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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第八十回 血沉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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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血沉沙
风里有血的味道。
腥的、涩,带着一点点温度,裹在刀子一样的风里,在人呼吸的时候飞快地冷下去,带着冰碴的温度沿着喉咙粗粝滑落到肺里。
叶骁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去,血和惨叫一起溅上他的面孔,他没有看的闲暇,他在马上伏着身,拿胳膊护在翩然身前,他隐隐约约听到小孩在哭,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朝怀里揽得更紧一些。他肩上中了一箭,他咬着牙折断箭杆,继续奔逃。
叶骁告诉自己,不要看、不要听、不要听——一步都不能停,停下来就会死,那五娘、窈娘、那些为了他能逃出生天的所有人的生命,便全部都白费了。
跟随着他的人越来越少,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他只看着前方,心里想,还有一点、只有一点了!
正午的太阳明亮得刺眼,叶骁看到前方一架长长的石桥,他知道,自己到凌元桥了。
凌元桥后二十里,便是北齐边境,白玉京境内。
越过石桥,叶骁吐出一口嘴里的血沫,他大声道:“灿灿,我们快到了!”说罢,他回头看去,看到在他身后,面上有着伤疤,容貌普通的女子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她对叶骁身边残存的十几名侍卫比了个手势,把繁繁放到了他的马背上。
当时冬日烈烈,太阳高悬正中,灿灿身后,凌元桥彼端,沙尘滚滚,人马沸鸣,追兵已至。
叶骁忽然有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他大吼一声,“灿灿!”还不等他动作,身边侍卫一拥而上,簇着他往云林江而去——
叶骁内心生出一种极大的恐惧,他在马上一声一声嘶喊着灿灿的名字,拼命回头,灿灿也回头看他,对他又笑了一下,天真又稚气,然后她对他用了一个手语。
她说,回家吧,三郎。
她就转过头去,双手一分,抽出身后两柄横刀。
然后那道安坐马上,立于桥头,双手持刀的女子背影,便越来越小,随即沙尘卷起,他再看不到灿灿的身影。
忽然起风,狂云蔽日,遮天绝岳。
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死卫,灿星汉。
灿灿立在桥头,平静地看着对面涌来的大军。
三轮连射,她手中长刀一震,面前长箭悉数扫飞,且战且退了约一箭之地,在看到凌云桥上挤满人的刹那,她忽然俯身一勾,藏在马腹之下,直冲而上!
她的坐骑一瞬间被射成了一个刺猬,马匹倒地刹那,她猱身而出,手中横刀飞转,在她手中如同两片雪亮银轮,刀光过处,血光四溅!
凌云桥狭窄,她杀入人群,直如虎入羊群,然而这些北齐士兵乃是昔年沈令亲自训练,丝毫不乱,看她近前,先立盾牌避开锋芒,随后长枪队挺身而上,雪亮长枪将灿灿逼退数步,而就在这瞬间,泼天箭雨倾泻而下!
灿灿娇小的身躯瞬间被长箭贯穿,她身形一晃,手中横刀一点,勉强撑住身体——
第二波连射已至!
她无从躲闪,只听十数声闷响,她仿若一个箭靶,浑身插满长箭,刹那血流成河。
长发披散,她晃了几晃,撑住桥墩,兀自没有倒下,女子在满是血污的乱发下轻轻笑了一声。
她咳着血,用长久不语,嘶哑不堪的声音道:“我乃,塑月……秦王司马,灿星汉——”
闭口一念累积了整整二十年的力量,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她双手横刀插入石桥,竟如插入木头一般轻松,在她全力一击之下,凌云桥轰然崩塌!
