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之谈》子夜当归

105、真相

　　周皓面无表情道：“我到现在都没弄清楚怎么回事。”
　　风中飞舞着花瓣，周皓抬手随意接了一片，忽然脸上又浮现出笑容，他摇了摇怀里的符予阳，说：“不如把今天当作我们的结婚典礼吧。”
　　符予阳无力地别过头去，他一句话都不想说，打了一晚上，真是累极了。

　　毕剑锋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记得我刚来山下的源陵县时，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仿佛这是一座空城，难道……”他继而恍然：“怪不得。”
　　年海尧莞尔道：“你终于想到了？”
　　毕剑锋点了点头，他拉着年海尧的手站起来，一片花瓣飞进他的衣领，他便捏住花瓣，放到嘴里咀嚼起来。
　　年海尧期待道：“味道怎么样？”

　　周皓一脸奇怪地看着这两人，他也试着去接一片花瓣过来，但是还没拿到手就被符予阳突然一巴掌拍掉了。
　　“找死吗？”符予阳闭着眼道，“小心你的爪子。”
　　周皓立刻不敢碰了，可漫天都是蓝色花雨，随随便便就会掉到头上来，于是周皓抓起符予阳一条毛绒绒的尾巴往头上一戴。
　　符予阳睁开了眼：“……”
　　周皓：“怎么了？”
　　符予阳：“没事，你继续。”

　　毕剑锋走了过来。
　　符予阳问：“发现什么了吗？”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毕剑锋说，“蓝雪姬是棵樱树妖，而众所周知，樱花树是在春季才会绽放，可现在还在寒冬时节。”
　　周皓闻言点了点头：“我一开始也觉得奇怪，连环杀人案出来一段时间后组织就有命令下来，说是跟蓝雪姬有关，现场也有大量的蓝色花瓣，可如果蓝雪姬没有绽放的话，那出现在杀人现场的蓝色花瓣又是谁的。不过当时谁也不能确定，因为蓝雪姬是妖怪，反季节开花也不是不可能。”
　　符予阳不置可否，毕剑锋又道：“可现在很明显，杀人现场的花瓣明显不是蓝雪姬的，它的源头是这满山的梅林。”
　　靛砂。

　　叠翠峦上的梅林已经枯萎了大半，那是周皓为了阻止蓝雪姬开花而产生的杰作。满山萧瑟的枯林，冰晶在这些枯枝上经夜风形成了奇异的花朵，于阳光下折射着晶莹的光，蓝色的樱花从这些枝头随着风飘过。
　　周皓突然眼前一亮道：“你们看，这些梅花又重新开了！”
　　众人望去，只见枯林的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出蓝色的花朵，它们舒展着花瓣，将冰晶撑裂，到处都是一片吱吱的声音。
　　那是生命的骚动。
　　周皓不可思议地说：“奇怪，我明明已经让这些树都枯死了……”
　　“蓝雪姬有让生命复苏的能力，这一点可能曾经在秋素子身上体现过。”符予阳道。
　　周皓：“你知道她以前的事情了？”
　　符予阳说：“猜的，我见过一个想对她不轨的男人被她一触即死，但蓝雪姬以前的传闻并不是这样，所以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个极端的变化。”
　　周皓于是将秋素子告诉自己的话再复述了一遍。
　　“我就知道肯定是他在搞鬼。”符予阳听了之后得气差点跳起来，“从神矢奇迹到现在，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平久津太阳就在山下绑着，我们现在就可以去问他。”年海尧道，“还有一件事，昨晚我听说疯子那边有动静，结果一过去就遭到了埋伏，我跟他斗了一夜，后来好不容易才把他打晕了。”
　　毕剑锋意外道：“唐枫？他怎么跟你打起来的。”
　　年海尧摇头道：“昨晚风雪越来越大，山路不好走，队里的人被他带到小路里困住了，我过去的时候还不知道，差点被他暗算，还好我有金刚印。”
　　周皓抱着符予阳站起来：“那他现在在哪？”
　　“跑了。”年海尧说，“我把其他人安置在山下的一处洞穴里才来找你们。”

