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何处是归途》端木遥

127、今朝有酒今朝醉(全)

　　雁归楼。

　　柳月蓉送了何如花出门，慢慢的踱回房间，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的挑帘进了内堂。

　　端木无忧平静的躺在薄帐软床上，眉眼紧闭，额间有细密的汗珠不断溢出，柳月蓉慢慢的靠近床沿，端木无忧似有所察觉，霍然睁开了眼睛，凌厉的目光盯着柳月蓉，低低的邪笑，道：“月蓉，没想到我端木无忧一生自以为才华无双，居然会两次栽在你手上，看来扮猪吃老虎莫不是你月蓉的强项……恩？”他一字一顿，慢慢的道：“月蓉呵！难不成是因为我不喜欢你所以你打算一辈子将我囚禁于此么？呵，可惜我端木无忧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强迫威胁……还是说，你想早死！”

　　柳月蓉定定的看着端木无忧邪魅的笑容，亦不顾他留白威胁的话语，默然许久，才缓缓的道：“端木公子，这三月以来，你被秋公子封了内力，身子亦一日不如一日，你若真能破了这软骨散，岂会安心留于此地与我废话？”

　　端木无忧有危险的杀气一闪，直直的盯着柳月蓉，低笑道：“月蓉，秋玉骨这斯可对你如此之好，竟帮助你瞒着天下人将我囚禁于此，他那般关心你，你又何必喜欢我，你若跟了他，不会是皆大欢喜？”

　　“你……”柳月蓉目中瞳仁一动，顿了一下，忽而微笑起来，慢慢的靠近端木无忧，道：“唉……你……你为什么到这个时候还这般只顾别人，我知道你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你明明知晓你身重剧毒却仍将那忘忧草给了何阁主救人，你明明知晓那魑魅之功你尚未练成不得暗自催动却一意孤行……我若未有猜错，那日从北邙山下来，你必定是打算瞒着众人找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一个人暗自死去……你，你明知我从来都是那种一根筋扭着走的人，我若认定了的事，从来就是不达目的不到黄河不死心，你明知道我认定你对你有诡，你明明有万种法子可以对付我，却终是不忍心，唉……你，你什么时候才懂得自己照顾自己……”柳月蓉低沉而缓慢的说话，越说道后面，心里越发有种暖意徐徐传遍全身……

　　端木无忧面色冰冷的瞧着柳月蓉，冷笑，柳月蓉本以为他会反驳会嘲讽甚至会威胁会反抗，端木无忧却是一反常态紧闭嘴唇，不再言语，甚至连眼睛亦闭上，不想再看她一眼。

　　柳月蓉盯着端木无忧许久，这三月来，端木无忧不时呕血，身子亦一日不如一日，柳月蓉甚至忍不住想，若非秋玉骨帮忙，让她找到端木无忧，又强制将他送回汴京，恐怕端木无忧一死，一他这般强硬的性质，落得个尸骨无存亦不是未有可能……想到这里，柳月蓉忍不得升起一丝庆幸，旋而忧心，心念电转绕了数回，终是叹了一口气，慢慢的退了出去，刚退出端木无忧的房门，便见秋玉骨站在花丛中，对着她含笑而望，柳月蓉亦挑眉，秋玉骨一身红衣在碧草绿树之间看起来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秋玉骨一手提着一个白玉酒瓶，笑得花枝乱颤的道：“月蓉，陪我喝酒。”

　　柳月蓉站在阶梯上看他，秋玉骨一身清幽媚态远比平日更胜，红衣红彤似血，在这烟花青楼静寂的后院孑然而站，颇有一股说不出的魅惑众生的风韵。

　　据说这几日朝堂上风生水起，赵德昭却是日日隐匿在王府闭门不出，秋玉骨不时到她这里来喝酒聊天，与顾风华一起帮着她打理雁归生意，竟是对着赵德昭不闻不问，柳月蓉嘴上虽然不好问甚，但心下却不得不对着秋玉骨如此撒手不管的态度在意。

　　柳月蓉死死的盯住秋玉骨，想从他身上找出一些与平日不同端倪来，然而秋玉骨只是笑脸盈盈的瞧她，那面上的笑容笑得丝毫未有瑕疵，柳月蓉一挑眉而笑，想自己或许真是多心了，刚点了点头，只觉耳边红影一闪，整个人都被秋玉骨抱了起来，转瞬飘到了花园的一张石桌上。

