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Chapter 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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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时间里，太宰的手是用绷带缠住的，伤口或是愈合的疤痕被重重缠绕细密缝合，像一匹不合时宜的裹尸布。
此时，绷带的一角松落下来——许是久不见日光的缘故，青蓝色的血管在手背上蜿蜒生长，像是雨季里丛生的苔藓。他支着手伸到神原面前，女孩瞥他一眼，将落下的那一角掖进缝隙里。
“你真的会做吗？”她半信半疑地问。
“那当然——不要小瞧我的学习能力啊，”太宰翻着料理书，“厨房可是男人的圣地。”
少女默默退到了圣地边缘。
“啊等会——来帮我把咖喱拆开。”
一小时之前——
“想吃什么？”
“咖喱。”神原的目光飘到窗外巨大的广告牌上，少年偶像的笑容闪闪发光，“手制的那种。”
刀光飞舞间，胡萝卜和土豆被迅速地切成大小均等的方块。
神原挽起袖口，拆开咖喱包装，犹豫了一下：“就这么放进去？”
少年举着刀想了想：“是吧？”
“不要问我啊……这不是你的圣地吗？”
咖喱入锅，神原拿起锅铲搅拌了几下。金黄色的咖喱块渐渐融化，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接下来该放什么？”
“土豆和胡萝卜？”
“那个得放到后面吧？”
“那么……牛肉？”
“生的直接放吗？”神原比他冷静多了，“会食物中毒吧？”
“……”少年的笑凝固了，“那先放水？还是油？面粉？洗洁精？”
“不，后面几个怎么看都不对吧——”
“cut！先让我复习一下，”他卡壳了半晌，毫不犹豫地重新翻开了料理书，“嗯……嗯？嗯——我明白了。”
神原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太宰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贡献一份完美的晚餐，甚至极富仪式感地提前铺上了餐布。她干站在旁边半天没事做，半晌倒了两杯水放下。
与此同时，少年也端着食物出来了。
至少……卖相还不错。
神原望着餐桌上的食物，沉默了片刻，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太宰施施然在对面坐下，抱着水杯，满脸期待望着她。
“怎么样？”
吞咽下口中的食物，少女喝了口水，继续吃。
“还行吧。”
太宰似是终于放下心来，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
下一秒，他就黑着脸站起身，端走了她面前的盘子。
“你做什么？”神原按住他的手，“我还没吃完。”
“很明显，我并没有所谓的料理天赋——这东西——它甚至只能被称为东西，完全不能吃。”
“其实我觉得还好。”
“那是因为你是个味觉白痴——”他面色复杂，“你平时都吃的是些什么啊？”
“什么都有吧。”女孩想了想，“大部分时间，有的吃就不错了。”
“……”
“而且，我在伦敦呆过一点时间。”
“……哦。”
很快地接受了。
他坐回去，不情愿地看着女孩认认真真吃着饭，有好几次连他自己都被引诱了，不死心地舀了一勺尝尝。但显然食物并不会随着食客的专心程度而变得美味起来，神原盘里的也并不比他的更好吃。
他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用勺子分尸咖喱里的胡萝卜。
“你就没别的事好做了吗？”
“没有哦。”
……
夏日的午后，这是一年中日照最长的一天。暑气蒸腾，穿堂风吹过部屋，窗前的风铃摇曳着奏鸣；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橙子汽水透着沁骨的凉意；树影婆娑，蝉不知疲倦地叫着，墙上的野猫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喂。”
太宰突然出声，女孩抬起头来。她眼睛亮亮的，像蕴藏了一整个夏天的光，有水波荡漾，他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眼睛。
心脏抽痛起来。
“喂，我们殉情吧？”
那双眼倏地弯起来，睫毛闪了闪，深潭般的眸子消失在眼皮后面。
“才不要。”
“好残酷——”他捂住胸口，状似痛楚，脸上却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笑容，“这么干脆就拒绝了吗？”
“不相爱的人，怎么才能殉情啊。更何况，单是爱情的话，总有一天会结束的。”少女用手盖住眼睛，“说到底，我不太理解爱或者恨是什么东西。爱不是本能，人饿了就要吃饭，困了就要睡觉，可是没有爱又怎么样呢？”
“爱是一种疾病。”
她放下手：“而且——你又不爱我。”
“不。”他轻声说，像是叹息，“我爱你呀。”
“又来了。”她笑了笑，转过脸去，“我才不会上当，只不过是青春期的错觉罢了。”
太宰用力眨了眨眼，他想说些什么。可到底该说什么呢？
——我们的苦痛，其实谁都不了解。如果现在就长大成人，我们的痛苦和寂寞就会显得十分可笑，以至于也许连追忆都不值得。
——然而，在成人之前的这段漫长而又讨厌的时间里，究竟该如何度过才好，谁也没有告诉我。
他侧过脸，落地窗的倒影里女孩注视着他。
于是就像万年前的一只飞虫陷入溶落的树脂那样，在蝉鸣和汽笛声里，他陡然撞进那双湿润的眼眸。他感到自己被寒意包裹，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盛开的绯红花朵停止了腐败，等待着被亘古的寂静变成琥珀，永恒新鲜，永远完整。
爱真是好难好难的一件事啊。爱人也好，被爱也好，都只有足够勇敢的人才能做到。如果只是因为快乐而和什么人在一起，那只不过是寂寞而已。
可是——不对！不是这样的。
撕扯着他的并不是寂寞这种简单的东西。寂寞是空虚的，是零，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要。比起死亡，这种活着更令人难以忍受。但他的孤独不是空虚，而是充盈的满溢的，无法被填补的孤独。
所以啊，已经什么也不想要了，什么也不敢要了。
从一开始就该明白了，只要握住别人的手，那么谁都会变成一无所有的普通人。可是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抓住别人的手，好像以此就能填补胸口的空洞——这样卑劣又羞耻的心情，该叫作什么呢？
好痛啊，他捂住空无一物的胸膛，痛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他徒劳地弓起身子，青灰色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像垮塌的山脉，月夜里无声的雪原。
错了，错了啊。
不是他把这孩子捡回了家。
而是她把他捡回了家——从淤泥里。
突如其来的困意涌向他，他有些恍然，又有些狼狈。
说对啦，我可一点也不爱你。
他闭上眼，盯着视网膜上残存的那点微暗火光，赌气般地想。
……
后来，他还说了些什么呢？
横斜着的金色碎光渗入眼帘，意识渐渐潜进湖底，这真是好长好长的一个梦啊。他看着潮湿的青苔攀上手指，嶙峋的花枝刺破皮肉，钻入骨骼。他徒劳地攥住肋骨间的空隙，在永不停歇的回声里听见飞鸟振翅的声音。
苍绿的烟雾孕育破碎的池光，白底红背的鱼衔走春日的最后一片花瓣，他握住自己被烧灼得干涸瘠薄的脊骨，日光的灰烬就落在缝隙里。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眼里始终能有一汪清净透亮的水泽？
“不要死啊。”
绷带蒙住眼睛，有人轻轻落下一个蝴蝶般的吻。
就像……梦境一样。
少年坐起身，窗外夕阳残照，满天的浮云烧红了眼，空荡的房间，只有风扇呼啦啦地转。
桌上的盘子里，咖喱还余了小半，被人毫不留情地蘸了些许，在餐布上写下几个字。
“Goodbye.”
未说完的话语，说不出口的话语。
他垂下头，绷带落进掌心，裹挟了窗外一颗太阳的西沉，像是预兆。
他于是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注定昼短夜长。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Chapter 4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