　　周皓回头看了一眼这棵巨大的樱花树，阳光下的它的确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你是在找秋素子吗？”毕剑锋道，“她的魂魄从一出生就已经与这棵树绑在了一起，既然树已经开花，赋予她的所有当然都会一并收回去了。”
　　周皓：“不，我是在想我妈。”
　　符予阳安慰他道：“先下山吧，我们……那边是谁？”
　　众人先是一惊，然后齐齐将目光投向山下，只见梅林中隐约出现了一个人影，正在往山上赶来。

　　那人越来越近，待他走到近前的时候，所有人才发现，那居然是平久津太阳。
　　“不是已经把他绑起来了吗？”毕剑锋手中白虎剑瞬现，他横剑挡在胸前，“你们都退后，他的速度很快！”
　　年海尧亦是一脸戒备，符予阳却道：“不……你们看他……”

　　平久津走到众人面前，然而他并没有停留，而是直直地越过他们，继续朝山上走去，他的目光始终都驻扎在山顶的蓝雪姬上。
　　“你……”周皓试图去叫他，被符予阳马上拍住了肩膀。
　　平久津走到了蓝雪姬下，他单膝跪了下去，抓起一把黑色的泥土，拿到鼻子轻轻地嗅闻了片刻，然后他拔刀出鞘，将整把长刀直插入地底。
　　周皓越发奇怪了：“他这是要干什么？”
　　符予阳把手指竖在他的嘴前：“嘘……”

　　蓝雪姬开始凋谢了，无穷无尽的花瓣瞬间飞满整个天空，那些花瓣纷纷围绕着巨大的黑色树干飘舞，平久津举起手来，那些花瓣便像受到召唤一般，片刻后汇聚到平久津的手心里，黑色的树干也随之消失，整个山头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空地。
　　平久津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
　　“秋素子死了。”平久津开口道，“可是她也活了，她的魂魄不会再受到蓝雪姬的困扰，可以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平久津摊开手掌，他的手心里有一颗梦幻般蓝色的晶莹宝石。
　　“这是蓝雪姬的种子，我需要把它带回扶桑。”平久津说，“而秋素子的魂魄不会回去，她会在这边重新投胎。”

　　毕剑锋以剑尖指着平久津道：“你还想回去？你杀了那么多人，就想这么轻松地一走了之？”
　　平久津：“那些人是该死，如果你们还相信尉亚军的话，不妨去问一问他。或者找路雨晴，至少她虽然一开始反对过，但后来也默认了这种行为。”
　　周皓：“什么？”
　　平久津嗤笑道：“这些被我杀掉的全部人里，他们会在未来的短短数年内危害到他人的生活甚至生命，路雨晴曾经反对过一次，于是我没有动手，然后那个人便在一次酒醉后活活打死了自己的孩子，甚至将孩子包入包裹中抛尸江里，以希望逃避法律制裁。”
　　“……”
　　“与其让这种人活着，的确不如让他们死了，好拯救更多本该幸福的人生。”
　　周皓唾了一声骂道：“就算他们会在未来伤害到别人，也轮不到你在这里当卫道士，更何况你是别有目的，我们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编的谎话？”
　　平久津无奈道：“如果是一个两个还好说，那成百上千呢，这么多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人，你们要怎么阻止他们犯下罪恶的行径？用一张嘴巴劝吗，就算你们真有这份耐心，时间来得及吗？”

　　周皓脚下长出荆棘，尖利的刺一根根对准了平久津。
　　“我们要怎么做当然要由我们自己商定选择，不需要跟你多废口水！”
　　平久津笑道：“我来这里除了带走蓝雪姬的种子，也是想来告诉你们一件事情。否则以我的速度，你们是看不到我的。”
　　周皓：“少废话，你今天插翅难飞！”
　　那时间所有荆棘倒卷着朝平久津太阳绞去，平久津却倏然消失，只在空气中留下了一句话。
　　“你们要小心尉亚军！”
　　荆刺扑了个空，便失去生机般重新瘫软在地上。
　　符予阳：“他这是什么意思？”

