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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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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锦虽不爱读书,却有个颇豪华的书房,方蔷第一次进这个书房就满脑子只剩下四个字了:暴殄天物!
这日,杜锦外出,方蔷便以打扫为名溜进书房,心想少爷您弄那么多书不看一眼是要遭罪过的,奴婢我只是在帮你赎罪。
在书房里转了几圈,方蔷抽出本《古今笑谈》,坐在宽大的楠木椅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看了没一会儿,便听到有脚步声,方蔷以为是少爷,想躲,然而此时已是躲不及了。她刚从椅子上跳下来,便看到老爷的小厮走进书房,看到她也是一愣,似乎是没想到书房里有人。
方蔷反应快,随便扯了个谎,“那个……我帮少爷看书房。”
这理由本来可笑,然而此小厮正是个心里有鬼的人——老爷经常让他在少爷的书房里搜检淫词艳书,以防少爷被这些书籍带坏。好吧,其实少爷已经够坏了。
小厮不敢违逆老爷的命令,又怕公开得罪少爷,只好经常趁人不备偷偷来找,不成想少爷早有防备,命人在此看管。
心想着此次定然徒劳无功,小厮刚欲离开,不想方蔷却倒打一耙地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有人想法和她一样,偷偷来看书?
为避嫌疑,小厮只好答道:“我奉了老爷之命来看看少爷平日里都看什么书。”
方蔷是极聪明的人,顿时明白了老爷的用意。她眼珠一转,笑道:“我知道少爷看什么书。”她说着,在书房里翻了一会儿,把那些满篇歪理邪说的愚人之书与脂粉轻薄的劝淫之作都翻了出来,递给小厮。
小厮震惊了,眼前的小丫头难道是老爷故意放在少爷身边的人?不然她为何如此英勇地出卖少爷?
方蔷见小厮没接,以为他嫌少,便说道:“不够啊?这里还有,你去拿个箱子?”
小厮回过神来,惶恐地接过书,“不用,这些就够了。”说完抱着书飞奔着出了书房。一边跑一边想着,也不晓得少爷知道了会如何责罚她,看来得在老爷面前给她说说好话。
且说书房内的方蔷想着少爷被老爷训斥的样子便觉得意,五脏六腑都舒坦起来。她伏在椅子上继续美滋滋地看着那本《古今笑谈》。这是今朝人编的一本笑话集,老少皆宜雅俗共赏。方蔷看到精彩处,禁不住捂着嘴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缩在宽大的椅子上,手上捧着一本书傻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发髻歪了也顾不得。这就是杜锦走进书房首先看到的一幕。
跟在杜锦身后的是纪成思和冯子楚。冯子楚看到方蔷,诧异地低声对纪成思说道:“看,又是那个丫鬟。”
纪成思看了冯子楚一眼,没说话。小丫鬟欢快的笑声让他想起了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
冯子楚问道:“你怎么了?”
纪成思:“没事。”
方蔷发现了他们三人,吓得慌忙从椅子上跳下来,“少、少爷。”
杜锦走过去,举着折扇轻轻敲方蔷的头,“看不出来,你还识字?”
方蔷只好胡扯道:“以前经常去书院玩儿,偶尔听到先生讲课,些许认得几个字。”
杜锦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锦”字,问道:“这个字念什么?”
方蔷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下,“帛”。
杜锦又写了个“翡”字,问她:“这个呢?”
方蔷:“羽。”
杜锦喷笑,“两个字各认识一半,加在一起也算认得一个了。”
方蔷假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杜锦拿起桌上的《古今笑谈》,揶揄道:“难为你竟然能看懂。”
方蔷知道他再追究下去怕是要穿帮了,于是说道:“少爷,方才老爷身边儿的小厮过来找艳书,奴婢便把扉页上画有美女的书给了他几本。”
啪嗒……那本《古今笑谈》掉在了地上。
杜锦现在很生气,非常生气。他抄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往方蔷脚下摔去,“啪”地一声,杯子在离方蔷的脚两寸远的地方炸裂,飞溅起许多碎瓷片。瓷片打到方蔷腿上,疼得她吸了口凉气。
对于此结果方蔷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即便知道少爷肯定会发怒,她也不能隐瞒此事,因为少爷早晚会知道,如果他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而非听方蔷亲口说,那么后果只怕会更严重。
杜锦哆哆嗦嗦地指着方蔷,“废物!废物!”
