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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六章 ...

  •   卫长轩怔怔看着他,过了良久,才摇头:“我从不觉得自己的性命能够拿来威胁你,更何况,我很清楚你心中的抱负。你要登上那个至高的宝座,让天下人都匍匐在你脚下。这或许是你一生的愿望,我不会拦你,也拦不了你。”他说完,有些叹息地道,“我很小的时候,义父就教我说,‘男儿生于世间,当俯仰无愧于天地’。这话,我终生也不敢忘。眼下国难当头,我若不去,必会有愧于心,此后再无颜立足于天下。”
      听出他话中去意坚决,杨琰脸色又是一变,他唇瓣咬得发白,几乎要渗出血来:“卫长轩,你不要逼我,你知道我不会允许你去。我可以现在就下令,夺去你的官职,把你关起来,直到战局结束。”
      卫长轩哑然,他咬着牙无声地笑了:“你当然可以把我关起来,你甚至可以像你父王,还有你外祖对待我父亲那样,把我杀了!”
      杨琰愣了愣,猛然暴喝:“你住口!”他额头的青筋剧烈地跳动,胸口起伏得厉害,“原来你一直都记恨此事,你心里恨极了我父王,还有我外祖,是不是?”
      卫长轩没有辩白,显然也是情绪激愤,呼吸声十分沉重。
      杨琰只觉心头一阵阵发冷,眼泪像是失了控制,无声地涌出,他喃喃道:“你先前说,此事与我无关,你不会因此怨恨我,可你心里分明就是怨我的!我知道,你父亲的死会永远横在你我之间,我们再怎么掩盖都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他抬起衣袖,用力擦去脸上泪痕,声音极低,“卫长轩,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关你。你要去打仗,要去送死,尽管去。你说得对,我们从此各行其路便是。”
      屋里静了静,只听一声轻响,是金铁的物件落到地板上的声音,杨琰不用问也知道,卫长轩抛下的是那柄古老的匕首。而后卫长轩的脚步声从他身边经过,走向门外,最后只低低说了一句:“也奚,你保重。”

      等到脚步声走出墨雪阁之后,杨琰像是忽然失去了力气,膝盖一软,瘫坐到了地上。他摸索着捡起那柄匕首,匕首上还有些残留的温度,是卫长轩怀中的温度。记得前一日的午后,他们两个还并肩坐在墨雪阁最高的木阶上,阳光从天窗里洒落下来,映得杨琰肩上一层绒绒的暖意。他用一只手摸索着膝盖上摊开的枯涩古籍,另一只手放在身侧,被卫长轩轻轻握着。卫长轩随手翻看的是阁中藏着的几卷兵书,他看书很快,书页翻得哗啦啦作响,连杨琰也拿不准他究竟看进去没有,他只知道自己已无心去读膝上那本古籍。午后的时光无声地流逝,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卫长轩的掌心是温热的,带着一点薄茧的触感,感觉是那么清晰,可现在又虚无得像是一场梦。
      匕首被他紧紧握着,可还是一点点冷了下去,杨琰用力捏着匕首,匕首上的寒意像是贯穿了他的胸口,让他只能痛苦地喘息。
      “舅父。”在外面徘徊了半天的独孤宏终于还是闯了进来,他看着蹲在地上的杨琰,十分奇怪,“舅父你怎么了?卫将军跟你吵架了么,我看他刚刚急匆匆出去,脸色很不好……”
      杨琰只是摇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独孤宏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他俯下身,只见杨琰脸色苍白如纸,身体瑟缩得像是寒风中的一片叶子。他从没有看过这样的舅父,一点也不像平日那样从容不迫,而是单薄又可怜,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舅父……”独孤宏轻轻喊了他一声,从背后慢慢将他抱住了。
      少年的体温很高,可杨琰的颤抖却丝毫没有停止,他用力闭了闭眼睛,伸手推开了外甥的胳膊:“阿尔泰,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五月十四,建安,含宸殿。
      永安帝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被妃子推醒时他迷迷糊糊正要斥责,却听床帏外内监惊惶的声音传来:“皇上,西北有紧急军情,说是燕虞人打进来了!”
