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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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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临瑄走进来,眼尖的宫人喊了句“圣上”将瑶月围成一圈的宫人们立刻四散开来,给他让出一条道。
燕临瑄上前蹲下身,轻轻喊了声:“皇后。”双臂将她横抱起,注视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和青紫的唇,只觉得心脏都跟着她一起疼痛起来,半点好受都没有。
来不及进内室,瑶月便呻吟起来,似是不能动弹她一点的杨氏。燕临瑄只好就近找了找,将她安置在窗下的那张,平时瑶月用来小憩和躺着看书的贵妃榻上。
瑶月侧着身躺着,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揪着燕临瑄的衣襟,说是揪着,其实根本就没有力气,指节都苍白颤抖着。看得燕临瑄心疼心慌,蹲下身,尽量目光与她平齐,还稍微有点仰视的角度,小心翼翼地问:“皇后……好些了吗?”
其实瑶月比方才刚刚被撞着的时候好得多了,起码刚才她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但现在还可以说疼。但是燕临瑄并不知道,他只听到瑶月越来越大的呻吟声便越是心急,直冲着清宁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大发脾气,大吼大叫打发了三两批的人去催太医。
瑶月在他营造的暴躁的气氛中,渐渐平复了从腹部传上来的一点点疼痛从撕心裂肺到疼痛难耐,等太医来的时候,她能感知的疼痛已经仅仅是平缓呼吸即可缓解了。
偏偏榻前站着个跟被捋了逆鳞一般的皇帝,当值的新太医年轻的手跟老人一样颤颤巍巍地搭上榻上皇后的皓腕。
燕临瑄一连问了好几遍:“怎么样?”
那着急的模样看得几乎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唯独当事人看得想笑,却刚一动唇瓣就苦了脸,只得哼哼两声来表示自己的情绪。
新来的太医姓吴,是个弱冠之年的见习太医,他是正儿八经考进太医院的,医术不错,但见的世面毕竟不多,此刻见到龙颜大怒,吓得几乎连脉都摸不著。天子一连问了好几遍他都没有摸出来,冷汗都出了一身,用袖子擦了擦头额,低头对上一双水灵的眸子,面上已经渐渐恢复颜色,淡淡染了些雾气的眸子眨了眨,皇后轻轻说:“圣上……臣妾觉得好多了。”
燕临瑄端详着她的脸色,再去看那太医,吴太医摸着那脉息掂量了一会儿,起身禀报道:“圣上,娘娘腹部猛然受到撞击,造成短暂的剧烈疼痛。微臣方才诊断过,娘娘腹内器官没有受到损伤,只是需要静心卧床调养,多饮温水、轻揉腹部按摩……喔,听闻娘娘常常召贾医女过宫,这几日娘娘也可召她前来为娘娘治疗一番,另外,饮食也要以清淡粥食为主,不可食辛辣荤腥,避免腹内消化器官过量运动引发疼痛。”
他一边说着,燕临瑄便叫人去倒了温水进来,将瑶月扶起来,把水杯递到她唇边让她小口啜饮。瑶月喝得差不多,便问那太医:“前些日子本宫见贾医女精神不佳,她家里遇到的那些事儿,可都平息?近日来本宫将她派去照顾沈婕妤,也不常召见她,不知她可还好?”
吴太医拱手道:“多谢娘娘关心,不瞒娘娘,微臣乃是甲一堂出身,论及辈分,微臣和贾医女是师兄妹。据微臣所知,贾医女家中的事儿已经平息了。”
“平息?唔……”说话间,不满妻子的注意力被一个太医和一个医女吸引去,燕临瑄将半杯水再次递过去迫着瑶月又喝了好几口。
瑶月接着问:“你说她家中的事平息了?意思是她嫁过去了?”
嫁过去?燕临瑄听得皱眉,这是什么绯闻?
那吴太医是个面庞白净的后生,脸皮很嫩,从来没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谈论过女子的闺阁之事,此时说起,除了言语上吞吐之外,连耳朵根都泛起红晕来。
燕临瑄看不到他这么慢吞吞,横了眉道:“要你说就说,这般吞吞吐吐是什么意思!”说完赶紧滚!
被皇帝一喝,吴太医一个激灵,利利索索地说了:“禀娘娘,贾医女两个月前已经退了婚,虽然杜家后来上来闹了好几次,但贾医女态度十分坚决,杜家公子也和、和那丫鬟私奔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贾医女这些天心情颇好,昨天微臣还在集市上遇到她了,看起来,没有比现在更好。”
瑶月本来还想再问点什么,可抱着自己的男人一声代表悲喜的冷哼,她只得先让人走了,其后,燕临瑄更是屏退了左右,说是与瑶月有要事相商。
内侍总管黄冬将怀中小心护着的细颈玉瓶放在贵妃榻前的茶案上,也退出去了。
“什么事?这么隆重?”瑶月有些惊讶地问。
燕临瑄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问道:“皇后,你确定没事?”
