖起食指抵在对方唇上,压低身体凑得更近,两人的发丝被风纠缠在一起,他视线下移又抬起,从唇上落至眼中,“本座之事,何时轮到他一个影卫头领做决定。”
对方在笑,声音却比脸上沾染的冰雪更加寒凉,龙柒抿了抿唇,再不敢多言。
“他且不论,”龙煜之挑动眉梢,按着他的手指在唇上滑过,复而捏住下巴,“龙柒,你说本座该当如何罚你?”
对方的身后是风雪落下的阴沉天空,堆积着如同要压下来,龙柒只觉呼吸不畅,他动了动手,指尖触到主人柔滑的衣料,轻轻的捏住,“任凭教主处置。”
这般视死如归的模样不知为何看的龙煜之心头火起,他沉下眼,揪着人衣领的手一用力将其扯回来,一把扔摔在地上,反手关上窗。
肆虐的风雪被阻隔在外,屋里一下子沉寂下来,冰寒的身体隐约回暖,龙柒翻身爬起跪于人跟前。
龙煜之掸去狐裘上落的雪花,上前停在影卫面前垂眸看着他,对方发丝濡湿,凌乱的垂在脸侧,眼睫上的雪白融化成水,如泪珠一般沾湿了睫毛。
龙柒垂首跪着,静等主子开口决定生死,可对方在他跟前站了片刻,什么都没说,转身缓步走开,衣角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他不知此为何意,又不敢开口询问,只能一动不动安静跪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