方蔷哭丧着脸跪下,“少爷,奴婢知错了!奴婢以为老爷是要借少爷的书看,并不知少爷是不许的。”
杜锦看到她这个窝囊样子更来气。本来他还以为这小丫头长得挺灵透,有心用她,平日里也对她多几分纵容,如今看来竟是他辨人不清,早知道就远远地打发她了!
越想越气,杜锦高声喊道:“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打二十板子!”这回却是要动真格的了。
方蔷才十三岁,这二十板子下去,只怕离死也不远了。冯子楚年少心热,看不得方蔷受苦,便想要上前劝阻,不料却被纪成思扯住袖子。冯子楚不满地看他,纪成思却说道:“不急。”声音压得极低。
“少爷!”方蔷抱住杜锦的腿,“奴婢愚蠢,连累了少爷,死有余辜。只是少爷可曾想过,老爷如今既已知道此事,定然会责罚少爷,倘若他知道您为了此事打死了人,只怕会罪上加罪。”
杜锦被她说中心事,低头沉思。
方蔷继续说道:“奴婢死而无怨,权当是为了少爷眼前清净。可惜奴婢的死不仅不能让少爷消气,反而会为少爷惹来更多麻烦,少爷,奴婢对你不住啊,呜呜呜……”
纪成思在一旁看得明白,方才杜锦发怒之时这丫鬟面无惧色,明显是故意将艳书示于杜丞相。如今坦言,却又深知杜锦的顾忌,一语道破,使自己免受惩罚。小小年纪,却心思缜密,诡计多端。只是不知道她为何要和杜锦过不去,难道杜锦曾欺侮过她不成?纪成思微微皱起了眉头。
“行了行了,”杜锦抖开方蔷,无奈摇头,“这会儿你怎么又聪明起来了?”
方蔷知道杜锦这是打算放过他,惊喜:“多谢少爷!”
杜锦冷哼一声,“这次的账先给你记上,以后倘若还敢胡闹,数罪并罚。”
“是,少爷!奴婢谨记少爷教诲!”
杜锦不耐烦地挥手,“去吧,别在我眼前晃了。我怕我忍不住掐死你。”
方蔷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跑了出去。杜锦给纪冯二人让了座,方才自己坐到椅子上,摇头叹气。虽然他今日饶了方蔷,但是父亲定然不会饶了他。只怕丞相大人现在已经派人在外面看着,只要纪冯二人前脚一走,他后脚就会被绑到丞相面前。
纪成思安慰杜锦:“杜丞相也是望子成龙心切。你若乖乖地和他认个错,他也狠不下心来打你。”
杜锦兀自骂道:“蠢材啊蠢材!”
冯子楚用折扇掩着嘴笑,“杜大哥,是你自己弄那些书来看,还非要拉着我和世子一同欣赏,如今败露了,却又派丫鬟的不是。那丫头才多大,她怎知道什么艳书不艳书的?即便一知半解的,她又怎么会明白贵府上的规矩,怎么知道令尊是不许你看这些书的?”
杜锦被他一番说辞堵住,不能分辨,却又不甘心,于是说道:“你不用替她说话,她就是个蠢材无疑。我看走眼了,你也看走眼了,她虽看起来聪明伶俐,却是大大的表里不一!”
冯子楚来了兴致,好奇问道:“怎么个表里不一?我看她反应极快,口齿伶俐,却为何又成了蠢材?”
杜锦朝冯子楚摇了摇手指,神秘地笑了笑,“你不懂,你不懂。”
“如此,还请哥哥指教。”
杜锦便朝外面喊了一声自己的小厮来兴,让他把方蔷叫过来。不一会儿,方蔷来了,扒着门框不敢往里走,小心问道:“少爷,您后悔了?”
杜锦气得直乐,“什么话?本少爷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
方蔷松了口气,问道:“那么少爷有何吩咐?”
杜锦笑道:“去,把你做的那些绣工活计拿过来给两位爷过目一下。”
方蔷一听得到这话,表情立即塌下来了,她站在原地不肯挪动半步,犹犹豫豫地叫着:“少爷……”
杜锦故意把脸一拉,“怎么,两位爷还不配看你的东西么?”