瑶月点了点头,燕临瑄又将手中的水杯递给她,“要不要再喝一口?”
瑶月摇了摇头,燕临瑄也不勉强,便将手中水杯中的水到窗口泼掉了,只拿了一个空杯子放在茶案上。他做完这一切,便神色郑重地坐在瑶月身边,看着瑶月,瑶月直觉告诉自己,他一定有重要的事跟自己说。
燕临瑄道:“阿瑶,我有些事一直藏在心中,今天,我想跟你说清楚。”
瑶月听得一愣,本来她已经习惯了燕临瑄管她叫“皇后”,怎么他恢复了对她极亲昵的称呼,他叫她“阿瑶”。
瑶月恍惚着点点头,听着燕临瑄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
“以前有一个小孩,他从出生开始就被教导着要做一个明君圣主,他也一心一意想要成为一个明君圣主,成为一个像汉武帝那样的,统一天下令四方来贺,百姓安居乐业,造就一个太平盛世。他就抱着这样的志向,登上了皇位,可是,登上了皇位之后他才发现,这个国家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容易治理,太平盛世也不是他所能办到就能办到的!”
“首先,是扎根了百年,在民间乃至朝堂上都威望极高的高门大族的势力让他为了维持一个上下的平衡不得不屈服,赏地赐金……半壁江山初定,向外征战的将士在外披荆斩棘以得尺寸之地,他们却只顾着用自己手中的权利去谋夺自己家族的利益,丝毫不顾及前方战事如何……所以,朕杀了所以名门大族的妃子,血洗了半个朝堂——这是凭借的宇文家的力量。”
“心腹大患除去之后,立得首功的宇文家开始与当年名门大族一模一样的事情,什么结党营私、卖官鬻爵,甚至克扣军粮中饱私囊,怂恿朕为母后修建奢华离宫以从中赚取大笔国库银,母后就是为了这个而主动迁居南朝留下的骊宫。”
“臣妾明白,圣上是为了铲除宇文家才做出后来的那些事的。”事过境迁,她已经能够静下心来揣度她所遭受的那些苦难的意义了,她的孩子的死足够将宇文贵妃置之死地,也足够上位至尊用来做文章。
对于这个——她已经学会了宽恕。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原谅朕了吗?”
“圣上,你没有做错,我知道……”她低声说,“我知道,你是爱我的,虽然我失去了那么多,可是,在这个宫中,我拥有的,还有你。”就像丈夫是妻子唯一的依靠一样。
燕临瑄眼神一震,依旧有些黯淡,“其实朕知道,你还是在怪朕……”
“我没有。”
“朕是说,你心中还因为承元的事情有心结,对朕始终不能完全放不开怀抱。”
对于燕临瑄的定义,瑶月沉默了,她可以说自己真的理解燕临瑄身为一国之君杀伐决断、狠辣残忍到可以利用自己亲生骨肉的那种悲壮和大义,但并不代表她愿意并赞成。
那可是她的孩子……她的心肝宝贝啊!
“所以……”燕临瑄的眼眸忽的闪亮起来,像是暗夜中的星子,他伸手将细颈玉瓶倒进倒干净水了的杯子里,端到瑶月的面前,喜滋滋地说,“阿瑶,我终于找到了一种方法,可以补救了!”
找到什么方法?瑶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看了眼他手中的水杯,心道难不成这是还魂水?可以还承元的魂?那时间也过得太久远了都四五年了……
燕临瑄看了那杯水,再看她,眸中柔情万千,他说:“阿瑶,这水是我命姚宪从西域女儿国带来的,就是那条男子饮用可以怀孕的水——待我喝了,我们在一起,不消几日便可以有一个孩子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说得极快,而且脸红得厉害,瑶月从来没有见过他脸红成这样,过了而立之年的帝王带着近乎是些“娇羞”的表情说,“我们可以有孩子了,有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以后可以让他继承皇位,阿瑶,我帮你生——”
“圣上!”瑶月愣愣地打断他的话,几乎是用不可置信的语气在问,“你是在开玩笑吧?”男子生子本就是天下奇谈!再加上皇帝自己要生子?!莫说不可能,就是开玩笑传出去也要被人笑死吧!
皇帝有三宫六院,加之大燕民风开放,无论嫁没嫁过人的女人,都是皇帝的女人,他想娶哪个,想找个女人给自己生孩子不是再简单不过的吗?
“你是在说你要自己生?”
