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苏临渊

1、过期

　　※题记

　　终于知道，爱情也会随着漫长的等待渐渐变质过期。

　　※1、年少时的美丽意外

　　叶楚已经记不清楚第一次见到甲斐裕次郎的详细情景。
　　只记得盛夏时节，大约是个雨天，水汽浓郁的弥漫，空气里全是潮湿的味道。
　　没带雨具的学生躲在教学楼门口避雨。
　　叶楚小心翼翼的提起裙角试探的迈出一步，便马上放弃了冒雨回家的打算。
　　只有他，拨开堵在门口的众人，在大雨里奔跑起来。橘色的身影意外的醒目，肆意张扬。
　　叶楚忽然间感到窒息般的心跳。

　　这一年，叶楚15岁。
　　初到日本，日语讲起来磕磕巴巴的。
　　没有朋友的叶楚疯狂的爱上了看电影，不论什么片子照单全收，一部接一部甚至有些自虐的嫌疑。

　　事后回味，叶楚觉得那个男生耀眼突兀的身影就好像卡壳的老电影，定格在记忆深处，反复播放。
　　除此之外的其他，也许是被刻意模糊掉了，又或许是真的遗忘。

　　※2、爱他那么多他却不曾在意过

　　叶楚打听那个男生的名字时候下了很大决心。同班女生警觉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做什么？”
　　“……只是问问。”
　　叶楚移开视线，笑容停在脸上显得有些僵硬。
　　“算了，告诉你也没关系。他叫甲斐裕次郎，是网球部的副部长。”
　　叶楚很高兴。她知道了他的名字，还知道了他参加的团社。
　　至于其他，旁人怎么说怎么看，她不在乎。

　　叶楚报了网球部经理的职务，不为别的，只为了能多看他一眼。可惜，第一轮竞选便被刷了下来。
　　叶楚走出社团办公室的大楼，觉得明晃晃太阳真是讨厌，天空晴朗的刺眼。
　　其实叶楚心里明白，15岁的自己五官端正，瓜子脸型，肤色健康，可大多数男生喜爱的却是精致高挑的白皙女生。
　　就算做了网球部的经理，甲斐裕次郎也不见得会爱上自己。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
　　年少时的爱情从不怕被忽视，只要有一点空间就可以茁壮生长，像一笔零存整取的银子，不知不觉中数目慢慢壮大。或许存进去的时候很平常，当取出来才发现，原来已经积攒到那么多。
　　只是，钱是吓不到人的，爱可以。

　　叶楚只要一有机会便去网球部看甲斐裕次郎打球。
　　虽然对网球规则一点也不了解，但依旧看的津津有味目不转睛。
　　甲斐裕次郎真帅，笑起来的样子比阳光还要灿烂。
　　每天放学，训练结束，叶楚总会悄悄跟在甲斐裕次郎后面绕上很大一段路。

　　可惜上学的时候总难遇见。
　　后来才知道，甲斐裕次郎喜欢四处乱晃，每天出门的时间很早，到学校确是经常迟到的。
　　叶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上学时间延后了半个钟头，等到快要上课的时候才会匆匆冲出家门，然后在那个特定的，计算过无数次的路口“碰巧”与甲斐裕次郎相遇。
　　甲斐裕次郎跑的很快，叶楚拼尽全力跟在他后面，跑的几乎要背过气去，然后，踏着上课的铃声冲进班级，在老师的注视下瘫倒在座位上。
　　有同学善意的提醒她，“早出门一会儿不就好了，”叶楚笑而不语。
　　可是，拼命制造了这么多机会，叶楚与甲斐裕次郎的关系依旧停留在原地。
　　他不认识她，甚至不曾注意过她。

　　网球部赢得了地区预赛，作为区代表要去东京参加全国大赛。
　　叶楚知道这次没法再跟去。
　　这是比嘉中26年以来第一次打进全国大赛，成为九州的一匹黑马。
　　全校欢送会上，叶楚远远看着甲斐裕次郎和球部的男生聊的热火朝天兴致高昂，小心思像杂草一样疯长，纠结的整颗心疼痛起来。
　　于是，叶楚鼓起一辈子的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前去。
　　甲斐裕次郎看了她一眼，停住话头。

　　“请帮我签个名吧。”
　　叶楚塞给甲斐裕次郎一支笔，指指自己的制服衬衫。
　　“啊？”
　　甲斐裕次郎望望眼前的女生，懵了。
　　“请你签名呀。”叶楚听见自己蹩脚的日语发音有些颤抖，但很坚定，“……还有电话号码”
　　甲斐裕次郎犹豫一下，笑容由明朗转向温和。
　　他让叶楚背过身去，在她的后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以及电话。
　　隔着薄薄的制服衬衫，叶楚能够感受到甲斐裕次郎身上的温度，温暖踏实。

