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将台卷二 长夜未明》扶小瑶

2、第 2 章

　　楚家在西鎏可算是鼎鼎有名的名门望族，世代经商，富可敌国，还出过两位贵妃。
　　所以虽然楚家没有朝廷官员，但是当朝人士，不少都和楚家有来往，甚至对其十分恭敬。
　　若水会认识楚家少爷楚羽臻，还是拜轩辕所赐。
　　之前，先帝入葬时所穿的寿衣全是由楚家布庄所做，当时轩辕因为心力交瘁，将检视寿衣的任务交给了若水去办。
　　若水因此与楚家负责此事的楚羽臻结识，先帝入葬之后，他还时不时接到楚羽臻的邀请，请他去楚家做客。
　　若水一直寻借口推脱，一是觉得有些突兀，二是觉得楚家的人本就与朝廷官员过往甚密，他一个新封的亲王若是立刻就与楚家少爷走得太近，难免落人口舌。
　　可这次香儿居然拿了人家送的衣服，看来楚家这一趟，他是不得不去了。
　　思及此，若水微微挑起了眉。
　　他本身对楚羽臻的印象并不坏，之前没有攀交，是因为考虑到楚家的特殊地位。
　　可楚羽臻如今的行为却让他产生了兴趣，他也确实想知道，楚羽臻巴结他，到底想干什么。
　　「楚羽臻那么想讨好你，你就去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吧。」轩辕看出若水心思，淡淡开了口。
　　他四弟的生母楚贵妃是楚羽臻的姨妈，小时候，楚羽臻也进宫玩过，和他算是有一面之缘，只不过当时彼此都还年幼，印象已经不深了。
　　若水点了点头没接话，不过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香儿到这时才意识到她就这样把衣服拿回来有些不妥，但是究竟是哪里不妥，她却分析不出来。
　　看皇上面色那么凝重，她该不会是犯了什么大错吧？
　　「王爷……」
　　「香儿，没事，只是，日后再有人送我东西，不要轻易收下。」
　　若水朝她不在意地笑了笑，话音刚落，轩辕接了一句：「你主子的身份放在那里，不是谁都可以高攀的。」
　　「是，皇上、王爷，奴婢明白了。」听出轩辕言语中的不快，香儿慌乱地应了声，人都有些发抖。
　　若水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瞥了轩辕一眼，眼神在说：你也太过严厉了吧，看你把香儿吓的。
　　轩辕回了个眼神，似乎是说：别把下人宠坏了。
　　对此，若水咧着嘴笑了笑，显然是没打算听轩辕的。
　　轩辕无奈地阖了阖眼，半晌后问：「对了，府中厨子的人选，决定了没有？」
　　香儿点了点头，躬身答话：「嗯，刘公公分了一个御厨给我们，说让王爷先用着，如果人手不够，让我再跟他说。」
　　「通知那位御厨，明日开始过来。」
　　「是。」
　　香儿退下后，若水看着轩辕放肆地笑了起来，「刘公公竟把御厨都给我派过来了，我还真是有面子。」
　　带笑的言语中三分得意七分揶揄，若水笑得双眼眯成了月牙儿，看得出他心情好得很。
　　轩辕耸了耸肩，并不答话。
　　若非他授命，刘生哪里敢随便将御膳房的人调出宫，只不过，若水面子大，这是他必须承认的。
　　换了别人，他恐怕舍不得把御厨让出来。
　　转眼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轩辕忽然问：「你要看什么书吗？我明日让人送来，宫中还有一架上好的古琴，一并给你。」
　　「好啊，听说宫里奇书不少，你可要给我找些好书来。」
　　轩辕微微颔首，两人见没别的事，便一起往外走。
　　走了几步，轩辕又道：「过几日我要在临风苑宴请文武百官，届时他们会提出诗赋比试，你可在行？」
　　若水闻言，微眯的眼中溢出浓浓笑意，得意地答：「除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也样样精通，你信吗？」
　　狡黠的言语让人一时之间分不清他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但是于轩辕来说，大概这个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是愿意信的。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后就听到若水一阵无比放肆的笑声。
　　那笑声悦耳动听，夹杂着满满的得意，朝着四周散去，将空气也渲染得明快起来。
　　轩辕听着这笑声，侧目望了若水一眼，嘴角也禁不住轻轻勾了起来。
　　这个人，终是有调节自己情绪的能力。
　　只有和他在一起，自己才会有想露出笑容的冲动，才会觉得人生还有很多乐事，值得去发掘参与。
　　两人走到前院，正好宫里来了传话的人，看到轩辕，立刻走了过来，「皇上，太后从皇陵回来了，请您回去一同用晚膳。」
　　先帝驾崩后，太后和其他嫔妃都到皇陵守灵两个月，算算时间，确实是该回来了。
　　轩辕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若水，尚未开口，若水已经笑着道：「你快回去吧，我正好去趟楚府。」
