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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第一百六十四章 ...

  •   颜苓若本就生得娇弱柔媚,加之以处子之身承受了一夜癫狂,晕死过去,又遭冷水泼醒,俏脸惨白,一点朱唇却殷红如血,这般泪湿衣襟婉转哭诉,更如那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梨花,平添楚楚风韵。

      再看她那光洁的额头一下一下砸在坚硬的金砖上,撞得砰砰作响,真叫人看得好生不忍,便是两旁宫婢都忍不住心生怜惜,再次蹲身去扶,可洛怜苏,却视若不见,莫说应答,连呼吸都淡了,只是眼帘低垂,冷冷看着。

      宁昱晗更是眉头紧皱,别开眼去。

      李炳福悄然抬眼,瞅一眼陛下神色,再看看皇贵妃的脸色,又皱眉瞪一眼那跪伏在地的贤妃,眸光几变,终是摇摇头,沉而缓地吐出一口胸中浊气,涎着脸近前,好言相劝。

      “陛下,请恕老奴僭越。内苑宫务及妃嫔规束本是中宫皇后之职,虽说如今中宫主位空悬,可既然皇贵妃娘娘在此,那此间事实该……”言犹未尽,李炳福“哈哈”干笑两声,自打两个耳光,嘴上却是半点不含糊,转而又对洛怜苏躬身一揖,“娘娘,娘娘您看,最近政务繁多,陛下白日里忙得茶都没喝上几口,夜里又受惊染了风,怕是尽早回养心殿,召御医瞧瞧才好。”

      李炳福此言,虽说在理,却也实在僭越,也有些倚老卖老。

      好在,无论宁昱晗,还是洛怜苏,都不曾当他是个普通宫奴。宁昱晗满心想着避开闲杂人等,与他的诺诺好生解释一番,自然不乐意就此回养心殿去,当即横眉怒眼瞪了李炳福,又忙去拉洛怜苏的手,想劝她跟他一道,先回晟晞宫去。

      只是,他这手还没够着人,洛怜苏已退开了些,浅浅俯身。

      “陛下,如今多事之秋,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宁昱晗的手僵在半空,愣愣看她一眼,才收回来,负于身后,指甲刺入掌心,他张唇半晌,却只能呐呐道:“那……那朕今夜就先回养心殿,明日再来看你。”

      洛怜苏并未接话,只维持着福身礼,淡淡一句:“恭送陛下。”

      一行宫婢、内侍随圣驾,悄无声息而去,这边殿内愈发安静。

      清楚知道方才陛下已对自己起了杀心的颜苓若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在长久的安静中,开始怀疑洛怜苏是否也已经愤然离去。

      然而,纵使泪水迷蒙了双眼,但那双沾满泥泞,却依旧精美绝伦的宫履,分明还真真实实踏在她触目可及的那块金砖之上。

      歉意也好,谢意也罢,洛怜苏统统不接,也不曾拂袖离去,更没再叫她下去休息……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僵着身子,继续维持这卑微的姿态。四周太安静,安静得让人五感更加分明,浑身上下被磨盘碾过的酸痛和心底的难堪层层发酵,头,越来越疼,视线也愈发模糊,她感觉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可是,她若就这么晕过去,未免有故作可怜避事之嫌。

      不,不可以!

      今日事,已遭陛下彻底厌弃,若不能叫洛怜苏发泄怨气,那以后,恐怕任她再怎么做低伏小,也难安度这最后的一岁光阴。

      毕竟,这事若是旁人作为,洛怜苏许是只会笑骂一声“自不量力”,可偏偏是她,是洛怜苏亲自煮茶相待,引为知交的她!是捧着晟晞宫的茶,应下“彼此扶持,永不背弃”的她!

      别看洛怜苏方才还在陛下面前替她求情,实际,怕是恨毒了她吧?留她一条残命,也不知是要怎生磋磨?

      想得越多,头越疼,鬓角青筋震颤,简直似要炸裂开来,颜苓若咬紧牙关,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洛怜苏那宫履上的繁复纹饰,借此稳住心神。

      可是,看着看着,她面色陡然一变。

      眼前这双宫履是凤穿牡丹的图样,那栩栩如生的牡丹,是宫中也难得一见的十六色彩绣;那振翅欲飞的凤凰是赤金镂雕,口中还衔着一颗小指尖大小的莹润明珠!

      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看着那颗珠子散发出的融融柔光,颜苓若嘴角一勾,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犹记得,多年前,番邦朝贡。

      那一次夜宴,最受瞩目的是一尊精巧佛塔。巴掌大一个小塔,却足有十七层,层层雕梁画栋,且雕纹不同,每层活扣机巧,轻轻一指拨动,便会滴溜溜转个不停,而那塔身,本就是琉璃所造,通体晶莹剔透,在灯影下转动起来,当真五光十色,美不胜收。更妙的是,塔顶一颗明珠,看似没什么稀奇,却能在屏蔽了光影的漆黑之处,发光发热,令这宝塔更显精妙,更添神圣。

      听说此塔名为祈愿塔,常年香火供奉,便能使人得偿所愿,还有佑人平安康健之奇效,陛下当即就要将其献予太后。太后却笑言:若果真如此,给她,还不如给哪位后宫妃嫔,要叫她早上抱上皇孙,才真正是陛下一片孝心。

      此话一出,便引得后宫妃嫔百般手段,竞相争抢。内苑好一阵没个清净不说,甚至有人为此枉死性命。可最终,哪怕这会儿被困冷宫的罪妇洛菱宛,当时宠冠六宫的珍妃,软磨硬泡求了许久,也没能把这宝塔弄到手!