她从桥上跌下去,落在被鲜血染透的冰面上,因为全身中箭,她倒不下去,便以一种滑稽的姿态横在了冰上,灿灿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凝望向叶骁逃去的方向。
血从额头上淌下来糊在眼睛里,视线从血红慢慢变成漆黑——她什么都看不到。
她忽然想亲亲自己的幼子,再跟叶骁说,回家啊,一起回家。
阿骁,翩然,你们要好好的。
我爱你们。
叶骁的右眼落下血红泪水的时候,他身旁最后一个侍卫倒下。
他的马躺在地上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嘴里吐着血沫,抽搐着死去。他背上有血,不是他的,是他背着的繁繁的血,小孩中了箭,一双胳膊颤抖着揽着他的脖子,泪水顺着他的颈子往下淌,飞快变凉,然后冻结。
雪花也死了。被他亲手养大,会蜷着爪子每天在他怀里讨亲亲,胆小又乖顺的黑狼,咆哮着撕开了扑向他的士兵的喉咙,被一枪捅穿柔软的腹部,高高甩起,落在地上,它又疼又怕,想跑回到他身边撒娇讨摸摸,把疼得不行的肚皮亮给他看,但它却勉强站起来,冲向了敌人——
雪花的头被斩落,漆黑的狼头落在地上,打了几个转,下巴上一点柔软的白毛沾了血,正对着他,那双金黄色的眸子睁着,倒映出叶骁血迹斑斑的身影,死不瞑目。
叶骁怀里捧着翩然,横刀点地,然后现在,血泪淌下,他便知道,灿灿也死了。
他双眼里是之前青城君玩笑一般教的他一个小小的术法:望生符——这个术法唯一的作用,就是将别人的血点入眼中,便可知对方生死,他当时也玩笑一般将灿灿和五娘的血点在了自己双眼中。
他之前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时候用上。
他生命里最重要的这些,被一层一层,连皮带肉,从他的血肉里撕开,扯烂,踏碎成泥。
但是很奇怪的,他的脑子里却并没有什么悲伤的感觉。叶骁觉得自己所有的感情都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紧紧的纱,这些死亡带给他的痛苦都被隔绝开了,他长而缓慢地吐着气,头脑异常清醒。
他想,他怎么都无所谓,死就死了,但怀里的两个孩子至少要活下去。
他一生杀人无数,死得怎样惨烈都是应当,但是孩子不应该死。他们还那么小,毫无罪愆,柔嫩的手上除了花和糖,什么都没有沾染过。
幼子何辜。他已经牺牲了那么多了,至少,保住孩子,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距离边境只有二十里了,只有二十里。过去就好,过去就好。
叶骁看着远方渐渐追上来的追兵,他单手抱着翩然,一手伸入衣领内,拉出了沈令骨头磨成的箭头,攥在手心。
他想,阿父,对不起,要让你伤心了。
他忽然想到沈令,只觉得心口一疼,随即他强迫自己不要再想,闭上眼,微微默诵。
——他身上绽开了一道雪白光辉。
然后天空暗下来,太阳在漆黑的云层里显出微弱血红的一团。
整个世界忽然停滞了一般安静。
叶骁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深灰色的瞳仁变成了朱玉一般的颜色——他破开了自己身上最后一道封印。
满身血污的男人在这一刹那显出了一种妖戾凶狂的气质,他低声道:“阿娘,你忍心别人将你的儿子欺侮至此么?”
他话音刚落的刹那,一股漆黑的,瘴气一般的尸气,从他的身上渗了出来——尸气沿着地上的血迹蛇一般蜿蜒,攀上侍从的尸体、马的尸体、雪花的尸体、然后飞快沿着地脉流窜,向整个大地淌去!
叶骁右眼流着血,泪珠一般的血滴落地面的刹那,在漆黑的尸气中激起了一个轻微的涟漪。
他嘶声道:“……奉请诸位英魂,若愿应我所求,还请为我叶骁,再战一回——”
——永夜秘术·幽狱绝牢起阵——
整个战场上所有的人,都在耳畔听到了一声女子轻笑,就像一个艳鬼,伏在颈上,轻笑嫣然。
漆黑尸气如同潮水一般漫过大地。
永夜秘术,操魂控尸,那些为叶骁奋勇搏杀至最后一刻的尸体,慢慢站了起来。
身旁倒地的侍卫握起自己的断肢,跨上颈子几乎被砍断的战马。雪花无头的尸体踩着自己的肠子站起,身旁的头颅发出了咆哮!
