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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义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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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六,一张将皇后义妹苏氏赐婚给左都御史兼扬州巡盐御史林海的圣旨,在京中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其他府上或是感叹宰相门前七品官,皇后身边宫女转眼成了二品诰命,或是称颂皇后娘娘仁德,还有嫉妒羡慕者,不一而足,但只数贾府诸人心情最为五味杂陈。
三日前,一张赐婚的圣旨就惹得贾母掉泪一场,先感叹贾敏,后思及黛玉更是心痛。随后贾府众人都想到,林海有了新的岳家,还是皇后娘家,日后再有什么,贾府也就隔了一层。贾府能在朝中依靠的力量不说锐减一半,但说少了三分之一却是毫不夸张。
今日一早,皇后娘娘身边的冯太监又来传话,说皇后娘娘传黛玉入宫一见。
这消息传到贾家众人耳中,更是各个心思浮动。
贾宝玉心中发急,口不择言,私底下说了几句“平白无故的,要见林妹妹做什么?别是要害林妹妹吧?”被贾政知道,死命打了一顿板子,贾母王夫人哭劝半日才罢。
而黛玉在自己房内也落泪不止。
去年刚来,宝哥哥就为她摔了一回玉,那几日虽不明显,可二舅母对她确实有些淡淡的。好容易安稳过了一冬,在贾府住得惯了,皇上突然给父亲赐婚,今日皇后又要要宣她入宫,她本就不知所措。虽然宝玉是关心她,但是他说话也太不经意了,这话什么意思!又惹得自己挨打,还带累了别人。
黛玉心中又是急,又是怒,又是愧,又有些心疼,任凭鹦哥雪雁怎样劝解也啼哭不止。
鹦哥只好去报给贾母。
贾母忙从宝玉房中出来至黛玉处,搂着黛玉道:“好孩子,不怪你。宝玉自己说话不注意,惹他老子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自己还在喊着说错话了,要给你赔不是。别哭了,外祖母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黛玉见惊动了贾母,有些不好意思,听得这些劝慰,到底把泪收住了。
贾母擦了泪,又道:“别听宝玉胡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苏府家教极好,苏姑娘想见你一面也不是什么奇事,一切都有外祖母在。明日你跟着外祖母,少说多听,皇后娘娘若问什么,你答就是了,莫怕。”
原来贾母也担心黛玉独自入宫,便和来传话的冯太监求了情,说恐外孙女太小,失了礼数,求她带着外孙女同去。
冯太监得的吩咐本就是定要把林大人的女儿带来,若荣国公夫人跟着入宫也可,再加上贾府给的银子丰厚,就笑眯眯的应了。
贾母便趁此给黛玉讲些宫中之事。
大燕朝从起兵立国到如今是第三位皇帝。宁荣二公就是和开国高祖一起打天下,得了功劳,封了爵位的。
贾母之亡夫贾代善便是当今太上皇的肱股之臣,只是贾代善未满五十而卒,余下贾府诸人便再没有能得重用之人了。
今上年才二十有五,与皇后琴瑟和鸣,宫中嫔妃不多,只有周妃,吴妃并几位婕妤美人。
皇后娘娘现今二十有三,育有皇长子和二公主,周妃育有大公主和三皇子,吴妃育有二皇子。皇后娘娘家中除父母外,原只有两位兄长,都已入朝为官。
赐婚与黛玉父亲的苏二姑娘,原是皇后身边掌事宫女,深受宠信,若不是今次被赐婚,早晚也是长乐宫尚书,也是明事理的人,不会为难黛玉的。
贾母细细将她所知的宫中情况讲给黛玉,既是为了黛玉安心,也怕黛玉冲撞了什么人。
因贾母又放心不下贾宝玉,便再往贾宝玉房中来。
贾宝玉已经睡着了。王夫人在旁边抹泪呢,见了贾母,忙起身行礼。
二人出至外间,贾母问道:“宝玉如何,什么时候睡的?”
