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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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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很是个心很宽的人,虽则他的心宽,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的宽,不管生计有多难,前途多渺茫,只要有口酒喝,天塌下来,他都懒得动下眼皮。这么多年,只有两桩事让他乱过方寸。一个是前年九师弟吞鸦片自杀,再一个,就是眼下云生的事儿了。
说起来,云生原是这班师兄弟里最叫人省心的一个,虽然他戏好,人才又出挑,这些年不乏打他主意的阔太、富商,但他向来洁身自好,生就聪明、主意又正,那些人费尽心思,竟也奈何他不得。
然而自打那个韩少爷出现之后,陈三渐渐地就担心了起来。起初他以为韩少爷不过一时热情,碰几鼻子灰,自然就丢开了,怎料这位少爷不知哪来一股子锲而不舍的劲头,加之他性情开朗、心肠又热,着实有讨人喜欢的地方,时间一长,云生那师傅的架子就有点端不住了。
犹记得那日,韩少爷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笑话,大家都笑,只有云生绷着个脸,韩少爷见他不笑,也没趣了,然而陈三分明瞧见,云生背过身,竟是不自觉地笑了。那种憋不住的笑容,陈三也只在他小时候见过。
当时陈三就觉得,这事儿有些麻烦。等云生推了亲事,更是坐实了他的担忧。谁曾想,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头韩少爷还不知怎么了局,那边新晋警察局长张业明,不知怎么的,也瞧上了云生。这下可好,两边都是不服软的主儿,一开始还只是在戏园里明争暗斗,闹到后来,竟公开对上了火。韩少爷被人堵在路上狠揍了一顿。云生说民不与官斗,要他离开康平暂避,他却不听,不仅如此,还一张状子把张业明给告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戏园当天就被封了。为这事儿,陈三寝食难安,一大早就跑到云生家里商量对策,不想一掀门帘,韩少爷已经在那儿了。
见这情形,陈三自己就站住了脚。云生把他带到另一间屋里:“三哥,你先坐一坐。我有话跟仲珂讲。”陈三见他面上发青,不敢说什么。坐了一会儿,只听隔壁似乎吵了起来,然而怎么都听不真切。陈三再也坐不住了,想了想,终于蹩出去,轻手轻脚将隔壁的房门推开一线。
“你再不走,下次就不是一顿打那么简单了!”
“他能怎么样?杀了我?”
“你别以为他不敢!”
“真这样我也不走!事情是我惹下的,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能应付。”
“我知道你身手好,可如果他用枪指着你呢?”韩少爷忽然冷笑一声:“我知道他想对你做什么,那些事,我都想过。云生——”
陈三从门缝里张进去,发现韩少爷跪在地下,抱住了云生的腿,云生的表情看不真切,然而声音已气到发抖:“你疯了吗?我是你师傅!”他抄起桌上那把乌森森的戒尺:“放手!”
韩少爷却不肯放,戒尺“啪!”地落了下去。
陈三知道这下该有多重,这样的戒尺,他们学戏的时候不知吃过多少下,如果拿手去护,指头登时就能肿成一片。云生这把戒尺本是摆设,他教学生从不用这个,可今天这戒尺却落得暴风骤雨一样,然而不管他怎么打,韩少爷咬着牙,既不撒手,也不求饶。
陈三再也看不下去,冲进屋,一把攥住云生的胳膊:“云生!”
云生被他这一喝,如从梦中惊醒,顿时住了手,然而陈三只觉他的手微微发抖,再看他,额角的筋都暴了起来,脸色铁青,眼眶却隐隐泛红。
陈三顾不得韩少爷如何,拖着云生到了隔壁:“真当自己是师傅啊?他再怎么着,自有家里管教。你这算什么?云生,你顶明白一个人,这到底是怎么了?”
云生颓然坐进椅子:“三哥,”他声音发虚,听着都叫人难受:“我……我不知道。”
陈三还想说什么,怔了半天,也只是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