凌云桥下的乱石碎冰之上,灿灿睁开了双眼——
那些为他战死的人,正如叶骁所求,愿意为他再战一回。
叶骁看着那些被秘术所控的尸体为他再次冲入战场,北齐士兵惊恐的叫喊,他哽咽一声,转身向边境疾奔而去!
在他身后,雪花、侍从、灿灿不断被再次杀死,然后再次站起来,直到身体碎为齑粉,即便只剩下一只手,也要抓住对方的马蹄,为了保护他,战斗到最后一瞬。
箭落如雨,叶骁根本顾不得查看自己有没有受伤,他只是抱紧怀里的两个孩子,朝云林江畔而去!
他用尽全力压抑着体内不断翻滚,即将破体而出的永夜之力,只不停低声念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对不起向谁说的,他却已然不知道了。
他想,求求你了,谁都好,求求你了,我魂飞魄散怎么死都好,只求求你,让繁繁和翩然活下去。
他已经只有这两个孩子了。
叶骁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叶骁终于看到面前一条白练一般巨大的江流,江面之上白帆点点,正是白玉京驰名天下的水军江卫,打头一艘快船,飞快劈浪而来!
叶骁毫不犹豫,抱着两个孩子,从崖上一跃而下——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身体。
血喷到两个孩子身上,他沉沉往水中坠去,而就在这瞬间,快船船头一人雪发白衣,手腕一抖,一道长索灵蛇一样飞出,堪堪缠上叶骁腰间,一股巨力一带,叶骁擦着冰冷江水横掠而出,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男人的衣襟上有他闻惯了的檀香味,叶骁视线模糊,却在这一刹那放了心。
是他的阿父,阿父来了,救了他。他没事了。
他浑身脱力,蓬莱君把他放下,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把两个孩子从怀中解下来,要交给蓬莱君查看伤势,却看到他的养父那双朱色的眸子微微垂下。
叶骁一怔。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已经多久,没听到繁繁和翩然的哭声了?
他一下慌张起来,连忙低头看去,他看到几支洞穿过他肩膀手臂的箭,被缓慢地从两个孩子细嫩的肌肤里,拔了出来。
两个孩子合着眼,面上覆着一层血凝成的薄红色的冰,浑身冰冷,一动不动。
他们早就死了,在他的怀中,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没有听到他们的哭声,没有听到呻吟,就这么怀揣着唯一一点微弱的希望,抱着他们的尸体,祈祷他们还活着。
叶骁怔怔地看着两个死去的孩子,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他什么都没有保住,他谁都救不了。
——只有他活着。
叶骁身子晃了一晃,倒在了蓬莱君怀里。
他怎么还活着呢?
