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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七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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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无异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早晨。
几天之内昏了两次,弄了一身伤,从某种方面来说,自己也还真是了不起啊。
坐起个身就把自己痛得浑身抽搐的乐无异自嘲地笑了笑,顺着开门声看去。
来的不是乐绍成或者安尼瓦尔这两个“罪魁祸首”中的任何一人。
乐无异有点儿失落,却又多少有些松了口气。
一个是自己十七年的老爹,一个是自己血缘上的哥哥,老爹疼自己入骨却确确实实隐瞒了一些事情,哥哥虽然努力想修复关系却一直逼着自己和老爹做个了断……怎么想都是一团混乱。
何况,他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大大咧咧的乐小公子了……
“异儿,你可算醒了。”
一身华服的傅清姣长长舒了一口气,眉目间藏着的焦灼淡去了些许,她快步走到乐无异床前,艳丽的面容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怎么这幅难过的模样,可是扯动伤口了?宝贝儿子,你可把娘担心坏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娘让厨房炖了你最爱的四宝鸽子羹,吃一口好不好?”
“…………哈?”
对于一反往日犀利作风,瞬间变身慈母的娘亲,乐无异表示自己一时接受不能。
想想吧,当初自己就是因为打碎了娘最爱的盆栽,生怕被她吊起来挠脚心的“酷刑”,这才来了一场说走就走毫无准备的出逃。这一走就是这么多天,回来还把自己弄得一身伤,结果娘亲居然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还一副关切担忧地嘘寒问暖——这对比,简直不能更明显。
……乐无异都要心理阴暗地怀疑娘亲是不是老爹谎言下的帮凶,现在这么温柔,那都是负罪感逼出来的了。
傅清姣瞅着自家宝贝儿子的傻样,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伸手戳了戳乐无异的额心。
顺势在乐无异床边坐下,傅清姣慈爱地凝视着乐无异的模样,半晌,忽然伸手捏着他下巴左右偏了两下,神情有些复杂地开口。
“瘦了,也黑了。在外面待得久了,还变得更傻了——也不想想,我儿子有情有义有担当,还受着伤,我这个做娘的,哪里会想着生气,自豪心疼都来不及。”
她捏了捏乐无异的脸蛋,对于自己这十七年好容易养出来嫩肉消失不见表示了遗憾。
放下手,傅清姣眼中的些许戏谑消失不见。
她和乐无异说了那些乐绍成不愿意告诉他的事情,那些太过残酷的真相。
乐无异确实是安尼瓦尔的弟弟,昔日捐毒大将兀火罗的幼子,可乐绍成却并不是杀害兀火罗的凶手,也不是屠戮捐毒族人的嗜血将领。兀火罗是自刎而死,而捐毒族人则是被断魂草所害。
傅清姣尽可能详细地描述着她知道的消息,十七年前的那一日,被围困的捐毒国上空有光点划落,落地便迅速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巨木,弥散出紫色的雾气,而后王师和捐毒城内都发生了异变,雾气所到之处,人们失去常性,互相残杀烹食,已经变成了怪物。这影响从紫雾浓郁的城内渐渐向城外的王师中扩散,乐绍成不得不下令,将所有狂乱之人尽数斩杀,连夜撤兵。
傅清姣说完后,乐无异久久没有出声,面容艳丽的女子轻轻叹息着摇了摇头,走出门外,轻轻带上了门。
流月城……
居然又是流月城!
乐无异心中的愤怒再一次燃起。
师父、尚未蒙面的生父、捐毒一族、朗德寨民,还有我不知道的被断魂草所害的人,流月城,你夺走了我两个至关重要的人,欠了这天下那么多性命!
他原本搭在床沿上的手掌慢慢握紧——
“无异!快些放手,你的伤口要崩开了!”
闻人羽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路中的乐无异,他还没有从那样强烈的负面情绪中完全摆脱,闻声看过去的时候眼神还有些愣愣的。
“……闻人?嘶——痛痛痛——”
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馋鸡唧唧地叫了两声,从闻人羽脚边小跑着窜出来,扑扇着翅膀蹦到他脑袋上,吊住那根耷拉下来的呆毛,说教似的唧唧唧唧个不停。
“呆子,你还知道痛?”
第一时间检查完伤口,确定没有再次崩裂后,闻人羽没好气地白了乐无异一眼,双手环胸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疼的龇牙咧嘴的少年。
乐无异冲着她讨好地笑了笑,抓了抓脑袋。
闻人羽再板不住脸,微微皱了眉。
“你刚才……在想什么?你的表情,有些——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刚刚在外面见到你娘,她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闻人羽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枚圆滚滚的偃甲蛋。
馋鸡瞅了瞅,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唧了一声——哎呦,它怎么没长翅膀没长腿呢?
“这是……”
乐无异的眼神有些迷蒙,像是一下子陷入了回忆,浅褐色的眼眸中浮起了挣扎又沉沦的温柔和暖。
他伸出手,去拿偃甲蛋的动作竟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师父的,偃甲蛋?”
闻人羽点了点头。
这样的乐无异看得她有些心酸,谢衣实在是一个很难让人不生出好感的存在,何况是从小便对他敬佩有加、视为憧憬、一路追寻的乐无异。之前那段旅程中,乐无异和谢衣在一起有多么开心,现在就有多么难过。
她也是有师父的人,自然是感同身受。
乐无异将偃甲蛋放在掌心,目光半点不舍得移开。
“闻人,你知道吗?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个梦。”
他扯开唇角笑了笑,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像是夜空中的星光慢慢殒落,一点点地沉了下来。
“梦里,是小时候我第一次见到师父的那个时候,我提着剑,在长安街上一直走一直走,我记得自己要找一个人,可却总也找不到。然后天黑了,我要回家了,当我走到院子里的时候,那里有两个人站在一起,院子里的花忽然都开了,花瓣落下来,我看不清另一个人的模样,只能看到其中一个人的背影。他们似乎说了什么,然后背对着我的那个人转过身,我一下子就知道了,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就是他。”
“无异……”
闻人羽伸出手,又放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乐无异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他的眼神虽然停在手中的偃甲蛋上,却已经投向了梦中的那个身影。
“师父看着我笑了,还是那么温柔,他是真的很开心,可我却哭了。然后一阵风吹过,那些花瓣落得更厉害了,师父的身影就淹没在花瓣里,我努力地喊着师父,却只能看着他和另一个人一起越走越远。”
乐无异忽然笑出了声。
他摇摇头,眼中的悲痛仍在,心底的难过和压抑也没有散去,可奇妙的,想到那个身影不再是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便又是有一种薄薄的欢喜生起。
“然后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想了又想,忽然就明白了。师父真的已经离开了,而我能做的,便是不要再让他牵挂。”
“我要完成他最后的叮嘱,找齐昭明碎片。”
“还要查清流月城的阴谋,杀了初七和沈夜,替师父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