　　桌上有酒，桌下排着数只酒坛，除了酒，什么都没有。

　　月色渐起，微风吹来，清风冷月光寒九州。

　　不眠人，不眠夜。

　　秋玉骨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酒，然后又把酒壶往柳月蓉面前一推，笑吟吟的道：“月蓉，陪我喝酒。”

　　“我不善饮酒。”柳月蓉拿着酒壶跟着喝了一口，斜眼微笑：“因为我知晓自己不会喝酒，所以从不让自己喝醉。”

　　秋玉骨“哦”一声，用手撑着下颚含笑睇他：“我是千杯未尝一醉，但或许是太清醒了，竟从不知醉的滋味。”

　　柳月蓉仰天望月，提着酒壶又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酒，“我很容易喝醉，但是来了这个世界以后，从不敢让自己轻易喝醉，醉的滋味，竟是无从尝起。”

　　秋玉骨道：“千杯不醉和易醉却不醉有甚差别，不能一尝醉酒的滋味，可是人的遗憾。”秋玉骨抓着酒壶笑得灿烂：“其实人从来不醉并非是什么好事，今夜，我倒想醉上一回。”

　　柳月蓉喝了片刻酒，已有几分微醺，头颅一偏道：“醉酒？若是秋玉骨秋公子在旁边，或许月蓉醉酒也没什么不好。”秋玉骨听他如此一说，笑道：“月蓉很相信我？”柳月蓉“恩”了一声，“从我来这里以后，就你对我好，我不相信你我信谁？”

　　秋玉骨笑容越发灿烂，似花枝摇曳，乱颤中带起一片繁华的道：“我对你好，端木无忧对你难道不好？”

　　柳月蓉一震，“他？”她又喝了几口酒，此时已是半醉半醒之间，一双眼睛迷茫而闪着璀璨的光芒，如星光熠熠生辉，“他对我好，他从来就对自己不好。”柳月蓉道：“端木无忧是个笨蛋，我是傻瓜，他比我还蠢，端木无忧是世界上最蠢最蠢的傻瓜……”说着说着突地想起这些年的郁闷，再加上端木无忧这些日子的逃避，不自觉的哭了出来，随后发酒疯似的笑。

　　一张石桌，半桌子酒，柳月蓉与秋玉骨先是拿着小酒壶一口一口的喝，喝道后面开始抱起酒坛大口大口的灌，半桌子酒下去，秋玉骨看着柳月蓉又哭又笑的模样，他今夜是存心想喝醉，待桌上桌下瓶瓶罐罐东倒西歪空了差不多以后，两人都有些神志不清。

　　上玄月悬挂头顶，秋玉骨突地“啪”的一声摔了酒壶，站了起来，一抄手抓起一个酒坛子对月击坛高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不对，应该四人……”秋玉骨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旋而曲着手指指着地下柳月蓉和自己的影子，喃喃的笑：“不对，太白错了，加上月亮，我……你……应该是五人才对……”

　　柳月蓉听他对着花间月色狂舞高歌，只觉一阵心神激荡，豪气冲天，“啪”的将酒撒在地上，对着明晃晃的月光跟着跳唱起来：“管他三人四人五人……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秋玉骨突地“哈”一声笑了起来，对着柳月蓉拍掌大笑：“好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来，月蓉我们继续干！”说罢不等柳月蓉抱着坛子，自己当先饮了下去。

　　风月万重，何人醉酒千万场，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雁归楼外燕瘦环肥胭脂味浓，雁归后院把酒高歌击酒成欢。

　　明月晃晃，今夜，无念、无愁、无想、无殇……

　　只有酒，只有月，只有朗朗高歌，只有把酒问天一醉笑尽千万盅的豪气与惬意……

　　今宵风月谁与共，人生无物比情浓。

　　很多年后，彼此红颜白发、明眸黯淡，会不会记得这一夜，一人、一月、杯酒满盅？但是很多年后，会不会有人忆起，若是那一夜之前，秋玉骨早一点遇到柳月蓉，或者柳月蓉在喜欢上端木无忧之前便先爱上秋玉骨，两个人必定不会有这样的一场高歌，两个人或许断不会是如此的结局……

　　但是说风月，谁言风月，缘分一字，何人又说得清、道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