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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薛太太的执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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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碧回到宿舍脱下了被汗水沾湿的运动服,身体遍布着难以忽视的脱力感,她连忙去于是冲了个澡,换上一套干净轻松的便服后,顿时宛如新生。
如果能马上埋头大睡就好了,不过待会班里有庆功宴,薛碧第一次受邀班级的集体活动,她即使再累都不愿意缺席。
薛碧走到镜子前,梳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瞄向一侧,架子上挂着亮铮铮的金牌,虽然只是一块毫无价值的普通金属,却带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快乐。
校运会落幕后,大部分学生都出外活动了,宿舍楼里显得寂寥了不少。薛碧走出了宿舍,却见早已离开的汤琦、林菀婷、吴放放齐刷刷地站在走廊上,看见她出来了,三人当即站直了身体。
“你们不是先走了吗?”薛碧问。
三人皆是静默,片刻后是吴放放首先走向薛碧,像是下定了决心,伸手亲昵地挽住了薛碧的手臂。
“我们在等你。”吴放放说,“我们一起出发吧。”
汤琦和林菀婷跟着也迎了上来,四个女生并肩走在狭隘的走廊上,哪怕每一步都走得颇为艰难,也始终不放开交缠的手。
女生的友谊就是这样复杂又简单,可以因为一些小事互不相容,也可以因为一个瞬间手挽着手、共同谈天说地。
庆功宴的地点设在大学附近的一间大排档,大部分的同学都选择在校门口集中。薛碧四人到达后不久人也到齐了,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校门口处此时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身设计优良大气,一看便知价格不菲,路过的人纷纷侧目,薛碧在和汤琦她们谈笑间也跟着看了一眼。轿车的车窗缓缓落下,一张成熟美艳的脸孔安静地露了出来。
薛碧定住脚步,“我突然有些事,你们先去庆功吧,我待会再来。”
吴放放有些纳闷,不过还是松开了挽着薛碧的手,“那我们在那里等你,你一定要来喔。”
薛碧认真地点下头,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也许薛碧的表情太过凝重,汤琦不由得多问了一句:“薛碧,你没事吧?”
“没事,我不过是要去见一个人。”
“……是谁?”
薛碧顿了顿,回头冲她们笑了笑:“我妈。”
等薛碧上了那一辆神秘的黑色轿车扬长而去后,汤琦、林菀婷、吴放放才回过神来,吴放放捏了捏自己的脸,转头问另外两人:“刚才薛碧说要去见谁来着?”
林菀婷答:“她妈。”
“靠,林菀婷你就像在说脏话一样。”
“重点不是这个。”汤琦说,“报纸上不是都说薛碧的生母很早就去世了吗?”
“怎么报纸连人家的身世都报道啊!”
“吴放放你安静点,大财团千金的身世自然比平民百姓更值得报道。”
“那薛碧刚才去见的人究竟是谁啊?”林菀婷的声音有些颤抖。
“笨,你刚才没见到吗?坐在车里的女人有下巴,摆明了就是一个活人。”
“报纸上也说过,如今薛氏集团董事长的妻子是二婚来着。”
“也就是说……”吴放放瞪圆了眼睛,“薛碧她是上了后妈的车?”
——
名贵的轿车在公路上一路飞驰,车厢内是一片死寂的压抑。
薛碧和现任薛家太太同坐在轿车的后座,两人却分别依靠着两边的车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相隔着一段宽敞的距离。
薛碧会认得薛太太,说是意外,实则又并不意外。
薛碧一直觉得弟弟薛乐是个好看的男生,而这副出众的长相若是仅靠薛父一人的基因是不可能诞生的。当薛碧在见到薛太太的一刻,她瞬间就认得出来薛太太精致的眉眼和薛乐如出一辙,而薛太太身上那份雍容华贵的气质更是和薛父十分般配,仅靠这两个深刻的观点,薛碧就肯定了薛太太的身份。
薛太太会贸然出现在大学的校门前,毫无疑问就是冲着薛碧来的,薛碧索性大方主动地上了车,直接面对薛太太可能会带给她的难题。
“大概在四个月前,阿乐突然告诉我们你失忆了,我当时是不相信的,觉得你可能又在琢磨着什么把戏,所以我一直都不让阿乐还有你爸爸去见你。”薛太太的声线十分动听,薛碧曾经在网上看过薛太太的新闻,当年薛太太是一位备受瞩目的歌剧演员,在事业的上升期嫁入了薛家,从此隐退娱乐圈。关于薛太太的演出视频,网络上已经很难追寻,但是当薛太太一开口说话,薛碧就被这道独特迷人的声线深深吸引了。
“但是现在我不得不开始相信这件离奇的事情,若是从前的话,你我绝对不可能心平气和待上超过三分钟的时间。可是从你上车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分钟,期间你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难听的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神情。”
薛碧问:“请问您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薛碧客客气气的老实态度更让薛太太感到惊奇,但是表面上薛太太依旧从容不迫:“你放心,我会来今天不是为了令你难堪,我只是想亲眼证实阿乐所说的是否真实。”
薛碧恍然大悟:“我暑假时在医院做过检查,那份检查报告就放在家里,我可以拿给你看。”