燕临瑄点了点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就要把那水喝下去。
瑶月目光一闪,下意识地用力把那水杯打掉,事实上瑶月真的打掉了,瓷杯跌倒在地上碎了一地,澄澈的水洒了一地,遥遥映着帝后二人愣住的面容。
燕临瑄把视线转移到瑶月身上,微张着口,却说不出来话,似是实在震惊太过又有些费解的样子,垂下头去沉思。
而瑶月也沉默着,不管那水是不是真的,她那一刻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那是流传在西域的关于西域各国风情传奇的小故事中的一个,她忽然想起,猝然出手,一切做完了却又茫然了,她的行为纯粹是本能反应——不知是谁说过,凡事本能的反应,都是用来自救的。瑶月这样做,却不是为了自救。
燕临瑄似乎在她的缄默里想明白什么,抬起头去看瑶月,那眼眸中带着深深的哀戚和无奈,连嘴角都是有些耷拉着,如此可怜……
瑶月鼻头一酸。
燕临瑄道:“阿瑶,你永远都不可能原谅我了是么?”
瑶月还是沉默着。
燕临瑄笑了笑“我明白了,毕竟……你是一个母亲,我一直想着,孩子以后会有的没什么可着急的,虽然我也觉得承元很可爱,我……”他十分认真地看着妻子,“我发誓,我或许一开始是计划着想利用承元来完成那个铲除宇文家的计划,但后来,我不舍了,我放弃了。真正从中作梗的,是珑月,那些龌龊事,都是她一厢情愿去做的。我被告知的时候,几乎,扼断了她的喉咙!”
瑶月觉得心头像有针扎着一般,细密地疼痛着,她说:“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承元薨逝的时候,你的确是,很难过的。”
可是再难过,我也利用了他的死——这是无可否认的,我是一个帝王,就算后悔,就算悔恨,可是我依然要用我手中的筹码却夺得天下这盘棋上最大的利益。燕临瑄望了望那破碎的水杯和水渍,他觉得自己就跟那水杯和水渍一样,都是破碎的。
补偿行动失败了,燕临瑄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再留,他也想要妻子好好休息,他也累了,嗯,还有些奏折没有看,国家大事等着他去处理呢……他起身道:“阿瑶,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我,走,了……
瑶月不知为什么,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觉得自己心都空了。她看着燕临瑄一步一步地往外走,那脚步声像是一步步踩在她的心脏上,整颗心都沉下去了。
不!她终究还是没能捱过燕临瑄踏出享月阁的那一步,她追着燕临瑄而去,跑得很快,几乎是撞到燕临瑄背上,双手抱紧了他的腰,紧紧地,十指摩挲着他的胸前,脸庞贴着他的脊梁,闭着眼皱着眉呢喃:“不!我不要你走!不要!”
燕临瑄惨然地一笑:“阿瑶,你我再这样下去,不过是一对相敬如宾感到夫妻,你会成为大燕史上的贤后,名留青史,但你不是我的娘子,你只是我的皇后……”
“我不懂!”瑶月摇着头,“你当年不由分说就把我带进了这个皇宫来,什么江山为聘都是你自己说的,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什么……可是我还是进来了。”
“是,你还是进来了,所以,你一直在后悔吗?”
“不,我没有后悔!我没有后悔过!”瑶月的坚决让燕临瑄有些惊讶。接着,瑶月说,“因为,你没有后悔过。”
燕临瑄沉默了,是,他怎么会后悔?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就注意起那个可以在楼船上迎风而舞的美丽女子,她骄傲地跳着,舞姿动人优美,任由众才子评说,她那么夺目,让腻烦了宫庭中妃子争宠和朝堂上尔虞我诈的生活的自己为之惊叹。
想要拥有她,不由分说拉她进来与自己共患难,他以江山为聘,其实是以自己的心为聘,希望可以得到佳人的芳心。可是,他后来因为这皇帝的命运做了那么多那么多的错事,加诸在她身上的伤害令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所以,她以前的冷落,他甘愿受着,只因为,自己良心不安。
他欠她的,但,的的确确从来没有后悔过。
“燕临瑄……”她喊出了天子的名讳,燕临瑄将身体转过来,面对他,她踮起脚尖,去亲吻他的嘴唇——这是生平第一次,她主动亲吻他。
“你说你爱我,是吗?”瑶月问他。
是啊,若非不是因为爱,怎么会坚持至此嗯,甚至千方百计找来那样的水,要帮她生孩子?燕临瑄轻轻点头,无怨无悔。
她眼睛红红地说:“我已经是花信之年的女人,不应该再为情爱一事迷惘了。”
她微微笑,倾国倾城的模样,“我也早已知道我的心意,却只是一直不敢面对。”
她惦着脚尖贴着他的嘴唇吻到他的耳后,像是平常他对她做的那样亲密。
她对他说……
她慕容瑶月对燕临瑄说:“我也爱你,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