王夫人道:“宝玉吃了药,一直嚷疼,可太医都说了无妨,想来不过是小孩子禁不得疼。才睡着没多久。”
说毕,犹豫再三,王夫人又道:“老太太,明日入宫,元春……”
贾母叹口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元春是在太后娘娘宫中做女史,召见黛玉的是皇后娘娘,宫中难道是咱们府里,可以随意走动得的?况且如今咱们家……”
婆媳二人相对无言。
宫内,现已改名叫苏文皎的夏云,正哭笑不得地看皇后给她收拾嫁妆单子。
苏皇后云,当年贾敏出嫁是国公嫁女,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满满当当,文皎虽是继室,却是皇后妹妹,嫁妆也要风风光光一百二十台才好。
午间皇上下朝来用饭,苏皇后便玩笑说皇上赐婚,总要表示表示,才显得皇恩浩荡,于是又从皇上私库中淘了些名家字画,玉石古玩,一并给文皎写进嫁妆单子里去了。
现在文皎仍是一身淡雅装饰,但通身的气派到底不同了。她发间六根银簪细细挽了灵蛇髻,斜簪一只碧玉孔雀珍珠步摇,长长的珠子直坠到耳中,和耳上碧玺耳坠交相辉映。
她上身穿着青瓷色银线描边挑秀百蝶穿花上襦,下身象牙色曳地长裙,臂上笼着水色金线云纹披帛,腰上牙黄丝绦系着一块樱色美玉。整个人看上去笼罩在青色的薄雾里,娴静淡雅,气派清贵。
总算是赶在天气热起来之前,把认亲接旨等事都弄完了。
文皎一面看着自己已经长长的嫁妆单子,一面想,这些礼仪着实繁琐,“认亲赐婚”四个字,竟足足折腾了一整个月。
认亲过后,苏皇后一则恐文皎在苏府,双亲兄嫂和文皎俱不自在,二则文皎不日将嫁往扬州,十多年情分,也舍不得她,是以赐婚圣旨一下,苏皇后便将她又接至宫中备嫁。
能回到宫中,苏文皎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能松快些自然是好。在长乐宫她本就近乎一人之下,现在身份不同了,宫人太监更是对她恭敬。
这边苏皇后穿着一身真红金线勾凤长衣,下身鸦青色洒金襦裙,挽飞仙髻,斜插一根点翠七尾金凤步摇,映着日头照得满屋珠光。
若是常人,恐被衣裳首饰淹没,只是苏皇后端坐在这里,却如“万绿丛中一点红”的那抹红色,风华无限。
苏皇后令文皎坐在她身边,手指着嫁妆册子说:“好木头一时难寻,也不好尽叫宫内出嫁妆,幸而当年家里给我攒的木头都没用,现在也用不上了,都挑了给你,宫内再打些新的也够了。四季衣裳两个月内也能得了,再有好料子我也给你多备了些。头面首饰,宫中最不缺这些,长乐宫内库里有的合你戴的,我都给你写上了,另叫内造坊打了新的,也要些日子,再多给你装些珍珠玉石,日后你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再叫人打。”
“我这里再给你一千两金子压箱,家中在南边那些田地铺面,山长水远的也不知到底如何,索性给你几处当陪嫁,等你安稳下来了也帮着家里看看。娘已经在理了,到时候来了都告诉你。”
文皎笑说:“姐姐,咱们二公主才两岁,你怎么现在就要嫁女儿了?”
苏皇后凤目一斜,葱管一样的手指点了点文皎的额头:“你可认真些罢,还不都是替你操的心。林家也就罢了,那宁荣二府可都是一双富贵眼,也叫他们看看什么是大家小姐。”
文皎笑着应是。
苏皇后又道:“还有古玩字画,摆设玩器,皇上赏了几件都不错,再让娘从库里给你多挑些。那林海是上皇亲点的探花,虽不能说才高八斗,但是想来也是爱好风雅,平日里常吟诗作画的。你呀,哪里都极好,可就诗书上怎么不开窍?虽说吟诗作对不能过日子,但夫妻之间到底总要有些话说才好。”
她一叹:“从今日起,你除了绣嫁妆外别的一概也别管了,咱们也来个临时抱佛脚。我这里多挑几本书,你这几个月好好读通读透,也沾染些才气才好呢。”
听到此处,文皎面上还没怎么,心里却连声叹气。
过来这么多年,她跟着苏皇后也上了不少大家闺秀文学素养课,苏皇后闺中时见她读书识字倒快,也曾着意教过她写实作词,但不知是生活将她的诗才磨没了,还是她本身就没这个天赋,不论她怎样写,总是有一股子匠气。
天长日久,苏皇后本已经熄了叫她作诗的心思了。
谁知今日又提起这事。
想起作诗,苏文皎只觉得头大如斗。
苏皇后也愁:“哎……罢了,以前多少年你也没做出过一首好诗,这几个月,你就不求甚解地多读几本诗词,好歹留些化用的句子在肚子里。评人家写的好坏,你说得头头是道,怎么一到自己写,就……”
二人对视一眼,俱忍不住笑了。
这时夏太监来传皇上口谕,今日皇上来用晚膳。
苏文皎做宫女时,吃饭这样的事也不是她服侍,如今成了皇上妻妹,她就更该避嫌了。
于是又说笑几句,文皎便起身告退,返回至她现在位于长乐宫后殿配殿的居所春晖殿。
天色尚早,不过申正。长乐宫中的树木渐渐绿浓了,大朵大朵的牡丹和芍药正肆意绽放。
微风习习,吹到面上带着晚春的暖意,吹到身上,勾勒出文皎年轻的美好的曲线。
文皎在回廊上慢慢走着,抬头望上去,廊檐挡不住的是湛蓝的高远的天空。
她突然觉得对未来的生活有了一丝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