　　「嗯。」轩辕淡淡应了话，目光却在若水脸上多停留了一会，深邃眼眸中流转着的情绪，直直传入若水眼中。
　　楚羽臻这人，还需谨慎对待。
　　若水没有接话，轻阖了一下眼眸，算是回应。
　　送走轩辕，若水又和王安、香儿聊了会天，看时辰不早，便出发去了楚府。
　　楚府在兰庭城西，周围还有好几户富贵人家，若水到时，楚羽臻正巧从布庄回来。
　　见了他，楚羽臻抱拳笑道：「君兄，我就知道今日你会来。」
　　楚羽臻其实长得很英俊，但是偏偏生了一双风流的桃花眼，笑起来仿佛会放电，以至于破坏了英气，让他看起来更像个花花公子。
　　若水也拱了拱手，朗声笑道：「楚兄实在是太客气了，那些衣物都是上品，若水无功不受禄，还是请楚兄告诉若水价格，明日好让香儿给楚兄送去布庄。」
　　「君兄可别跟楚某开玩笑，送人的东西哪有收钱的说法。再说，就凭君兄之前助太子殿下一统南方这大功劳，这些衣物君兄便可收下。来来，君兄快请进，自你封王以来，家父也一直对你很是好奇，今日正好让他见一见你。」
　　楚羽臻不亏是经商的人物，说话头头是道，让若水没了再谢绝那些衣物的理由。
　　而面对随之而来的邀约，若水也不拒绝，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楚羽臻便带着他步入了楚府，偌大的府邸修葺得华美贵气，比他那惜王府着实气派多了。
　　穿过前院，前厅就映入眼帘，若水这才发现今日楚府中特别热闹，仔细一看，竟是楚贵妃和四皇子轩辕静也在。
　　看到两人的瞬间，若水脑海中突然冒出「鸿门宴」三个字，尤其是他发现轩辕静正以一种近似冷笑的神色看着他。
　　那神色中带着蔑视和挑衅，却丝毫也没有让他动气，反而觉得有趣。
　　这四皇子和楚家的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还真是很有兴趣知道。
　　之前决定留下时他曾想过，不知道这宫中枯燥的生活是否会闷死他，可如今看来，这宫里也是一步一险，刺激得很。
　　难怪轩辕久居深宫也锻炼出了细腻的心智，当真是环境锻造人。
　　思及此，若水明亮的凤眸中浮起一丝兴致，目光毫不避讳地迎视轩辕静，丝毫没有逃避的意思。
　　「贵太妃，四王爷。」入了前厅，若水向楚贵妃和轩辕静拱手问安，态度算不上恭敬，但也不失大体。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不过是敷衍礼节，其实并没有向人低头的意思。
　　楚贵妃看着他，美艳的面容上挂着淡然的微笑，「惜王不用多礼，你是先帝唯一亲封的王爷，按规矩说，静儿该向你行礼才是。」
　　话是这么说，但是看她神色，就知道这也只不过是句客套话。
　　边上轩辕静阴沉的目光直直看着若水，并未说话，倒是楚家的其他人纷纷向若水行礼问安，态度谦恭，确实像是在接待一位王爷。
　　若水没有在意轩辕静的无礼，稳稳收回视线，在楚羽臻的招呼下入了座。
　　不远处楚府现任当家，也就是楚羽臻的爹楚老爷开始与他攀谈：「惜王美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
　　这般明显拍马屁的话到了若水耳中，让他禁不住想发笑。
　　可看在自己如今是在楚府的份上，他克制了笑意，谦虚地答道：「前辈过奖了，传言往往夸大其实，我也与羽臻兄说过，我本是江湖人士，还是习惯大家唤我名讳，惜王之类的称呼就不必了。」
　　「如此也好，不过，君公子既是江湖人士，不知怎么会与皇上相识。」楚老爷淡淡笑过后，话锋一转，却是直接转到了轩辕身上。
　　不远处，轩辕静的目光依然紧盯着若水，那里面暗藏着的敌意让若水微微挑起了眉，这四皇子一副恨不得杀自己而后快的样子却是为何？
　　他可不记得他做了什么对不起这位四皇子的事。
　　还是说，轩辕静是在恼怒自己救了轩辕？他心中大概盼着轩辕出征后有去无回？

　　第二章

　　轩辕静的长相像母亲多一些，因此容貌和轩辕完全是两种类型，本身就较为阴柔，如今沉着脸色，更让人觉得阴森。
　　只是，若水疑惑的是，就算轩辕静对轩辕不满，或者是对自己不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似乎也该有所收敛。
　　如今如此明目张胆地表露敌意，就不怕打草惊蛇，让自己有了防备？
　　但眼下，显然还不是顾虑轩辕静的时候，楚老爷的问题，他还要先答，便微微一笑，轻巧地答道：「我与皇上不过是萍水相逢，缘分使然罢了。」
　　这话答得简单，态度却很明确，言下之意，他和轩辕的事，他不欢迎别人多问。
　　这样的态度让楚老爷原本想继续问下去的话头不得不就此打住，当下只能干笑数声，不再多问。
　　那边楚贵妃却开了口：「不知君公子的家乡在何处？看公子这般清秀的模样，应是南方人士吧？」
　　若水闻言，唇边的笑意不禁变得更深。
　　自他入朝以来，不少人打听过他的身世，可惜都一无所获，如今楚贵妃直接发问，大概是想让他自己亲口说出来。
　　只可惜，以他的脾气，又怎么可能乖乖说出他不想说的话？
