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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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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崔卿的长女吗?”端坐在高座上的王沉声问。
“是的殿下。这就是小女慧玲。”崔哲中俯身恭敬地回答。
崔慧玲跪坐在父亲崔哲中身后,谦卑地低垂着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柔顺表情。但实际上,她的心里正揣测着王深夜召他们父女进宫的原因。
今早朝廷突然宣布思侗世子犯下了谋逆的大罪。世子邸下已经暴毙于宫中,世子的党羽也陆续被弹劾处决。而让崔慧玲惊心的是,她知道父亲一直在暗中效力于世子。在这个风声鹤唳,朝堂上下人人自危的时刻,崔哲中和崔慧玲父女却受到了王的秘密召见。父亲,会被主上发现身份吗?崔慧玲满怀忧虑的想。
王的表情威严冷淡,目光扫过崔慧玲端正的跪姿和得体的仪态。半响,他终于再度开口:“抬起头来,看着孤。”
崔慧玲慢慢抬起头,大胆地注视这位素性刚烈作风强硬的君王。
王端详了崔慧玲一会儿,转头对静立在一旁的内侍吩咐道:“带崔娘子去东宫休息。”
崔慧玲惊讶:让她这个外臣之女夜宿东宫。主上到底有何用意?
不过当她走入寂静空旷不见人影的东宫后,崔慧玲就明白了。他们父女是秘密入宫的,不可以被人察觉,那么还有什么地方比几近荒芜的东宫还隐秘?据说世子死后,东宫的妃嫔宫女内侍统统为世子殉葬,如今偌大的东宫只剩下世孙……崔慧玲心中一动,或许她可以趁机在东宫搜索一番,拿回父亲与世子来往的书信?
这个念头一起,崔慧玲就再也放不下。她安静地跟在内侍身后,一路不动声色记下东宫的路线。
就在崔慧玲从正殿前经过时,忽然吱呀一声,正殿的大门被从内推开。身着衮服的少年缓步踏出正殿。月色照出他清俊的面庞和瘦削挺拔的身姿。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冷淡又犀利的眼神扫过崔慧玲,然后看向她身边的内侍,淡声问:“张内侍,主上派你来东宫,所为何事?”
这就是,世孙李允。世子去世,竟然不让为人子的世孙穿丧服,主上对世子已经深恶痛绝到这个地步了吗?崔慧玲既心惊又心怜。她抬头望了李允一眼,然后退后一步,鞠躬行礼:“邸下。”
内侍慌忙弯腰:“世孙邸下,这位是崔司宪家的小姐。主上让小人带崔娘子来东宫歇息。打搅了世孙邸下,小人真是罪该万死。”
“是吗?”李允淡淡地说:“父亲大人刚过世,这东宫就成了任何人都能随意出入的废宫了。”
扑通一声内侍跪倒,干脆利落地求饶,一句辩解也不敢说:“小人惶恐,请世孙邸下赎罪。”
她会来东宫是主上的安排,世孙邸下并非不清楚她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这不过是一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在发泄满腔的愤懑而已。
崔慧玲站在原地,既不解释也不求饶,静静地看着李允不说话。
小小的少女精致得如同一笔一笔细心描绘出的画中人,望着他的目光冷静平淡,仿佛已经看透了他的内心。李允忽然就失去了发作人的兴致:李允啊李允,失去了父亲大人就方寸大乱了吗?竟然去为难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女孩。
他不禁自嘲一笑,意兴阑珊地挥挥手:“下去吧。”转身踏进大殿。
崔慧玲对着他的背影再次行礼,然后不慌不忙地沿着殿前的道路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路程。
内侍将她带到偏殿安顿好就离开回主上那里复命。崔慧玲没有休息,而是安静地坐在黑暗里等待。良久以后,她方才起身推开门,悄悄潜入世子的书房。
崔慧玲点燃桌案上的灯烛,开始翻找思侗世子的书信。这间书房并没有被大肆搜藏的痕迹,崔慧玲心中庆幸还来得及的同时,又有些疑惑:谋逆这样的大案,肯定会从主谋这里搜集和党羽来往的书信作为证据。可一天一夜过去了,宫中甚至没有将世子的书房封存起来……
最初听闻世子谋逆时的怀疑再度涌上崔慧玲的心头:主上已过花甲之年,膝下只有思侗世子一个儿子。世子又素有贤名。到底发生了什么,世子才会谋逆,而王又舍得杀死唯一的子嗣?
一阵寒意从脊椎爬上脑后,崔慧玲不敢再对这桩宫闱秘事猜测下去,凝神寻找父亲的笔迹和提到父亲名讳的信件。
“你在找什么?谁派你来的?”
忽然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吓了崔慧玲一跳。她稳下心神,稳稳地将灯台放在桌案上,方才转身平静地躬身行礼解释道:“邸下,小女的父亲暗中跟随世子邸下多年。小女,是想拿回家父留在世子这里的来往书信。”
李允神色一凛,目光犀利地注视崔慧玲:“你们父女是想和父亲大人撇清关系?!”
崔慧玲抬头,不动不摇直视李允的眼睛,毫无畏惧:“事已至此,留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难道世孙邸下希望曾经支持过世子邸下的人全都追随世子邸下而去吗?那么将来,又有何人可为世孙邸下可用?”