“不是,”方蔷都快哭了,“只是奴婢手脚粗笨,绣的东西都不堪入目,只怕会吓到二位爷,要不您叫玻璃姐姐……”
杜锦用扇子敲了敲桌子,不耐烦道:“叫你去你就去,玻璃姐姐玻璃姐姐,你不和她学好,却专门学她的罗嗦——还不去?想挨打?”
他的话音未落,方蔷已经一路小跑地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回来,手里托着个托盘,盘中摆着几件活计,都是完工了的。
杜锦点了一下桌子,“放在这里,你去吧。”
方蔷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她平生最难以启齿的一件事就是女工,平时一起玩儿的丫鬟们拿这个说事儿和她寻开心也就罢了,如今少爷却要给两个客人看这些,什么意思嘛!虽然这两位公子貌似和她没什么关系,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关系,可是想到那两位高高在上的贵公子看到她的活计之后那鄙视的表情,她还是会觉得惭愧和自卑。
她知道少爷今天不会罚她,没想到他却用这种方式报复她……少爷,奴婢恨你……
且说这边书房内,杜锦从托盘中挑了一块东西丢给冯子楚,“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冯子楚摊开手中的东西。只见这是一方罗帕,帕的一角绣着一片东西,勉强能辨认出是一丛兰花。兰花的叶子几乎连成一片,分不清边缘,花瓣绣得皱皱的,让人不忍细看。这也就罢了,只是手帕上那些黑红的点点是什么?看样子倒不像是绣上去的,而更像是染上去的。
冯子楚看着手帕,笑道:“能把兰花绣得如此惨不忍睹倒也不易,贵府上还真是人才济济。”
杜锦道:“我说什么来着?她就是个蠢材,丞相府第一蠢材。”
冯子楚摇头道:“我看未必。所谓‘术业有专攻’,她做这些不行,在别的事情上面也许有拿手的一面。”
杜锦把冯子楚上下打量了一番,哼笑,“一个小丫鬟,你处处帮她说话,难不成是看上她了?不然我把她送给你怎么样?”
冯子楚年纪小脸皮薄,轻咳一声说道:“杜大哥又说这些胡闹的话……哦,小弟还有一事不明,这手帕上星星点点地染着这些东西却又是有何含义?”
杜锦拍着桌子哈哈大笑,“那是血!”
冯子楚一时糊涂,“血?”
杜锦伸出一根手指,比划着解释道:“绣花针扎破了手指,流的血,染到了帕子上,时间一长,就成这副鬼样子了。”
冯子楚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他盯着手中的帕子看了半天,强忍着将它远远扔开的冲动,由衷地感叹道:“匪夷所思,鬼斧神工,叹为观止。”
杜锦大笑道:“贤弟如此喜欢,这帕子便送与你如何?这东西虽然看着不好,带在身上却是能辟邪的,保证人鬼莫近,神佛不扰。”
冯子楚笑得有些不自然,“这个……如此宝物,还是杜大哥留着自己用吧……”
这时,一只白净的手隔着桌子伸到冯子楚面前,取走了那块帕子。冯子楚诧异,扭脸看向一旁沉默已久的纪成思。
纪成思将帕子打量了一下,说道:“既然子楚不要,可否舍与我?”说着,看向杜锦。
纪成思难得和人开口要东西,杜锦哪有不允的。等到纪成思将帕子收于怀中,杜锦终于忍不住问道:“可是你要此物何用?我方才只是说笑,这东西不一定能辟邪……”
“我不用它辟邪。只是……我想把它带给母亲看看。”
纪成思说得含蓄,杜锦和冯子楚却是听明白了,都想笑,却又不好意思当着纪成思的面笑王妃,因此忍得十分辛苦。
话说若是把当朝的奇葩也排个榜分出状元榜眼探花,当今圣上便是这奇葩中的状元,而愍王妃——即纪成思的母亲,自然是榜眼无疑了。巧的是,这位王妃的针黹女工也做得不太好,并且她一直为此感到自卑,如今纪成思将此帕拿给王妃看,正是想要告诉王妃:没关系,你还不是最差的。
三个人又说了会儿话,纪成思和冯子楚便离开了。他们俩刚走,老爷就果然派人过来拿人了。杜锦在心里把方蔷骂了一遍,垂头丧气地跟着小厮去见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