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雪》俊君

35、结局篇 上

　　35

　　吴晟颜银枪白马立于皇城前，正是月影将尽未尽，风吹草低，四野苍茫。
　　轻扬单手，百名死士便一拥而入。
　　转瞬间，腥风血雨掩盖了脑海中草色青青的馨香。
　　贩夫走卒，商贾武士。
　　谁都怀着自己的心绪，有着自己的故事。
　　挥枪荡去迎面而来的三个宋兵，归根结底，杀戮，还是人之本性，任自己再自诩真善，也不过如此。
　　当利刃划破皮肤的时候，那不只是痛快淋漓的感觉而已。
　　归真返本，这一次，就顺应本性吧。。。。。。。
　　带着三分阴冷，三分自嘲，三分忘情，和最后一分的惴惴不安，银枪如雪，厮杀声如雷。。。。。。。
　　同无情的始终如一一般，当年银甲银枪纵横沙场，如今退下铅华，晟王也还是晟王。
　　一马当先，金銮殿不消一刻尽在眼前。

　　那位一手瘦金体才华横溢的宋帝，此时全身发抖，面如土色，像极了丢了娘的孩子。
　　“诸葛卿家，这这，这怎么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大概才会记起他平时用来卖艺取乐的诸葛卿家。
　　拱手施礼，“圣上压惊，我等立刻迎敌，不过几个小贼，只是，这敌人来得有点凑巧，不得不让人匪夷所思。”音色清冷，不急不缓，诸葛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一旁的宗真。
　　“诸葛神侯说的不错，几个小贼怎能破坏我宋金两国的百年和平，不如小王也尽点微薄之力。”
　　宗真气度翩翩，一席话震得诸葛哑口无言。
　　宗真与侍从耳语几句，几名金国侍从退了出去。
　　喊杀声愈来愈近，诸葛不及多想，出门迎战，只是，不知这完颜宗真打的什么算盘。
　　诸葛尚未踏出金銮殿，一白影横掠而过，直直一枪飞向当中的徽宗。
　　自殿前至殿尾，这一枪的力道。。。。。。。
　　诸葛回身出手，可惜只碰得枪缨。
　　太急了，躲不开，捉不到，诸葛却没有飞身追赶，只待于门前，与那万人中的一人对视。
　　枪快，挟着风声破空而来，一股清明之气。
　　一声钝钝的闷声，诸葛笑了，看着那同样笑了的人。
　　只一拳，一拳击落了这迅疾的一枪。
　　天下仅此一双铁手，这一招失败得心服口服。
　　“臣救驾来迟，请皇上赎罪。”那风姿，仅是背影，吴晟颜已知道，是那个人，无情心系的男子。
　　宋徽宗哪里还能言语，铁游夏起身，步出大殿。
　　冲诸葛点了点头，面对着这个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敌人的人。
　　他很气舒神闲，血花溅红了皎洁的白衫，月色蒙尘，见证两人第二次的交集。
　　“你收手吧。”铁手说，言语甚轻，如果可以选择，这迟早的一战不该在这里。
　　“我会收手，在打败你，或者被你打败以后。”吴晟颜抬起头，望向天际看不到的那一钩明月。
　　“这里是一个陷阱，你再继续，绝无活路。”铁手双拳运劲，这句话，问与不问，其实没有任何差别。
　　“我的命似乎不是那么好拿的。”
　　向后退去，洁白的苍鹰展开翅膀，接过同伴递过的长剑，笑看对手。
　　在旁人眼里，这不像一场生死大战，仿佛是好友之间的切磋。
　　吴晟颜的剑很巧，反手无影。
　　铁手的拳很霸道，覆手成云。
　　风声萧萧，杀气凛凛。
　　铁手没有杀气，吴晟颜也没有重招。
　　男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有在家国面前不得不放弃的情意，也有不杀的慈悲。
　　铁手不杀，因为无情，他不能对一个保护爱护无情的人下杀手。
　　吴晟颜不杀，也是因为无情，他不能粉碎在无情心中努力营造起的印象。
　　不杀，不杀，不能杀，这一战只要结束，就可以和他一起。。。。。
　　三十招，五十招，你来我往，一剑一拳，打得够客气，也平淡得很。
　　第五十八招，铁手一拳斜斜击出。
　　吴晟颜反手回剑，左手翻腕，剑势立变，向铁手胸前而来。
　　铁手忽然不动了，不是这一剑难躲，而是。。。。
　　强大的拳力自另一方向而来，铺天盖地。
　　铁手看着吴晟颜身前倾，收剑已晚，万万躲不开那熟悉的重击。
　　撼中肺腑，血洒当场。
　　那一剑没有刺到铁手，铁手的拳力收之不及，只能泻下三分力。
　　但是，真正伤到吴晟颜的，是忽然插入的那惊天撼地的一拳。
　　吐出的血鲜红，伤了五脏六腑。。。
　　单手之剑，还能再战吗？
　　吴晟颜瞪着对面的人，压下一股股腥甜，不敢相信。
　　“我等助铁捕头缉拿刺客逆贼。”
　　每次看到那身漆黑的劲装，铁手就深感厌烦，此刻也是一样。
　　拳魑盯着吴晟颜，“这就是阁下的不对，怎么可以破坏我们金宋的情意呢？”
　　这句话，吴晟颜似是听到了，又似是没有听到。
　　他在看，看着周围，看得心寒。
　　他的兄弟，陪他一起长大的兄弟，一个个倒下，此时抵抗的不足几十人。
　　他们不是倒在宋人的刀下，而是死在同胞的手里！！
　　完颜宗真的暗卫！！！
　　“我等奉宗真王爷之命，诛杀逆贼！接招吧！”拳魑声到人一到，吴晟颜心神一乱，慌忙抵挡，又是退了几步去。
　　拔出腰间的烟花，拉响尾绳，轰鸣之中，黑衣死士开始突围。
　　这才是陷阱，这才是陷阱！！
　　恨恨看那立于阶梯之上的拳魑一眼，吴晟颜已无心恋战，不管怎么样，不能让其他人陪葬。
　　拳魑不屑大笑，再杀。
　　两个死士一左一右战住黑色的死神，“主子，你先走。。。。”话未落，一拳竟破体而出，枉做亡魂。
　　吴晟颜一瞬间眼都红了，挺剑而上。
　　铁拳对寒剑，两人的距离骤减，拳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你听过‘擒王’吗？”
　　吴晟颜闪过，心中一颤，擒王，多么熟悉，完颜阿骨打下的命令。
　　一拳轰出，几片铁屑落地，剑，寿终正寝，人，身如败絮。
　　拳魑凌空一拳砸下，“擒王擒王，擒的就是你晟王！！！”
　　这一拳，狠决，但是吴晟颜已放弃了抵挡，如遭雷噬。
　　明白了，怪不得自始至终，完颜宗真的不肯露面，蒲察台的暗中窥视，甚至无情的信笺无人拦截，一切一切，都有了解释。
　　那一刻，吴晟颜想了很多，帐内韬略，转战八方。十面埋伏，铁马冰河。
　　完颜阿骨打，你狠啊，我不夺你王位，你却还是要我性命。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此时，铁手出手了，不能让他死。
　　另一人忽然分人而出，横推出吴晟颜空中的身子，硬是接下了这要命的一拳。
　　咳出几口血，吴晟颜看清了来人，不安的感觉更深。
　　“师父。。。。”仅是一句，便觉劫后余生。
　　寒天看了看吴晟颜，眼神里，有心疼，有愤恨，更有复杂得说不出的同情。
　　“走！”横枪而立，一代元帅的威严尽显。

