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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情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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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沉沉地,要下雨又不下雨的样子。
樊秀晨靠在床头,望着窗外呆呆地出神,他瘦的皮包骨头的左手上扎着吊针,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尤其明显。
药水一滴一滴地流进身体里,扎针的位置又冷又麻,樊秀晨皱了皱眉。
他记得自己跟着导师在十八楼做冻胀力实验时,下雨了,他怕弄湿仪器去关窗户,没想到沾了雨水的地板那么滑,窗子又矮,他就那么一下子栽出去了。
而现在……
樊秀晨看着玻璃上映出的面容,那是一张颓废苍白的非常年轻的脸,跟他的年纪差不多,二十出头的样子,可能是因为太瘦了,颧骨很高,两片菲薄的嘴唇带着病态的红晕,眼睛大而无神。
他抬手扯了扯左边脸皮,镜像上的人也做了相同的动作。
通过别人的眼睛来看世界这种事,太惊悚了!
樊秀晨是工科生,凡是以数据和公式来说明一切,可是眼前发生的,并不是他的科学所能解释通的。
他抬起指节修长的右手,狠狠地揉了揉额前几乎盖住眼睛的头发。
等樊秀晨冷静下来,开始去拔手上的针头。
“住手!罗睿!”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呼呼啦啦进来一大堆人。
“你想没想过,你这样做,会多伤你妈妈的心?她只有你一个儿子!”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飞速扑过来,双手狠狠地攥着樊秀晨的胳膊,双眼里满是怒火。
樊秀晨被他握的生疼,他试着想把手腕抽出来,却引得男人更加用力了。
“睿睿,你不能再做傻事了。”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子哭着扑到樊秀晨身边,用手托着他的脸细细地看着说:“妈妈跟你的主治医生谈过了,是妈妈错了,往后妈妈不拦着你了,你想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求你不要再折腾自己折腾妈妈了!”女子搂着他抽噎着哭起来。
樊秀晨被女人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手腕被被攥得生疼,他努力地调整了一下身体,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在实验室呆久了,他很不习惯这种被围观的感觉。
“罗睿!跟妈妈道歉,保证你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快说!”男人用力握着他的手腕命令道。
说,说啥?樊秀晨觉得突然闯进来的这些人似乎误会了什么,
他垂下眼帘看自己的手,眼神虚无地在房间里飘了一圈,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说:“回血了!”
连接着手背的一截输液管里倒流了一些血,男人不得不松开了攥着樊秀晨的手。
被一屋子不认识的人盯着的感觉太难受了!
樊秀晨自顾扭头又看向窗外。
这在旁人看来,无异于是沉默的反抗。
搂着他的女人大力地将他的身体扳过来面对着她,抬手将他盖住眼睛的头发拢起来,哽咽着说:“睿睿!听妈妈说,你、你小舅舅,过几天就回国了,你不是一直要见他吗?你好好地吃药,配合医生治疗,妈妈就不让他走了,你不要再做傻事了好吗?”
樊秀晨看着女人的眼泪流下来,滴在他苍白的有些透明的胳膊上。
女人哭得异常悲伤,弄得樊秀晨都有些坐不住了。
如果他不表态,她不会一直哭下去吧?
他看着满脸泪痕的女人,勉强地点了点头。
女人终于破涕为笑。
一旁站着的男人赶快将女人搀起来,柔声说:“他刚刚醒,先让苏医生看看,这样你也能放心。”
“对对!先让苏医生看看!”
人群自动分开,穿白色大褂的年轻男子单手插着口袋,悠闲地向他走过来。
苏医生俯下身,轻轻地摸了摸樊秀晨的额头问:“还习惯吗?”
樊秀晨愣了愣,习惯?他一点都不习惯。
“是不是有种,这完全不是自己的身体,什么都很陌生的感觉?”男子嗓音低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这个男人,似乎话里有话啊。
樊秀晨不再一副深思飘渺的样子了,仰着下巴,警觉地盯着他看。
男子被樊秀晨眼里瞬间凝聚的光彩逗笑了,轻轻在他头上拍了拍说:“好容易被救过来,相当于重生一回,要好好珍惜哦!”
说完,不顾樊秀晨满脸戒备的神情,一点点地将他的病号服解开,两根指头在他肋下轻轻压了压,吩咐道:“深呼吸,如果疼了就说话。”
樊秀晨不情不愿地照做了,即便不是自己原来的身体,可是敞开衣服被这么多人看着,他还是很不自在。
苏医生专注在他身上按着,完全没注意他的不自在。
樊秀晨盯了一会地板,慢慢把目光移到身前人的无框眼镜上,又滑到他高挺的鼻梁上。
“头晕吗?”年轻医生问了两遍,樊秀晨才回过神来点了一下头。
“头晕是正常的,尤其是在夜里,可能会影响睡眠,休息下就没事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开些缓解的药,不过要肌肉注射,可能会有些疼。”
樊秀晨很果断地摇了摇头。
苏医生挑了挑眉道:“有什么不舒服,可以随时叫我,不过我不值夜班。我是苏天闻。”他指了指身上挂的胸牌,又帮樊秀晨调整了一下输液的速度,这才转过头去跟一男一女交代其他事项。
苏医生走后,樊秀晨竟然不自觉地长舒了一口气,那个男人提到重生的时候,他真有点紧张。
毕竟霸占别人身体重生这种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他现在最最想知道的是,离他出事到底过了多久,他原来的身体怎么样了?
