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蝶》月当楼

38、梦回千里（一）

　　可惜老天是不肯放过我的。我这种罪孽深重的人。
　　生和死的距离，只是一场烟花。烟花燃尽，我仍然只能在这个混沌的世间滞留。无法解脱。
　　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右手背冰凉僵硬。我抬了抬手，熟悉的棉布床单的触觉。我知道自己还是回来了。
　　在一片素白的背景里看到了祝盈盈。
　　“你……醒了！”她激动地俯下身，用手背试了一下我的额头。
　　“盈盈。”
　　“太好了！”她如释重负的样子，“你没事就好。”
　　她又去给我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喝点水吧。你都昏迷五天了。庄几乎疯掉。”她叹了一口气。
　　“沛生？”我的心脏忽然开始发抖。
　　“是的，沛生。”祝盈盈从我手里拿开杯子，又帮我掖好被角，“他快要疯了。那晚你病了，却坚持要一个人洗澡，他害怕你出事，就待在浴室门外。后来听到你没有动静，他赶紧把门撞开，结果看到浴缸里都是血。他几乎要疯掉。他的预感很准，否则你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心理面又开始肿胀发疼。我轻笑一声，“无论怎么样，老天还是不肯放过我……”
　　盈盈看着我，眼圈变得微红。她拉住我的手，“汐，别这么说。你要为他想想。你这样实在太残忍。我从没见到过庄这样爱一个女人，更没有见过他为一个女人像这样发疯。那天你没有去律所，打你电话也不通，我担心你，下班以后就去了你们家。结果刚出电梯，就看到庄抱着浑身是血的你，发疯一样地从屋子里冲出来。我当时吓坏了。我们把你送进医院，你失血太多，差点就活不过来。他哭着求医生，求他们救你，几乎要给他们跪下……”她有些激动，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汐，在我的印象里，庄一直是冷静的，强悍的。但是你却让他变得脆弱和崩溃。我现在才知道他对你有多么用心。他伏在你床前默默地流泪。一直说对不起你。这五天来，他几乎不吃不喝也不睡觉，整天守在你身边。我担心他会虚脱，所以让他回去休息一下，但他就是不肯。今天早上他才回去帮你拿换洗的衣服。应该就快要过来了。”
　　我觉得心里像盛满了沙子，盈盈的话如同滚烫的石头，从中间跌落进去。我想起那晚沛生的脸。满面胡茬，双眼青黑，含泪地望着我。
　　心里开始尖锐地疼。
　　“我太自私。他不该救我。这是恶性循环。”我流下泪来。
　　“汐！”盈盈寂静地看着我，认真地说，“他爱你。有一次我问他，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结果他告诉我说，‘我跟女人向来随便。但是对于汐，我甚至不敢随便牵手和亲吻。’我才知道，你在他眼里是多么宝贵。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绝望。我也知道有时候死掉比活着要容易。但你知道你有多傻吗。世界上那么多的女人，有谁能像你这样幸运，遇到一个庄沛生？汐，我见过的好男人很多，庄是最深情的一个。”
　　她握紧我的手，“你还在危险期的时候，他说，没有人可以带走你，就算上帝也不行。好在你挺过来了。汐，你要珍惜。”
　　我望着盈盈的脸，无法言语。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组车轮，沉重地碾过我的心脏。碾出剧痛的毒汁来。
　　我想起自己下刀的瞬间，无比希望最后一次看一眼沛生的脸。但我忍住了。我果断地隔割开了自己的静脉。现在这种忍耐终是白费。
　　“盈盈。我的事情，不要告诉其他人。”
　　她点点头，“庄很了解你，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要不是我碰巧遇见，我肯定也不会知道你出事了。”她又看了一眼窗外，回过头来对我说，“庄已经来了。汐，不要再让他绝望。”
　　她拍拍我的手背，微笑。然后走过去把窗帘全部拉开。午后的淡薄阳光空旷地照进来。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是沛生。
　　盈盈朝他点头示意，然后走出去。
　　沛生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个袋子。他看到我，立刻把袋子扔在一边，大步走到我的床边。他在我的床前坐下来，注视着我。他看起来像是生了场大病，憔悴消瘦，眼窝深陷，还有满脸的胡子。宛若一个鲁宾逊。
　　“汐……”他握住我的手，低声唤我的名字。手指颤抖地抚摸我的面颊。他嗫嚅地说：“你……醒了。”
　　“沛生。你不该救我。”我望着他。他的面孔在一层泪雾后面变得模糊。
　　“不，汐。因为上帝不肯带你走，所以让你活了过来。”他青黑的眼圈又开始发红，“汐，我一度认为你是倔强潇洒的。但我完全没有想到，你会潇洒到去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不应该是你。”
　　“沛生……”我在他的目光里，感到切肤的疼痛。我凝视他，心如刀绞。
　　他深陷的眼睛里面溢出泪来。
　　“沛生，早就跟你说过，我是要下地狱的。你偏不信……”我那么坦然地笃信因果报应。
　　他忽然捏住我的肩膀，双眼发红地颤声对我吼：“夏汐！你给我听好了！这辈子我永远不会放过你！不管怎样都不会放过你！去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下辈子你也休想让我放过你！”
　　他一口气说完，喘着气，哽咽地发不出声音来。
　　沛生的气息让我感到自己腐烂的心脏又开始出血。怎么办，我们不能彼此深陷，永远不能。
　　眼前又出现了宛绚的脸。半透明的，笑靥如花。还有九月，在宛绚的怀抱中安稳地睡着。这辈子我亏欠了太多的人，特别是宛绚。这一生也无法弥补的亏欠。
　　我的眼泪快速地涌出眼眶。“但是沛生，我已经太累了。一切都不会再回来……我永远也干净不了。还有宛绚，宛绚和九月太孤独……”
　　“汐！永远不要再说你自己肮脏，你在我心里是最干净的！”他抚摸我的额头，急切地说。“我知道……我刚刚知道宛绚自杀的消息。我也感到震惊。但是……”他尽力尝试对我微笑，削瘦下去的脸颊上面浮起浅浅的笑纹。“你还记得吗？你说过你欠我的。那么我现在决定要你还我的债。你必须对这笔债负责任——你要好好活着。”
　　“可是你的债我下辈子也还不清。”我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不，你能的。”他把我的头埋在他胸前，“我只要每天能够看到你。”
　　但很多东西，都像风和流水，永远无法再回来。就像宛绚的魂，永远地消失了。
　　“沛生，我们不能……我再也不能不信命。所谓的幸福和归宿，都他妈的是幻象。”我望着他的脸，气息颤栗。
　　“汐，”他柔软地说，“不要再去相信什么签和宿命。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你只要信我。我会给你所有我能给的。它们绝不会是幻象。”
　　他拿起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感觉到了吗？这里。这里是真的。”
　　我感到他的心脏和脉搏在温存地跳动。
　　然后他伸手温存地抚上我的脸颊，“你也是。”
　　他把手插进我的头发，低下头吻我的脸。有泪顺着他的鼻尖落在我脸上。温热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