　　叶楚想，若是当时甲斐裕次郎拒绝，自己一定没脸在学校混了。
　　所以，甲斐裕次郎是个善良的人。

　　电话号码是真的。叶楚当晚按照号码拨过去，听筒里传来甲斐裕次郎熟悉的声音，“喂，我是甲斐”。
　　那一瞬间，叶楚的脑海里变成一片麻木的空白，有如快要坏掉的电视机，屏幕上刷出大片大片的雪花。
　　叶楚匆匆的挂掉电话，甚至连回一句“你好”的勇气都没有。

　　好容易挨到全国大赛结束，叶楚觉得几乎有半个世纪那般漫长。
　　甲斐裕次郎回来了，看起来并未因过早输掉比赛而感到沮丧。
　　叶楚躲在车站一块广告牌背后，盯着甲斐裕次郎醒目的身影，一直忐忑空落的心终于归回原位。

　　“唷，你也在这里啊！”
　　甲斐裕次郎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砸的叶楚一阵眩晕。
　　她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
　　叶楚开心到说不出话来，只好装作没听见迅速走掉。
　　“哎，你跑什么？”
　　甲斐裕次郎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那时的爱情羞涩稚嫩，明明想要靠近，表现出来的确是讨厌和疏远。
　　叶楚一口气跑出好远，后悔的简直要哭出声来。

　　后来，叶楚终于找到打电话给甲斐裕次郎的借口，竟然是同班的一个女生拜托她向他告白。
　　对着听筒读着女生写下的情书，叶楚觉得字字都敲打在心上。
　　甲斐裕次郎心不在焉的听着，并未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淡淡的说，“你的声音很好听”。
　　叶楚既高兴又难过。虽然这个打电话的理由听起来有些可笑，但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
　　她天天都会打电话过去，违心的讲着那个女生如何如何聪颖可人，心里却在不停地痛骂，“叶楚你这个大傻瓜，天字号的大傻瓜”！

　　直到有一天，在放学的路上看见了甲斐裕次郎和女生成双成对的身影，叶楚的心一下子碎了，碎成粉末，被风吹散，再也收不回来。
　　叶楚独自坐在电影院里一边掉眼泪一边大口的塞着爆米花。
　　其实根本尝不出滋味来，嗓子里咸咸的，是眼泪和鼻涕的味道。
　　身旁一对情侣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是啊，正在播放的片子是《憨豆先生》，哪有看这个哭成泪人的？

　　叶楚觉得自己失恋了。
　　但仔细想想，失恋也需要资格的。既然不曾恋爱过，又何来失恋一说。
　　想来，甲斐裕次郎眼中的自己大概只是个平凡古怪的姑娘。
　　伤痛无处诉说，无人安慰只好自己说服自己：甲斐裕次郎不会真的爱那女生的，他们很快会分手的。

　　可天总不遂人愿。升入高中，甲斐裕次郎仍旧与那女生形影不离。
　　叶楚变得更加沉默，在学校里浑浑噩噩的度日，日子过得平淡乏味。偶尔甲斐裕次郎传来简讯，她也从来不回。
　　只是，那些简讯她已经工工整整的抄录在日记里面，并且烂熟于心。
　　虽然只不过是类似于“节日快乐”、“生日快乐”这般简单祝福，又或者是“今天天气真好”、“今天又迟到了”这般无所谓的闲言罢了。

　　叶楚开始犹豫，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拉个路人甲来谈场恋爱，这样便可以忘记。
　　但是，这想法很快被自己否定了。
　　她不想忘记，爱了他那么多，留下的只有这些记忆而已。
　　原来，连遗忘都会不舍。

　　※3、除了爱还剩下些什么

　　所谓没有开始过也就没有结束。
　　叶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与甲斐裕次郎失去联系的，好像自然而然的天各一方，共有的时光寿终正寝。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几乎已经一年没有与甲斐裕次郎通话或是传简讯了，更没有见面。

　　叶楚躺在寝室里百无聊赖的发着呆。
　　过于悠闲地大学生活，让她终于看烦了电影，甚至厌倦到只看海报简介都会反胃的程度。
　　不过，有些习惯却在身体里牢牢的生了根。
　　比如对橘色近乎痴迷的喜爱。叶楚知道自己的皮肤不算白皙，穿了橘色的衣服并不美观，但她执着的近乎于顽固。
　　又比如习惯了睡到离上课只有10分钟才匆匆忙忙的顶着一头鸟窝式的发型赶去教室上课，由踩着铃声进入班级在位置上坐好最终演变成几乎天天迟到。

　　叶楚觉得自己已经疯狂了。她不曾想到，就算只剩下回忆，也可以如此爱一个人。
　　记忆里全是甲斐裕次郎的影子，好像他没有离开。
　　记得甲斐裕次郎无意间说起过，看起来强势的人，其实只是害怕被拒绝。
　　叶楚想，这么久以来她从来不曾拒绝他，只是他向来不去在意。

　　好久没有痛痛快快的下过雨了。
　　今年的雨季似乎来的特别晚。尘埃在阳光下无所遁形，漂浮在空气中，让叶楚觉得很脏。
　　夏季特有闷热潮湿使叶楚的心情随之烦躁不堪。
　　拧开笼头，洗冷水浴，皮肤的温度慢慢下降，冰到连心底都失去温度冷了起来，却依旧无法平静。