李允表情莫测地望着崔慧玲,过了一会儿,上前一步抽走崔慧玲握在手中的信件,就着烛火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后对崔慧玲挑眉轻笑:“我竟从来不知道,崔司宪和父亲大人私下还有来往。朝堂上没露出过一点痕迹。”
“世子邸下若是那么容易就被看清,也就不是被人目为未来明君的世子邸下了。”崔慧玲淡淡地说。
李允看着眼前的小少女板着一张稚嫩的小脸,明明是说着吹捧讨好他的话,却偏偏一脸严肃正经,故作老成的可爱~李允有些想笑。他也确实笑了,对崔慧玲眨眨眼。
崔慧玲一呆:原来世孙邸下笑起来,这么的孩子气啊……
“跟我来。我知道重要的书信父亲大人会藏在哪里。”说完,李允拿起桌案上的灯台,回头示意崔慧玲跟上。
崔慧玲随李允绕到后殿,看着他打开藏在书架后的暗门。一间狭小的密室展露眼前,两壁的书架上放满了书籍、纸张和信件。
李允当先走进去。崔慧玲跟在后面,随手将暗门关上就站在门边不动。李允翻了几本书,发现崔慧玲毫无动静,于是回头看她。然后李允立刻明白了崔慧玲的顾虑:她怕自己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李允不禁失笑,又暗暗欣赏崔慧玲的玲珑心思,对她招招手,像呼唤一只小猫一样的呼唤崔慧玲:“过来过来~随便翻没关系。对我来说真正的重要的东西,我早就已经搬走了。”
崔慧玲抬头看他。在明明灭灭的烛光映照下,李允的眼神深沉晦涩。
确实,世孙一直呆在东宫,重要的东西一定早就拿走,不会摆在这里。崔慧玲终于放下心来认真搜寻,很快就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怀抱一沓书信,崔慧玲总是神色淡淡的脸上竟露出了明显的喜悦之意。她抿嘴而笑,双眼亮晶晶地,仰头看向李允说:“世孙邸下,我们可以离开了。”
“哦?可以离开了?”李允露出奇异的笑容,忽然伸手夺走崔慧玲怀里的书信。
崔慧玲惊呆了,反应过来后急忙踮起脚想抢回来。李允却坏心地仗着身高优势举得更高,不让崔慧玲够到。
这关系到她们一家人的性命啊!怎么可以这样?!崔慧玲气急,连上下尊卑都忘记了,竟然去扯世孙的袖子:“邸下!请还给小女!”
这就对了嘛~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李允笑眯眯地看着这个从一见起就表现得冷淡老成的小女孩终于打破了平静的表情。心里竟然生出一股奇特的满足感。他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上的书信,然后不慌不忙地收入怀中,一本正经地说:“崔娘子,我想这些书信还是保存在我这里为好。将来某一天可以作为我与崔司宪重续旧谊的信物。”
崔慧玲望着李允看了一会儿,忽然平静下来:“您说的是。小女僭越了。”
李允看着崔慧玲面无表情的脸,突然觉得心虚歉疚。但是眼下的世孙李允才遭逢他人生中最大的转折,前十四年的人生里有着父亲的遮风避雨,一直生活在别人的臣服敬畏中。这时的他绝不会因为一丝若有若无的歉意而向人低头说好听的话。
所以尚且青涩的李允少年只是不知所措地捏紧了手,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背过了身打开暗门,轻声说:“走吧,我们可以出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无声地走出来。将出后殿的时候,李允忽然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崔慧玲:“你……”
崔慧玲抬头看他,面露疑惑。
李允顿了顿,把那句略显傲慢的“你叫什么”咽下去,迟疑地问:“我还未能请教……”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哎呀呀~看我闻到了什么,一只散发着迷人香气的猎物。”慵懒的声音似乎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又似乎就在耳边低语,伴随着漫不经心的笑意钻进人脑海中:“自己出来吧~”
李允脸色大变,一张稚嫩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是鬼!在深宫的夜晚出现,以人为猎物的,只有鬼!
“他是谁?”崔慧玲看着李允糟糕的脸色,小声询问。
“他是杀人如麻的恶魔。”李允喃喃道。
崔慧玲瞪大了眼睛盯住李允,发现他的神情完全不是在开玩笑。连尊贵的世孙都会害怕,宫中禁卫森严,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人存在?崔慧玲又惊又怕,手足冰冷。
李允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崔慧玲虽然极力自持却还是泄露出惶恐害怕的小脸。毕竟还是个孩子呢~李允这样想,勉强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安抚她:“一切有我,找个地方藏起来。”
说完他就轻轻推了一下崔慧玲,转身朝门外走去。
崔慧玲拉住李允的袖子。
李允感觉到了,回头去看崔慧玲。
崔慧玲紧紧揪住李允的袖角,鼓起勇气说:“邸下,请让小女去。”是的,必须由她去。几乎就在一瞬间,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李允拉住崔慧玲,低头注视她:“你并不知道等在外面的是什么样的存在。如果是我出去,还有活下来的可能。但是换做是你,一定会死。”
“邸下是主上唯一的孙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继承人,身份尊贵非凡。哪怕今天邸下只是受了一点点惊吓,小女的家人也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崔慧玲知道唯有她献出自己的忠心,她的家人才会有活路。
身为臣下之女,她没的选择。
崔慧玲仰头,勇敢地注视李允的双眼,表情决绝而无畏:“邸下,请记住,小女今天不是为邸下死的,而是为了小女的父母死的。”
李允怔怔地望着崔慧玲,眼前又浮现出父亲大人在枯井里一声声呼唤着他的情景。眼眶突然发热:如果可以,他也想付出自己的生命来救回父亲和母亲。但是上天没有给过他机会,只能让他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在枯井里。
他不由自主松开了手闭上眼睛:“你去吧。”
崔慧玲对着他一礼,从他的手上拿过灯台,义无反顾地走向前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