      “什么?”杨解猛然坐起,一把掀开帷帐,只见内监哭丧着脸,将一卷染血的战报呈了上来。杨解此刻已顾不上嫌弃卷轴的脏污,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大变,急声道:“快,速召群臣,偏殿议事!”
      约小半个时辰后,诸位官员皆趁夜前来,他们显然来得匆忙,衣衫不整的占了大半,个个睡眼惺忪,蔫蔫地挤在含宸殿偏殿里。
      皇帝只穿了一件常服,头发也没来得及梳理,抬了抬手,命内监宣读战报。
      “近日燕虞大军约二十万人兵分两路,两日内连破盘门关、云峡关,突入我大昭境内二百余里,倘若攻破陇州一线,必将直取建安,大昭危矣!”
      猛然听到这个消息,群臣皆是惊惧交加,有臣子结结巴巴问道:“燕虞人来势汹汹,这是早有预谋,现下只能尽快纠结兵马,前往御敌才是。”
      “哪有兵马御敌,如今诸城守备空虚,陇州城只有三万人马,只怕抵挡不住燕虞的铁骑。”说话的是方才前来送信的兵部侍郎,他猛然跪倒,沉声道,“皇上,臣请命,率十万禁军前往陇州支援。”
      “胡闹!如今外敌强悍,禁军自然应该戍守京师,保卫皇上安危。若是贸然离京,倘若外敌趁机攻入都城,又该如何是好?”雍王杨临赶忙喝止,又躬身道,“皇上,燕虞人骁勇,一时只怕无人能够抵挡,不如派人前往议和。他们目光短浅,只要略微割出土地,让他们退兵便是。”
      “皇上,万万不可!”又一名老臣出列,“燕虞人秉性贪婪,譬如豺狼。这些年连番进犯,便是因为先前尝到了我朝纳贡金帛的甜头,再不肯善罢甘休。此番若再开了割地的先例,让燕虞人得以从极北之地迁徙到中原,更加靠近大昭腹地,从此后患无穷啊!”
      礼部尚书汤致远也上前道:“臣以为,割地不妥,应拟御敌之策,方为正道。”他犹豫了片刻,又道,“只是禁军孱弱,多半抵御不住燕虞的虎狼之兵,为今之计,还是集结河西等地的东胡大军前往抗敌,较为稳妥。”
      他这话一出,群臣皆跟着附和:“不错,东胡军常年与燕虞交锋,想必能够应对。”
      兵部侍郎姚少芩略微有些窘迫:“可是东胡军若无西北大都护,穆王殿下的手令,只怕一时难以调度。”
      此事诸位臣子心中也都明了,可是穆王自告病,已有一年不曾上朝,众人揣度着这位殿下与皇帝之间大约生了什么嫌隙,此刻当着皇帝的面不由渐渐噤了声。永安帝今夜急召群臣,商议这场从天而降的祸事,原本是指望着众人提些可行之计,却不料说来说去,臣子们又不可避免地提起了穆王。他心中很有些恼火,却又不便发出,只是拧着眉头静默不语,过了半日,倦意却渐渐涌了上来,他打了个呵欠道:“众卿既无良策,那就先退下吧!”
      等到臣子们陆陆续续走出,永安帝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兵部侍郎:“少芩,这战报是从陇州传来,可朕记得陇州节度使素来年迈无用,怎么在这关头竟能沉住气守城抗敌,难道朕从前看错了他?”
      姚少芩摇头苦笑:“皇上没有料错,陇州节度使洪嵩在燕虞军进入河西之后便弃城而逃,如今陇州的守将是怀化将军卫长轩。自洪嵩弃城后,城中守军逃走大半,现下守城这两三万人也皆是卫将军集结而来。”
      永安帝十分诧异:“朕未曾降命于他,他为何会前去陇州?还有,燕虞人进犯不过几日的事,他竟能如此迅速集结到兵马?”