男人见他一副神思恍惚的样子,叹了口气拉着女人离开了。
偌大的病房又安静下来。
樊秀晨坐得累了,躺回床上眯着,心里暗暗琢磨接下来怎么办,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病房的门开了,护士推着换药车走了进来。
小护士先是过了摸了摸樊秀晨的额头,又帮他调节了一下输液速度。
“嗳,这就是罗家的那个少爷?好年轻啊。”一个女声低声道。
“谁说不是呢,这么年轻,家里又有钱有势,却这么想不开。”
樊秀晨感到手臂动了动,另一个女声一边说话一边在他扎针的位置粘了两条胶布。
“听说他自己捅了自己四刀,刀刀都是冲着要害去的,却都没捅准,真的吗?”
“嗯!刚送来的时候简直就是个血人。他在里面抢救的时候,院长都在手术室外面陪着。”
“有钱人的世界简直让人难以理解,不就是失个恋,至于吗?”
护士将新的药瓶插在输液管上,又帮樊秀晨掖了掖被角,感叹道:“这都是命。听说,他的性向……不太正常。喜欢自己的亲舅舅。注定的悲剧啊!”
“喜欢自己的舅舅?”另一个声音马上兴奋起来了,“有钱人家的择偶观真是不一样啊!那后来呢?他都自杀了,家里妥协了吗?”
“好啦!还有五十组药没换呢,快走吧。你是她妈,你会妥协吗?放任自己的儿子跟亲弟弟好?走啦走啦。”
两个小护士说说笑笑地推着车出去了。
樊秀晨闭着眼,眉头皱得能夹住一只绿豆蝇。
自杀?失恋?为了自己的亲舅舅?
简直糟透了。
那个苏医生帮他检查身体时,他还被这具身体胸前那些丑陋的伤疤吓到了,搞半天是自己下的狠手。
想到一件事,樊秀晨不仅打了个激灵。这具身体的主人是死了呢,还是像他一样鸠占鹊巢去了?如果是后者,可不太好办,这人如此偏激,如果知道被人占了身体,指不定怎么对付他呢。
樊秀晨想起来了,女人似乎说那个舅舅要回来了?
他不能呆下去了,他得离开!
将腿从被子里抽出来,樊秀晨慢慢地下了床,起身的一瞬间,从脊椎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身形晃了晃,又被迫坐回了床上。
他懊恼地将头埋在手掌里,无力地靠在床上。
原来的身体还在不在?到底能不能变回原来的自己?都是个未知数。打工存的钱和奖学金一共有几万块,银行卡被他夹在英语词典里,不知道爸妈收拾他东西的时候能不能发现。
暗恋了三年的学姐终于同意考虑他了,可他却不是他了。
想到这些,樊秀晨异常的沮丧。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开始头晕了。
这次眩晕的感觉特别的强烈,浑身软绵绵,身体轻飘飘的,失重一样。
樊秀晨发现,天花板似乎在逐渐地变低。
有点不对劲!天花板离他越来越近,似乎马上就要贴到身上了,樊秀晨手脚乱蹬一气,想翻下床来,可是什么都没发生,天花板还在降低,他终于正面贴在天花板上了。
虽然事情有些诡异,可是连还魂他都经历了,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樊秀晨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扭头看了看周围,发现并不是天花板压下来,而是他‘飘’上去了。
他的那具身体,正大睁着空洞的眼睛奇怪地躺在床上,僵硬的像一具骨头架子。
??是梦吗?樊秀晨费劲巴拉地把自己犯了个个儿,他背贴着天花板,惊恐地看着病房。
时间似乎停止了一样。
樊秀晨努力地伸手想去碰床上的身体,可是他根本够不到。他觉得如果不是有天花板挡着,他可能会一直向上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要回去的前奏?那样就太好了!!!
樊秀晨背帖在天花板上,欣喜地期待着,闲着无聊,他垂下眼帘看着身下刚刚还被自己占据的身体。算不上多帅,倒是很清秀,大概一米七左右,比自己原来矮一点,皮肤白的有点吓人。如果可以选择,他不太中意这具身体。
反正要回去了,这些也无关紧要了。
樊秀晨背靠着天花板,等待着奇迹降临。
屋里的温度似乎降低了,他感到自己有点冷。
越来越冷了。
他把自己缩成一团,等得心烦意乱,却发现一切还和刚开始时一样,什么都没变化,只是他已经不停地打哆嗦了。
踏-踏-踏!墙上的电子钟又动起来,秒针归零,十二点了。
房间里静得吓人,窗外沙沙的落雨声消失了,走廊里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病房的门被一只手推开,斯斯文文的苏医生夹着病例本走了进来。
来到病床前,苏医生并没有去检查床上的人,而是推了推无框眼镜,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床上呆滞又僵硬的身体。
将病历本放下,他拖过来一张椅子,双腿交叠着坐着,目光仍是在打量床上的人。
樊秀晨虽然是搞科研的研究生,可是他脑子里的东西完全解释不了的眼前的诡异景象。
苏医生盯着床上的‘罗睿’看了一会,抬起头,笑着对贴在天花板上的樊秀晨说:“值夜班真是太讨厌了,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