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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梦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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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黑袍肆意飘飞。
他一步步迫近,双目如潜藏于暗夜的狼眼。幽深,冷彻。
我被攫住了呼吸,他却在我面前停下。
“上车。”他的声音低沉却不沙哑,相反,竟隐隐带着魔一般的魅。
我紧紧抓住车轮,背后衣衫已尽湿。那一地的死尸就躺在我面前,一个个面容发黑,四肢扭曲,令我想到了曾听人说起过的蛊。
他却连看都未看一眼,袍袖一扬便擒住我的肩膀,将我重重抛进车厢,然后猛然锁住了车门。“你要干什么?!”我惊慌失措地拍打着车门,他没有任何回应。
过了片刻,伴着一声嘶鸣,受伤的马匹再度拖着马车启程。我被困于车内,只能听到车轮辚辚,风声凄凄。
我扑到窗前向外张望,漫漫夜幕下,山峦树影起伏疾退。忽又有疾风卷来,我不由跌坐于座位,却见窗外有墨黑长衫垂落一角。
他竟跃上了马车,看那情形,似是仰天屈膝躺在车顶,因此黑色长袍才会垂落于我窗前。但我不知道他既已不在车头,马匹又怎会按路前行。
那黑袍如风间之叶,随着马车的颠簸不住飘舞。一个急速的转弯,我的肩撞在车壁,他似听到了响动,在车顶沉声道:“不要乱动。”
“我没有。”我攥紧座垫,过了片刻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如我想的那般,他没有回话。
山风裹挟着湿气渗进窗缝,我哑着声音道:“我见过你,对吗?”
“……是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淡漠无意,我鼓起勇气坐直了身子。“关帝庙里的那个人……我记得你的眼睛。”
马匹嘶鸣着疾行,墨黑的衣袍倏然又垂下,这一次,他竟出现在窗口。
“你怎么下来的?!”望着那张被帽檐阴影遮蔽的脸,我惊异万分。
幽深的眼始终盯着我,不起一点涟漪。
“你的伤已经全好了?”我勉强镇定着心情问道。
马车疾驰中,他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伸出手,握在了窗棂上。他的手指苍白修长,在黑夜里尤显清瘦。
风卷着细雨洒落下来,我被惧意萦绕,可不知怎的,却又有一种想要触及他指尖的冲动在心底滋生。
忽然间,远处传来了焦急的呼声。我怔了怔,那是钟伯与陈叔他们的声音。
“我的家仆找我来了……”我侧身向窗外的男子解释,可只是那一瞬间,黑色幽影已如枯蝶掠向远方。“哎?”我推窗远唤,他不曾略有回顾,很快便隐没于沉沉山野。
当仆人们举着火把寻到这辆马车时,他们的脸上满是诧愕。“缰绳都断了,这马车是怎么走到城外的?!”
我浑浑噩噩地被兰草扶下车,目光只落在窗上。
狭长的缝隙里,不知是有意抑或是无意,留下了一片素白的羽毛。
*
自那以后,父亲再不允许我外出。我从钟伯那儿得知,父亲怀疑那些劫匪是他生意上的对手所派,半月前,兖州分号的货品也被人恶意破坏,一切都是针对着他而来的。
幽居在府内的日子里,我时常独自坐在青藤长廊下。兰草偷偷告诉我,前几日有人来向父亲为我说媒,对方同样也是邻县富户,家中还有人在州府为官,父亲似乎对那户人家很是满意。
我饮了一杯青梅酒,和衣卧在长廊石椅。月圆时分,清风吹过,叶影晃漾如波,仰望璀璨星空似乎就在眼前,却又触之不及。
指间挟着那片素白羽毛,轻轻的,在风中簌动。
远处一声轻响,我微带着醺意坐起,墙边高树幽然,除了暗影重重,什么都没有。
那个夜晚,不知是因为青梅酒后劲颇足,还是因为心事幽幽,我的神智渐渐模糊。只记得兰草过来将我搀扶回了房,豆大的火苗在窗前摇曳,随后熄灭,青烟在夜月下萦绕散去,我昏昏然闭上了眼。
我想我是真的喝醉了。
醉意中,我做了一场绵长的梦。梦里的画面没有颜色,只有支离破碎的黑与白。重重人影在远处闪现,间或亮起刺目的白光,我似乎听到了凄厉的哭喊,可伸出手却什么都捕捉不住。
隆隆雷声在窗外炸响,我挣扎着坐起,可才一起身,却觉天地旋转,竟不由自主地再度跌倒。
*
我又陷入了漫长的梦境。
父亲似乎来到过我的床前,面容哀戚,只是望着我不说话。我想开口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却很快消失不见。耳畔有人低声道:“小姐,你病了,需要好好休息。”
我分不清那是谁的声音,只觉疲惫异常,连呼吸都吃力。
“娘……我娘呢?”我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
“她……也在养病,你不必担心。”
我应了一声,侧过脸去再度沉睡。这一次,我梦见了满园花开,母亲伴着父亲站在池边,一树翠叶星星点点,映照着他们的身影。转而又是大雪茫茫,园中悄寂荒芜,我光着双足在雪中跋涉,却找不到一个亲人。
心,整个儿地揪紧了起来。
……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有微冷的手在我脸颊拂过,沿着我的眉心,慢慢转到眼角,唇侧。
“明珠。”那个人在我耳畔低低地唤,像是从云间而来,披散着苍莽的山色与寒冷的水意。
我为这奇异的感觉所惊动,恍恍惚惚睁开了眼。
清幽的烟霭在房中弥散,天青色帘幔低垂,我还是躺在床上,可这间屋子,却陌生地让我害怕。
我已不在自己的家中。
床前,有一个黑衫男子静静坐着。烟霭中,他眉目深邃,颈下雪白的串珠如冰雪凝结,氤氲出阵阵寒意。
“你,是谁?”我哑声道。
他望着我,久久不语,直至我的意识渐渐清醒,他才开口道:“你忘记我了吗?我姓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