　　周皓诧异道：“他跑得好快！”
　　毕剑锋说：“我想起来了，皓子，你还记不记得尉亚军一开始在开会时曾经提过一句，蓝雪姬开花的过程需要不断吸取人的魂魄来作为能源。”
　　“是有这么一回事。”周皓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可我觉得军叔只是因为予阳是妖怪所以把他和蓝雪姬一起误会了，本意还是好的，不如让我去跟他解释一下……”
　　符予阳：“……”
　　周皓：“怎么了？”
　　符予阳说：“你真这么觉得？”
　　周皓无辜地点了点头。
　　符予阳：“……那就麻烦你多替我美言几句了。”

　　毕剑锋和年海尧面面相觑，符予阳又给了他们俩一个眼神，叫他们别乱说话。
　　“皓哥。”符予阳突然撒娇道，“我肚子饿了，你去帮我弄点吃的嘛。”
　　周皓眉毛一抬：“这个时候？”
　　符予阳：“人家肚肚好饿哦……”
　　周皓：“……”

　　符予阳三言两语哄走周皓，等到周皓消失在树林后，他的神情这才阴了下来。
　　毕剑锋走过来问道：“你没事吧，我为上次打伤你的事情向你道歉。”
　　“我也是。”年海尧说，“虽然我还是不相信你的内心是正直的，但是起码连环杀人的事件跟你没有关系。”
　　“别说了。”符予阳恨恨道，“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尉亚军会想要害我，就算像他所说，我只是刚好碰上的，那他把蓝雪姬弄到大陆这边来是想干什么？”

　　毕剑锋想了想道：“或许有别的目的吧，只是我们还不知道，但是从情况上来看，路雨晴和尉亚军，还有那个扶桑人，这三人有着各自的行为，并不是一路的。”
　　符予阳点头说：“我也感觉到了，尉亚军是想让蓝雪姬绽放出不幸的花朵，而路雨晴让它绽放了，开出来的花朵却是寓意幸福的，这两个人的最终目的是截然相反，而那个扶桑人，只是想让他的妹妹逃脱蓝雪姬的诅咒。”
　　“据我所知，尉亚军这两年一直奔波在外，他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蓝雪姬，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要有一个人控制着事态的发展，所以他将蓝雪姬的掌控权交给了路雨晴。”毕剑锋分析说。
　　“然后路雨晴自己有一片梅林，恐怕在蓝雪姬的不幸刚露出点苗头的时候，这股信息就被路雨晴发觉了，毕竟靛砂也不是普通的梅花，所以路雨晴改变了想法，想让蓝雪姬绽放出幸福之花。”
　　“路雨晴心态的改变肯定是逃不过尉亚军的眼睛的，但是他在外面控制力不足，所以只能策反平久津太阳，让他骚扰路雨晴，毕竟他要蒙骗平久津实在太容易，然后连环杀人事件就开始了，通过尉亚军的指示，平久津太阳去一个一个杀掉那个会即将害死别人的人，再在现场留下蓝色的花瓣，让事件的苗头直指路雨晴，再后来转嫁给你。”
　　年海尧：“可蓝色的花瓣不是蓝雪姬的吗？这样尉亚军不是把自己暴露了？”
　　“不。”符予阳说，“蓝雪姬是在吸取靛砂梅的生命力之后才开始绽放的，在这之前只会是枯木一桩，所以留在杀人现场的那些花……”
　　“全部都是靛砂！”几人异口同声道。