　　捡起一把血迹斑斑的剑，长长呼一口气，擦掉嘴边的鲜红，吴晟颜转身而去。
　　吴吴晟颜的白衣已变为红衫，在黑夜里格外突兀。
　　与无情在一起，不过一段时日。
　　若今日是最后一战，这是否已足够？
　　毕竟那时候，他满足过。
　　那是有梦的岁月。
　　如果梦够长，够久，也许就不用担心梦醒时分的血腥了吧？
　　每个人都有梦。
　　只不过，吴晟颜面对的是梦碎。
　　对兄长的失望，那一分的不安终于吞噬掉其他的九分，演化为十分的愤怒！
　　黑衣人渐少了，终于看到了来时的皇城大门。。。。。

　　铁手站在原地，怔怔不知何处。
　　他是善良的。。。。
　　无情睿智，没有人说他善良，因为他懂得利用对己有利的因素。
　　追命活泼，没有人说他善良，因为他懂得什么是世故圆滑。
　　冷血血性，没有人说他善良，因为他太过于偏激不得善诱便易酿成大祸。
　　只有铁手，在众人眼里，他是善良的。
　　收回刚刚想去扶起吴晟颜的手，任由耳边的喊杀声冲刷着耳膜。
　　寒天与拳魑战做一团，你来我往，不分上下，但是这样僵持下去，胜负是很明显的。
　　身边的黑衣死士除去突围的个别几人，早已悉数殆尽。
　　寒天年迈体衰，拳魑年轻艺精，若论拳力，铁手自认，自己与他想去甚远。
　　周围的宋军渐成包围之势，这位老人，确实令人钦佩。。。。。
　　远远站着，渐渐看不清那厮杀的两人。
　　心里在说，这样是不对的，去帮帮他。。。。
　　理智却清醒着，自己，没有理由出手，终是做了这个局的帮凶。
　　后面一阵乱，一人一马浴血而来，铁手悚然变色、惊出了冷汗。
　　马是红的，人也是红的，仿佛地狱的恶鬼般凶恶。
　　这是铁手第一次见到如此的吴晟颜，没有了儒雅风度，没有了淡定自若，带着万骨将枯的激烈，在他身上，铁手看到了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悲凉。
　　去而复返，他将这条命豁了出来。
　　人群散开，围着这匹马，空出了一个缺口，露出了满头大汗的寒天。
　　额发散乱，双目眦红，他选择了回来，为了他的师父。
　　“傻瓜！滚！！”寒天以枪抵着地，气的发疯。
　　可惜，吴晟颜渐近。
　　终是无法，寒天提起一口气，飞身落于马背，“走！！”
　　他太了解这个孩子了，要么两个人一起走，要么一起死。。。。
　　“放箭！！”拳魑下令，铁手方才醒来，什么时候变成他在发号施令？
　　“住手！！抓活的！”铁手大喝，一旁的宋军收回了拉满的弓。
　　“你这是何意？”拳魑气急败坏。
　　“这些人来路不明，当然要捉活的，追！！”铁手看了拳魑一眼，待人而去。
　　拳魑恨恨地抢过弓箭，一箭而出！
　　“这。。。。。”剩下的宋军不知如何是好。
　　丢下弓，拳魑冷笑，“我不是宋人，不听你们的令。