薛太太没有立即接话,过了一会儿后,她才对薛碧提出了要求:“薛小姐,麻烦你跟我到医院里再做一次权威性的检查。”
“我的检查报告没有任何失实的地方,香城医院的医疗设施或许不及大城市的医院,但是每一位工作人员都很细心,很有责任感。”薛碧想都没想就自觉地为香城医院的人说话,话到最后,她才醒悟,薛太太并不是质疑报告的真实性,而是根本就不信任她。
刚才薛碧的莽撞就像演了一场可笑的独角戏,薛碧也不生气,只是懊恼香城医院的大家为她忙碌出来的报告只能成为废纸了,至今离开香城已经三个月了,但是她仍然把香城的大家当做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好,我跟你去。”薛碧应承道,心里却好像有一串小小的火苗熄灭了。
薛太太将薛碧带到了舟市最大的公立医院,建筑面积相比起小小的香城医院自然是“大巫见小巫”。薛太太在医院里显然有熟人,她领着薛碧去到一间办公室,接待她们的医生是一名双鬓发白中老年医生。
老医生跟薛太太简单打了招呼后,就开始着手为薛碧做简单的检查,在问了她一些具体情况后,还给她做了一场记忆力的测试。薛太太一直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薛碧的逆来顺受一次又一次地出乎薛太太的预料。
“薛太太,根据我为薛小姐目前所做的检查和测试,薛小姐有很大可能患上了解离性失忆症。”老医生结束检查后,不紧不慢地说出见解,“不过要落实更具体的情况,还需要为薛小姐再做进一步深化的检查。”
薛碧虽然没有出声反驳,但是一听到即将又被安排躺进各种仪器里,情绪难免变得低落。薛太太看了一眼身旁低头的薛碧,忽而改变了原先的决定:“不必,检查就到这里结束。”
薛碧吃惊地抬起头,只见薛太太继续说:“麻烦您为薛碧安排最全面的治疗。”
老医生回答道:“以薛小姐目前的身体情况无需药物治疗,解离性失忆症除了生理因素引起,也有可能是出于心理因素,医院能为薛小姐安排的只有心理方面的治疗,平日也劳烦薛太太多带薛小姐散散心,不要给她太大的压力和刺激,多跟她聊聊过去的事情,这些平凡细微的举动其实对于薛小姐的病情也是有非常大的帮助。”
薛碧直到走出医院,也不敢相信薛太太居然如此轻易就放过了她。
对于薛碧来说,一周一次的心理治疗无疑很厌烦,但是能避免一番无趣的检查,心态自然就舒坦得多了。薛碧心想回家后一定要把在香城医院做的检查报告准备好,待到下次和薛太太再见时交给她过目。
薛碧不由得用余光瞄了瞄后座另一边的薛太太,薛乐曾经断言她们的关系“非常恶劣”,但是照着今天她们的相处模式,这四个字可是远远都说不上。
薛碧又对自己的过去产生了兴趣,或许在“敌人”薛太太的身上可以找到一个突破口也说不定。
“我回到舟市之前曾经问过阿乐,我和您的关系是怎样的。”薛碧轻声说,“当时阿乐回答了我四个字‘非常恶劣’。”
薛太太怔了怔,随即牵起一丝嘲讽的笑容,“阿乐说的没错。”
“我曾经对您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吗?”
若是在刚开始作为“薛碧”生活的时候,薛碧是绝不可能对薛太太问出这样的问题。但是经过这四个月的所见所闻,薛碧几乎可以肯定一个事实——过去的她并不受欢迎。可以说,只有至亲薛父和薛乐爱着她,其他人根本就不在意她的存在。
一个二十岁的女生可以把生活过得如此荒唐,除了外界的因素,剩下的只有自身的因素了。过去的薛碧人人生嫌,想必应该是一个十分讨厌的人吧?薛太太对她的看法未必完全正确,但至少会存在根据。
薛太太揣摩着薛碧的想法,却发现如今的薛碧陌生得真实,她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缄默开车的司机,司机在后视镜里观察到了她的反应,了然地把车停在路边,一边松开了安全带,一边说:“太太,我下车休息一会儿。”
薛太太点点头,在司机下车关上车门后,车厢里只剩下薛太太和薛碧二人四目相对。这时薛太太缓缓开口:“在我三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年,你爸爸为我在家里举行了一场宴会,虽然也有邀请你,不过因为我和你的关系并不和睦,我们都做好了你不会出席的准备。可是那天晚上你出乎大家的预料打扮得非常漂亮地来了,很多人以为你突然出现是为了令我难堪,但是你没有,宴会上你一直表现得彬彬有礼、无懈可击。
当时我以为经历了这么多年,我和你的关系终于缓和了。宴会的最后,你当着所有人的面送了我一份礼物,我打开一看,是一块女士手表,我很高兴,正想戴起来的时候,你却笑眯眯地说‘你很喜欢这份礼物吧?这是当然的了,婊-子自然适合戴表子。’”
薛太太转头看向车外风景,目光深远,“那天晚上,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深刻的生日。”
沉默是薛碧所能表达出的最好反应。薛太太由始至终很平静,不过薛碧留意到她的手悄悄地握紧了,那一段回忆对于薛太太来说,或许仍然太过伤痛。
薛太太唤来司机继续开车,她将薛碧送到庆功宴的订下的大排档,两人期间再也没有一句交谈。薛碧走下车,只犹豫了一瞬,然后弯腰冲车厢里的薛太太说:“谢谢你送我过来,阿姨。”
薛太太神情颤动,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车门就被司机关上了。轿车开始发动,薛碧依然站在路边目送着她。薛太太嫁入薛家十八年,薛碧可以原谅薛父的再婚,也可以接纳同父异母的薛乐,却一刻都不曾对薛太太流露过和善的神色。薛碧因为厌恶薛太太,多次叫过薛太太‘婊-子’、‘贱人’、‘狐狸精’等等带有侮辱性的称呼,而今天薛碧一声简单的‘阿姨’,却令她深深不能忘怀。
究竟是薛太太对过去的执念太浅,还是因为薛碧如今的改变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