      “这个,臣也不知,不过卫将军再是神勇,这两三万人马也绝难抵御二十万燕虞铁骑,”姚少芩沉声叹气,“此一战怕是凶多吉少。”
      永安帝虽不通战事,可也明白此中厉害,他缓缓抚着龙椅的扶手,长叹:“卫卿忠义,此番他若当真以身殉国,待战局平定,朕以国礼厚葬他。”

      等到兵部侍郎也告退之后,已过了四更天,内侍们上来请皇帝移驾到寝殿歇息,皇帝却没有起身,他无力地倚在龙椅上,直着眼睛发呆。
      内监怀喜抱着织绣的锦袍上前,轻手轻脚为皇帝披上:“更深露重,皇上为国事忧心,也要保重龙体才是。”
      皇帝连眼皮也没有抬,随手便把锦袍拂到了地上。
      若是换作别的宫人,知道现下龙颜不悦,都会赶着回避。可怀喜自从升任内常侍,心里便比旁人多了几分底气,他借着捡起锦袍的机会,凑近了皇帝腿边,悄声道:“皇上是在忧心调兵的事么?”
      杨解终于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有话说?”
      怀喜忙低了头,不与皇帝对视:“奴才见识低,若是说错了话,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在他头顶上冷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怀喜垂着头,慢慢道:“皇上,穆王自从任了西北大都护,把东胡兵权都握在手中。可眼下危难之时却一味称病,既不调度兵马,也不问皇上安危。既然如此,皇上何不以他抱病为由,夺去他的兵权?”
      杨解目光骤冷:“夺他兵权?”
      “正是,这兵权握在皇上手中,岂不是比在外人手中更为稳妥么?”
      皇帝静了静,忽而低低冷笑:“好啊,说得真好。”
      怀喜不由大喜,正要叩头,却忽然被一股大力踢了出去,等他头晕眼花从地上爬起,却见永安帝脸色铁青,像是动了雷霆之怒。
      “先前便是因你这奴才教唆,使朕对穆王龃龉之心,现下竟还要朕强夺穆王兵权。朕若当真昏聩到依了你的话,那些东胡军还不知要如何作乱,便是都城中的左右骁卫也是一场麻烦。这燕虞人的外患已经足够让朕头疼,你还要让朕添上内祸不成?你莫不是以为朕这江山坐得太安稳了么!”
      眼见皇帝已大怒到近乎咆哮,怀喜慌得浑身哆嗦,涕泪交流:“是奴才胡言乱语,求皇上恕罪,求皇上开恩。”
      皇帝却毫不留情地摆手:“把这奴才拖出去,杖杀!”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怀喜尖着嗓子还要求饶,却很快被内侍们堵住嘴拖出了殿外。

      殿外的惨叫声连同沉闷的廷杖声一齐响彻了含宸殿,殿内的内监宫女个个脸色煞白,连大气也不敢出,永安帝却似充耳不闻,只向一旁的马良顺递了个眼色。马良顺会意,立刻跟在皇帝身后走入偏殿的角落里。
      “此番,朕大约真的要豁出去,亲自上穆王府去请他了。”皇帝背着手,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幽幽道。
      马良顺微有些吃惊,很快便低声道:“皇上是九五之尊,前往穆王府邸已是屈尊降贵,倘若穆王依旧不肯归朝,那岂不是拂了皇上的颜面。到那时皇上不论降罪与否,两边都不好看,此举实为不妥。”
      皇帝怔了怔,重重叹了口气:“那你说该怎么办?他如今杀不得,动不得,哄不得,难不成朕要与他耗在这里,等着燕虞人打到都城么!”他回过头,有些嗔怒地道,“先前都是你伺候在他左右,对他脾性也有些了解,难道就想不出什么妥当的法子?”
      马良顺生怕也受了迁怒,慌忙跪下,结结巴巴道:“奴才……倒是有个主意,只是不知有没有用。”
      “讲!”
      “先前穆王在文华阁理事时,与太子殿下有过几面之缘,奴才觉着,穆王对太子很有些赏识之意。不如让太子殿下前往穆王府,请他一回。”马良顺顿了顿,又赔笑,“说句不敬的,太子终归是晚辈,便是请不来他,也不算跌了面子。”
      “兕奴么?”永安帝有些诧异地挑起眉,“平日见他唯唯诺诺,毫无过人之处,全然不如三皇子伶俐,怎么会入了穆王的眼?”
      他在此时也懒得深究,挥手道:“那便传朕旨意,命太子前往穆王府,以仲父之礼请穆王归朝,商议退敌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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