叶骁再次醒过来,是躺在一架宽敞舒适的马车里。蓬莱君跪坐在他身旁,似是刚给他抹过药。
看他醒了,蓬莱君亲手喂了他一盏参汤,跟他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
他已经昏迷整整十二天了。
这次接到他的焰火传信,蓬莱君便向白玉京借兵,同时请动与蓬莱君同为白玉京十二祭酒之一的赵胤出山。
赵胤与沈令、阳知风、符青主并列天下四兵,在山南关未失,而北齐没有冯映与沈令的情况下,轻易镇压了这次北齐兵变。
十二月二十五,山南关的塑月军队围困成安京,京内禁军哗变,沈行被当场格杀在大殿之上,成安京无血开城,他们明天就可以抵达成安京了。
叶骁极其安静,一句话都没说。
他没有问任何问题,他就只是靠在床头,一口一口乖巧地喝汤,听养父说话。
然后他向蓬莱君要一面镜子。蓬莱君顿了顿,侧身拿了个袖中镜捧在他面前,叶骁抬眼,清清楚楚地看见,镜子中映出了他一双血红色的眸子。
——那是永夜一族的标志。
叶骁记得很清楚,为了保住两个幼儿的性命,他强行动用了永夜幽的力量,解开了身上最后一道蓬莱君布下的禁制,发动了永夜秘术,当时他拼着最后一丝力量,强行将永夜幽禁锢在体内,只希望自己能撑到蓬莱君身边,救下两个孩子,同时用沈令的心头骨杀了他。
他应该死了才对。如果他没死,那他现在的身体也应该被永夜幽所夺——可这一切都没发生。
一念及此,叶骁猛地抬头看向蓬莱君,挣扎着伸手抓住他袍角,嘶声道:“你做了什么?”
蓬莱君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叶骁片刻,慢慢移开视线,才道,“我和永夜幽做了个交易。”
他用自己换了叶骁。
蓬莱君用自己身体魂魄作为筹码,交换只要叶骁活着,永夜幽就不得现世的束缚。
这个束缚唯一的条件,就是叶骁从此之后,不得动用哪怕一丝龙楼之力,只要他用了,这个束缚即刻打破,叶骁的身体归于永夜幽。
听他说完,叶骁怔怔看他,然后极轻的问了一句,“……还有多久?”
“……夫人宽宏大量,宽限了一些时日,尚有十天——我本来就没多久好活了。”
叶骁用那双不复深灰的红色眼睛看着他,低声喃语:“……我怎么还没死呢?”
是啊,他怎么还活着?
五娘、灿灿、窈娘、那么多他知道名字和不知道名字的人,为了保全他的性命而牺牲,可他却连灿灿的孩子都保不住。
两个毫无过错,那么小的孩子,死在了他的怀中,那么多那么好的人死了,他却活着,还用他的养父性命来换他接下来的残生。
他凭什么?这么多人会死,都是因为他的错。
千错万错,咎由自他。
他慢慢松开手,蓬莱君却伸手,把他抱在了怀里。
蓬莱君朱玉色的瞳孔罕见地闪过一丝温柔,他小心顺着叶骁的头发,他说,这话说出来非但自私,而且亵渎英魂,但是,阿骁,我很庆幸死的不是你。
不善言辞的男人字斟句酌地说着,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却都是从他心里掏出来,滚烫,带着血,“作为父亲,本来就该保护自己的孩子。我说过,阿骁,你是我的孩子。”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蓬莱君生得好,却与叶骁那种颠倒风流盛世荣华的美貌不同,蓬莱君的俊美是一种无尘无垢断情绝欲的非人之美,甚至于普通人看他一眼,都会心生亵渎谪仙一般的愧疚。但是他一笑起来,却尽是红尘温柔。
“阿骁,我不是因为你是先帝的孩子而爱你。我爱你是因为在我眼里,你是我的孩子。我爱你胜过爱你的父亲,以及……”
他温柔地捧着叶骁的面孔,低头轻轻吻了一下他冰凉白皙的额头,“——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三郎,无论如何,你还有我。”
蓬莱君什么都知道。他包容了他的所有,好的坏的他闯下的祸。可他拿什么回报蓬莱君呢?他任性、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然后,他的恣意妄为将他所有珍视的人和事物焚烧殆尽。
最终,他愚蠢无能,没有保住孩子,还搭上了蓬莱君的性命。
而今日之局,虽是沈令酿成,始作俑者却是他。
他慢慢笑起来,然后眼泪从那双血色的眸子里落下,他几近无声地问自己的养父,如果他没有爱上沈令,是不是后面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灿灿还是他的死卫,跟在他身后、五娘琢磨着怎么给他消暑——
他再说不下去,只是眼泪成串滚落。
蓬莱君只搂着他,良久的沉默之后,才缓缓地道:“爱这件事,本身是没有错的,但是爱错了人,以至于一生错付,却是常事。”
说完,他给叶骁擦去眼泪,让他躺下,给他拉上被子,叶骁攥着他的衣角,他轻声道,“我不会走,你好好睡。”
叶骁抽噎着,闭上了眼睛,然后他听到蓬莱君淡淡地道:“沈令未死。”
叶骁抽了一口气,把手里那片菲薄的布料又捏紧了些。他想,是啊,他活着,沈令活着,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的他们两个活着,那些无辜的人却死了。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天理公道——若有,不是应该他们两个粉身碎骨么?