      而如今,那宝塔上的明珠,却被人拆下来,做了鞋头点缀?

      呵,呵呵……

      不愧是陛下心尖儿上的人啊!

      都是后宫嫔妃,可她,与她们,就是如此的不同!

      她们费尽心机,求而不得的宝物,不过是她随随便便镶在鞋头的缀饰?

      颜苓若心神大乱,含泪抬头,直直往洛怜苏脸上望去,本以为会看见一双愤恨的眼,和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狰狞面容,或是高傲的胜者姿态,哪知,入目却是一张无喜无悲的脸。

      洛怜苏面上冷淡,眸光也是波澜不兴,只微微蹙起的眉和低垂的嘴角,透露出少许外泄的情绪。但那,绝不是怒,也并非恨,更没有半点的幸灾乐祸,倒像是有些疑惑,还有些悲悯。

      二人目光一对,颜苓若就此怔住,满腔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儿,只是心尖上,锉刀拉锯一般钝钝的痛。

      罢了罢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情场如战场,左右都逃不开那四个字——成王败寇!

      何况,这决定胜负的,并非是她,也不是洛怜苏,而是陛下,是陛下的心啊!

      时至今日,颜苓若才总算是真正认命了,恨也罢,怨也罢,在这一刻,统统淡去,唯留下满心的庆幸,庆幸劫后余生。至于洛怜苏为何要替她求情,为何如她所愿,留她一年性命,这些,都不重要了……

      快速抹去脸上泪痕,颜苓若深深看一眼面前喜怒难辨的华贵美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振臂一挥,竟就将那两个蹲身来扶的宫婢抖开了去,而后,双臂高抬,指尖相对,掌心向内,端端正正一个大礼。

      “颜氏苓若,叩谢皇贵妃娘娘大恩!”

      高喊一声,她猛然俯身,以头触地,不似之前那般砸出“砰砰”声响,只将额头轻轻贴伏于地。然而这,才是最最恭敬的姿态,没有激愤,没有怨怼,更不是一时冲动,是真真正正诚心实意的臣服与感激。

      周遭宫婢、内侍看得呆住,或是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但洛怜苏,却始终神色不惊,也不言语。

      她的目光,如当空月色般冷冷清清,缓缓从颜苓若那散乱的发,移到破碎衣襟遮不住的点点红痕上,再缓缓下滑,及至瞥见玉白的大腿旁,那青青紫紫的指印,视线才猛然调转,回到仰望着自己那张妆容已毁也难掩媚色的脸上。

      心下长叹不息,面上却荡起平和笑意,洛怜苏上前一步,倾身弯腰,亲手将颜苓若扶起,又解下肩头雪白的狐裘斗篷,替她遮住那一身的狼狈,朱唇轻启,话音清淡仿若耳语。

      “原以为,我一片赤诚待姐姐,姐姐对我,亦如是;而今看来,呵……”她勾唇浅笑,芊芊十指挽着狐裘领子上的细绳,打了个漂亮的花结,“经此一事,本宫对你当然不可能亦如往昔;然则,陛下亲征在即,本宫便是再恨,到底‘独木难支’,贤妃何等聪敏,想必心如明镜。既如此,又何必作此姿态?”

      前后,泾渭分明的称谓,足叫颜苓若又愧又悔。

      只可惜,事已至此,悔之晚矣。

      雪白的狐裘,毛厚皮实,又是刚从人身上解下的,还带着那人的体温,本该温暖无比,可一眼望见对面那张惨白面容和她眼底清晰明白的痛色,颜苓若只觉耳边狂风呼啸,一颗心如坠冰窖,情不自禁抓住狐裘,拢紧身体,张唇欲言,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洛怜苏却再不看她,抬步便走。

      随侍一旁的云烟赶忙追上,解了自己的大衣裳,给洛怜苏披在肩头。

      好一会儿,旁侧宫婢才回过神来。

      适才洛怜苏的话,只有她们二人听得,周遭宫婢、内侍不明情况,看皇贵妃把那般稀罕的御赐狐裘都给了贤妃,还亲手替她系绳结,心下感叹皇贵妃果真温善大度之余,自然更加不敢轻慢贤妃。

      那两宫婢对视一眼,又凑上前去,一左一右扶住已是摇摇欲坠,却还痴痴望着洛怜苏背影的颜苓若。

      “贤、贤妃娘娘,皇贵妃已走远了,您也回宫吧?”

      “是啊,更深露重,娘娘身子不适,奴婢们送娘娘……”

      话未说完,却是一阵叠声惊呼。

      “娘娘!贤妃娘娘!”

      “来人,快来人呀!贤妃娘娘晕过去了!”

      身后人声喧哗,声声入耳,洛怜苏脚下却未曾有丝毫停滞,反而越走越快,两眼定定直视前路,目光越来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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