　　对于甲斐裕次郎，除了爱还剩下什么？还有些什么？
　　叶楚想不起来。
　　更令她恐慌的是，爱了这么久，她竟然说不出一个令她坚持下去的理由。

　　※4、原来，我爱你已经成为了过去

　　看着镜子里不知不觉变的陌生的自己，叶楚觉得时间过的真快。
　　这些年间，住址变换过几次，以前的日记随着一次次搬迁终于遗失。
　　叶楚觉得很好笑。
　　固执坚持的感情，结果却是连存在过的痕迹也消失不见。于是只好不再去回忆。
　　时光不能治愈任何伤口，却可以给人制造假象。
　　叶楚觉得，自己差不多就快要忘记那个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人了。

　　毕业前夕，叶楚告诉同学们，她决定大学毕业之后便离开日本。
　　其实也不是她决定的，只是父母刚好再次工作调动而已。
　　就像当初来到日本那般由不得她选择一样。
　　既然不可以选择，叶楚觉得，决定由自己亲口说出来比较好。

　　剩下来的不过是一些惨淡寂寞的事情。

　　离开日本的前一天下午，叶楚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这么些年来，她一直没有更换过手机号码，隐约在固执的坚持着什么。
　　听筒那端的声音几分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
　　是甲斐裕次郎打来的。
　　叶楚以为他已经忘掉这个号码了，可是他竟然还留着。

　　甲斐裕次郎似乎并未觉得他们已经至少5年不曾联系，熟络的就像昨天才一起出去郊游过似的。
　　叶楚握着听筒久久说不出话来，似曾相识的窒息感。
　　甲斐裕次郎滔滔不绝的说着几年间的事情，又特意提到他与那个女生已经分手。
　　叶楚木然的听着，止不住滚下的泪水并非因为喜悦。她突然间觉得有点恨他。

　　叶楚一直以为甲斐裕次郎不知道她的暗恋。爱他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可是，他却知道。他全都知道。
　　当年的无动于衷，大概只因为叶楚不是那种抢眼新鲜的甜美女生，不能满足那个年龄段男生特有的虚荣心而已。
　　暧昧几年，却没有明显的拒绝，这般给人期盼无疑是最毒的毒药。

　　甲斐裕次郎在电话里提出见面吃饭的邀请。
　　思索片刻，叶楚答应了。

　　放下电话的瞬间，叶楚的眼泪也戛然而止，眼眶迅速干涸下来，就像从未哭泣过那样。
　　她想，她爱甲斐裕次郎这件事或许需要重新证实一下。

　　提上挎包出门，叶楚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这就是之前期盼了多年的约会么？
　　对象是少女时代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约好的地点离叶楚家的方向比较近，所以她提前到达，选择了靠窗的位置。
　　咖啡店播放的音乐很对她路子，都是一些老歌，温婉流淌。
　　正当叶楚盘算着还要等多久才可以见到甲斐裕次郎的时候，那个烙印在心底百转千回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甲斐裕次郎又长高了，结实强壮，洗去稚嫩之后多了几分成熟男子的气质，明朗醒目依旧另人心动。
　　叶楚站起身来想要打招呼的时候，他却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那眼神，分明就是把她当作了一个路人。
　　叶楚惊讶于自己竟然可以平静的叫住甲斐裕次郎，轻轻道一句：“甲斐君，好久不见。”
　　甲斐裕次郎尴尬的愣在原地，表情有些发懵，低下头去看向她，就像当年叶楚第一次跑过去找他签名时那样。
　　爱了那么多年，这是叶楚第一次正视甲斐裕次郎的眼睛，没有转身逃跑，也没有惊慌失措。倒是甲斐裕次郎，笑容明显的僵硬。
　　“叶楚……你变化真大。”甲斐裕次郎的声音里掩盖不住惊喜。
　　“是吗？谢谢。”叶楚有礼的回以浅笑。

　　经过这些年，叶楚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蜕变成为一个温婉如花的女子。
　　精巧得体的妆容，明眸顾盼，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清澈恬淡的嗓音道出的是流利的日语。
　　那些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的岁月已经一去不返。

　　席间，叶楚告诉甲斐裕次郎自己明天便要离开日本的事情，甲斐裕次郎若有所思的点头，沉默许久，终是没有开口留她。
　　他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出口就已经明白。

　　※5、不是终点的终点

　　叶楚坐在飞往国内的飞机上轻轻合起眼睛。
　　本以为会有这般那般的感伤，实则平静到空白。
　　飞机轻盈的划过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留恋。

　　曾经在青葱岁月里爱上甲斐裕次郎这件事，终于可以轻轻道声再见。
　　叶楚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成熟了，只是，之前却从未发觉。
　　被那抹橘色阳光灼伤的所带来疼痛，随着年少时的爱情一起宣告终结。
　　少不更事的爱恋，破碎的回忆，终于被遗弃在她的世界之外。

　　不是不曾爱你。
　　只是等到你终于将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的爱情刚好
　　过期。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