　　符予阳走到梅树旁摘下一片梅花瓣，又将空中飞舞的蓝雪姬花瓣接到手中，对比一看。
　　“太难看出区别了。”年海尧喃喃道。
　　毕剑锋也说：“没错，如果是把花苞一并摘下来，或许还能看出来一些，只是这些零碎的花瓣，不拿去化验的话，是根本分不清它们谁是谁。”
　　符予阳一口气吹掉了花瓣，他弹了弹身上的雪道：“听说去年这个时候还出现过冰灾，想必也是路雨晴的杰作，只是那个时候她失败了，梅性属寒，她展开这满山的梅林结界，未想到她还没吸取梅花的生命力，四周地区就已经被这股深寒之力给冰封了，所谓百年一遇的冰灾就是这样。”
　　“她之所以不会把真相告诉我，是因为担心我是尉亚军的眼线，毕竟我曾经为了回家的确答应他去监视路雨晴。而蓝雪姬一旦绽放出不幸之花，受难的就不可能只有一两个人，她必须小心我和尉亚军在她面前演苦肉计。”
　　毕剑锋感叹道：“她还是让蓝雪姬开花了，只是看这残留下来的风景就觉得它很美，可惜它绽放的时候我晕过去了。”
　　符予阳想起在黑夜中莹光缭乱的蓝雪姬，那的确是很壮丽华美的景像。

　　符予阳：“我觉得最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本来都以为那是蓝雪姬的花瓣，结果居然是路雨晴的靛砂梅，你们所有人从一开头就被搞混乱了。”
　　“还好事件还算一个好点的结束，山下的县城居民并没有遭受灾难，不然真是不知道怎样才能陪罪。”毕剑锋直摇头，一脸惭色。
　　年海尧说：“算了，兄弟们还在山洞里等着呢，我们赶紧回去吧。”
　　符予阳一拍脑门：“皓哥还没回来。”他看了看两人：“要么你们先下去，我一会儿就和皓哥过来。”
　　毕剑锋有些不放心，年海尧也说：“再等等吧，反正他们在那也不急。”
　　符予阳左手竖起食指，右手圈起个零，双手并在一起做起了猛烈的活塞运动，他轻佻地看着这两人道：“你们留下来是想看我和皓哥做这个吗？”
　　毕剑锋：“……”
　　年海尧：“……”

　　符予阳不再说话，他走到一块巨石前，想了想开始在石头上写字，石面在法力的切割下开始悉悉索索地掉下灰屑，毕剑锋和年海尧见状只好先行离开了。
　　片刻后周皓回来，他双手空空，满身是雪，一脸狼狈不堪的样子。
　　“我没找到吃的，要不我们赶紧下山吧……”周皓由远走近，看见符予阳在干什么时不禁惊奇地吹了声口哨，“哟，这是在干嘛呢？”
　　符予阳向他挑眉一笑：“来帮我取个名。”
　　“有点难啊。”周皓看着巨石上的四行字，“你自己想好名字了吗？”
　　符予阳：“没有，就等着你来取了。”
　　周皓为难道：“这是你写的，还是你取吧。”
　　“可以啊。”符予阳面无表情道，“不过在这之前你得用一分钟三百次的速度干我一小时，可以的话我就自己取。”
　　“……”周皓刹那间恐极，他立刻说出了两个字，符予阳莞尔，刷刷摆动手指写了上去，落款为佚名。

　　符予阳摆动长尾一勾周皓的脖子，尾尖抬了抬他的下巴：“不要这么没信心，我还是很看好你的。”
　　周皓沮丧道：“我觉得你只能去牧马场找那些种马了……”
　　符予阳装模作样地考虑了一番后说：“你说得不错，要是有成了精的化作人形就更好了。”
　　“你敢？！”周皓愤然道。
　　符予阳一笑，凑过去与周皓接了个吻，周皓梗着脖子不说话。
　　“走吧。”符予阳拉着周皓的手开心道，“接下去还有很多事情呢。”

　　在他们的身后，随山风起舞的蓝色花瓣在银白大地上不停飘荡，和风伴随着琵琶的弦音在世间回游，满山靛砂齐放，在冰雪中摇曳清香。
　　而在巨大岩石的截面上，留下了这样一首新鲜雕刻的诗：

　　千载丛云百嶂关，
　　伊人逝水还故难。
　　不识寒芳凌霜至，
　　却道扶桑赴东船。

　　梅樱·佚名

　　——卷二·梅樱乱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