　　马上风驰电掣，吴晟颜的精神力已经将近，但是咬着牙，这个时候一定要撑下去。
　　“师父，我们快出皇城了。”
　　久久不得回音，吴晟颜回首。
　　“不要回头！”寒天的声音苍老而有力。
　　“师父。。。。。”吴晟颜哭了，十几年来，他第一次哭了出来，浓烈的血腥味传来，即使不看，刚刚那不正常的震颤也告诉了他一切。
　　“小子，你听我说，出了这个门，你就不能再回头，想着你娘，想着今日牺牲的兄弟，想着你唠叨的老师父，这笔帐，找完颜阿骨打他们要回来！”颤抖的手扣着前方的肩膀，寒天的声音也颤抖着。
　　吴晟颜的泪簌簌沿着脸颊而下
　　此时，他的脸上，是一种惊惧、猝然、怨恨、无奈、担忧、心虚、茫然混杂在一起的神情。
　　他不怕被无情背叛，但是当真正的背叛到来的时候，原来，真的生不如死。
　　“恩！”闷闷答应着，连话也说不下去。
　　“小子，你记着今天，我。。。。我要你发誓。。。。”
　　抹一把眼泪，吴晟颜深吸一口气，“师父请说。”
　　“我要你说。。。。。我完颜吴乞买对天发誓，一，我不坐稳金国王座，我父母尸骨不得安稳；。。。。二。。。我，咳。。。我不收复天下，我师父泉下不得瞑目；三！！我若对无情再有牵涉情意，无情世世为奴为妓，不得好死！！！“
　　吴晟颜的身子剧烈抖着，连唇都开始泛青，寒天的话断断续续，但是真真切切。
　　“师父。。。”哽咽着，做梦，做着一个噩梦。
　　肩上的力气大了，“说！！”寒天大口大口喘着气，身后的箭一颤一颤得疼。
　　“我，我。。。。一，我不坐稳金国王座，我父母尸骨不得安稳。。。。。”
　　快乐的，幸福的，沧海，杜鹃泣血。
　　悲伤的，难过的，朝夕，碧落黄泉。
　　这是一个梦，渐渐破碎，慢慢凌迟。
　　说完这样的毒誓，被意见重伤的，仿佛是吴晟颜的心。。。。。。。
　　“好，好，记着 你的话。。。。”
　　“师父！！”回首中，凄厉惨绝。
　　一把推开身前的人，落于地面，持枪而立，金国的英雄，死也要站着！！！
　　在皇城的门关上的最后刹那，吴晟颜脱身而出，带着师父留在肩上的血。。。。
　　那是一个咒文，脱不掉，死不了。。。。
　　“放箭！！”城门上守将的声音清晰。
　　还是逃不了吗，吴晟颜惨笑。
　　箭雨纷纷降落，无力去挡。
　　几道银光，破世而来。。。。。。
　　其疾如风，侵掠如火，动如雷霆。
　　击落了一支支的狼牙箭。
　　一个雪白的影子在前方翻飞。
　　对吴晟颜，那人笑了。
　　那可化春风的一笑，能令冰冷俗世变温柔红尘。
　　那身影，如同蝴蝶飞舞，冰雪融，梦如人生梦如梦。
　　天下能在一丈开外将箭击落的，只此一人，不也许还有一人，不过，她刚刚死了。。。。
　　无情。。。。。。
　　一丈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吴晟颜的马转眼便擦过无情的燕窝，那一刻，他没有回头。。。。。
　　无情随即收手，叹了，大哥，这是欠你的。。。。。。。
　　平落星垂，死躯以报，血刹，折戟沉沙。。。
　　一个擦肩，两人，多情无情尽随风而去。。。。

　　无情，我还是不怨你，只是，从今以后，你我，已是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