　　「我自幼离开家乡，已不记得祖籍在何处了。」
　　「不记得祖籍何处，总知道在何处长大吧？」
　　「这倒是记得，只不过贵太妃又为何对若水的过去如此感兴趣呢？明明就连皇上都不曾过问此事。」
　　若水面上巧笑盈盈，话锋却极为犀利，谈笑间已经让人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主儿。
　　何况这笑里藏刀的狡黠性子，他本也没有打算隐瞒。
　　楚贵妃一怔，似是未料到他会有这般反应。
　　她刚从皇陵回来，对若水的个性并不了解，本想区区一个少年很好对付，如今看来，显然是她太低估对方了。
　　楚羽臻见气氛有些尴尬，忙笑着打圆场：「君兄，姨妈没什么恶意，想必只是随口问问，君兄不愿答便不答。今日难得姨妈和表弟回来，又是君兄初次来玩，大家还是好好聚一聚，聊些有趣的事吧。」
　　「是啊，厨子今日备了大餐，我们这就去饭厅吃饭吧。」楚老爷也连忙开了口。
　　若水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朝楚贵妃和轩辕静瞥了一眼，站起身跟着楚老爷往饭厅走去。
　　一顿晚饭吃得还算愉快，楚羽臻和他的妹妹楚羽华两人都是开朗的性子，席间时不时寻些有趣的民间乐事说与大家听。
　　后来楚羽华听闻若水去过不少地方，便缠着他要他说些路上的所见所闻，时间倒也过得颇快。
　　饭毕，楚贵妃和轩辕静要回宫，若水虽然本来也要回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是不要与他二人同行的好，便借口要回惜王府，独自走了。
　　回到府中，才知道轩辕已经派人把他的行李都送了过来，还附带了很多赏赐。
　　说好的书和古琴都已经在书房里放着了，墙上还挂了几副名画，都是出自名家之手。
　　看着一下子充实起来的书房，若水笑容满面，看起来颇为满意，可他心中却不如面上这般愉快。
　　他本来是和轩辕说好晚上回宫一趟的，如今轩辕却自行就把他的行李送了过来，这样的行事风格，并不符合轩辕的个性。
　　莫非，是宫中出了什么变故？
　　「宫里的人除了送东西过来，可还有说什么？」
　　「回王爷，没有，公公只说是皇上吩咐的。」
　　「嗯，我知道了。」
　　让王安退下去休息，若水独自走到院中的石桌边坐下。
　　回兰庭以来，还是头一次在夜里这样独自守着一个院子，一时之间，他心中不禁感慨万分。
　　之前总和轩辕互相陪伴，有时是他帮轩辕处理奏折，有时是轩辕陪他喝酒下棋，也有时，他们各自拿着剑，在中宫宽阔的院子里比武过招。
　　总觉得那样的生活，简单而实在，透着莫名的安定和……幸福。
　　正因如此，突然之间来到这空荡荡的惜王府，他虽然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可心中寂寥，却有些无法遏止。
　　他只是突然想到，若日后的生活便是这样，那他留下来，还真是太过委屈自己。
　　因为这阵子他没有过来住，所以香儿每日晚上都是回家过夜，今夜本来以为他要回宫住，所以香儿仍跟他告了假。
　　这偌大的惜王府中，如今就只有他和王安两个人。
　　王安的屋子在前院，厢房后头还有一个单独的院落，是专门给下人们准备的。
　　若水想到王安这阵子夜里便是一个人守着这空王府，心中不禁有些歉意。
　　好在王安这人很单纯，葬了父亲后便决定一心一意留在王府，所以没什么心事。
　　听他自己说，他向来沾着枕头就能睡着，不到第二天早上，根本醒不过来。
　　轩辕曾经因为这点提醒若水，说有这样的管家他怎么能安心，若是夜里来了小偷，他恐怕还在呼呼大睡。
　　若水当时哈哈大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轩辕，你当我是假的吗？什么样的小偷，敢到我的王府里偷东西？」
　　记得轩辕那时一脸无奈，直直看着他的深邃眼眸中隐约带着笑意。
　　轩辕……想到这个名字，脑海中便不由得出现了他的样子。
　　英俊的眉眼，深邃的眸光，那个人看着自己时的眼神，每每都让人觉得无法安然承受。
　　思绪进行到这里，若水不禁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
　　他可真是自找罪受，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该答应轩辕晨留下来，他就应该快刀斩乱麻，早点离开嘛。
　　似乎是自责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个天大的错误，若水孩子气地抬手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寂静的夜色下，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声响，却搅不开这仿似凝固的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