这时远远有鞭炮的声音传来,叶骁忽然意识到,今夜是元夜。
以前的元夜,所有人都围在一起,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可他和沈令都活着。可他们俩凭什么活着?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
此刻,他真真切切,超越一切的,恨着自己与沈令。
元月初二,蓬莱君一行抵达成安京,朱修媛抱着小皇子,披发赤足,手捧玉玺在城门跪迎,蓬莱君解衣而覆,赐乘朱轮车,满城上下对塑月蓬莱君的仁厚赞赏有加。
然后这场兵变,就这样彻底结束了。
所有的罪愆都推到了沈行身上,他矫诏冤杀太子、弑君杀臣、阴谋兵变,被枭首戮尸,冯映被追封为怀永太子,择日风光大葬。
第二日,沈令乘着一乘普通马车进了成安京,他从车帘的缝隙中看到城头挂着数颗人头,内中一颗残缺不全,面目狰狞的,就是他的弟弟沈行。
不久之后,他的人头大概也会挂在那里吧。他平静地想着。他本来就该死,他发过誓的,伤害叶骁,流了叶骁血的,都该死。而他就该被碎尸万段。
希望挂上去的时候眼睛还在,能让他看到叶骁。
那日沈令护着窈娘的尸体力尽被俘,宋将军抓着他领子怒吼为何背叛他们,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冰冷剑锋横在他颈子上,拉出一条细长伤口,却最终还是没有斩下。
他被灌了化功散,制住一身武艺,押在军中,然后就是白玉京出兵,北齐兵败,他被押往白玉京,软禁在监国府里。
沈令踏进监国府大门的时候,只觉得恍如隔世。
府内全没了之前的热闹景象,虽然依旧整洁,却多了一种破败萧索。
沈令被关在偏院,不能踏出院门一步,随时有人监视,片纸只言都递不进来——而这一切他都不在乎。
他安静得像是一道幽灵,一整日一整日的不言不动,只摩挲着手里的三彩瓷罐——那是窈娘的骨灰。
最开始唤他沈大人、然后唤他夫君、唤他阿令的言笑晏晏,美丽持重的女子,如今便是他手中这小小的一个瓷罐中盛的一握清灰。
被押到京城的路上,他听到只言片语,知道了叶骁未死,却也知道了整个秦王府,除了出任山南关知府的黛颜,所有的人,都死于这场雷州兵变。
都是他害死的。所有人。那么小的两个孩子,最后也死在了叶骁的怀中。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是他害死的。
他做的选择、他布的杀局、他下的命令,结果却是别人来承担。
叶骁不会原谅他。他很清楚这一点。他也没有奢求过叶骁可能会原谅他。
沈令看着着手里冰凉的瓷罐,他对自己的未来毫不关心,左右不过一死而已,他只想再见叶骁一面。
对叶骁说对不起,让他不要责怪他自己——虽然他并没有资格这么说。
然后呢,他没想过。他只觉得,叶骁要怎么便怎样。他随他处置。
剥皮抽筋、凌迟碎尸,怎样都好,他只想,再见到叶骁一次。
想再看他一眼,哪怕是远远的,只看一眼,叫他立时去死,他也甘之如饴。
结果,他没有见到叶骁,却等来了蓬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