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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理咨询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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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样,成椿,也就是那个少年,何旧不得不让他暂住在自己家里,昨天晚上,可能是因为下午睡得太久了,半夜里翻来覆去,一直到深夜也没有睡着,恰好成椿也醒了。
说起来那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原本就和哥哥相依为命,如今哥哥死了,他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而害死他唯一的亲人的凶手还没有被找到。
何旧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被床沿挡着,看不见成椿脸上的表情,他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说完,他又觉得有点好笑,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甚至还没有离开过家和学校,一直被哥哥照顾,能有什么打算?
果然,成椿沉默了,好半晌,久到何旧都有点睡意了,才听到成椿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说:“我实在没有地方去了,可是害死我哥哥的凶手还没有找到……”他的声音听起来极其落寞,像是随时都会消散在空气中,“我得待在这儿,哪怕是睡大街,我一定要找到害死我哥哥的凶手。”
何旧当然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不过,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问:“你说有天晚上来过我家门口,为什么?”
成椿不说话了,何旧也没有再逼问,这对于一个心智还不成熟的少年来说,在他失去亲人的时候还去问这些事情,何旧怕刺激到他。
好在没过多久床上又传来了清浅平稳的呼吸声。
何旧看了一眼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刚刚被驱散的困倦再一次袭来,他安心地闭上眼。
黑暗中,成椿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漆黑的瞳孔中闪烁意味不明的光。
早上何旧准备出门的时候,成椿还没有醒,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睡着的瓷娃娃一样的少年,叹了口气,“我还真是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又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把门关上。
何旧把自行车停在楼下,他摘下骑行手套,将它放进了自己背着的黑色电脑包里,仰头迎着太阳将下巴从衣领里提出来,透过不太干净的镜片看着隔了一条走道的绿化带。
可能是因为被楼房挡住了太阳的缘故,那些绿化带里的植物成日里见不到太阳,哪怕是今天这样阳光还算不错的天气,还是没有一点阳光能够照到那里,所以那些叶子长得有些畸形。
“请进。”
何旧收回思绪,推开了心理咨询室的门。
室内很干净,布置有一种符合学校气氛的书香气,如果书架上放的都是书的话,那么一定会是一个很合适的书房,可惜书架上放的都是文件夹,玻璃柜门还上了锁,既向观看者透露着秘密的存在,又将它所在脆弱的玻璃之后,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来到这里的人感到自己并不被这个地方欢迎。
何旧在心理对这个地方打了负分,果然是学校自己搞的咨询室,没有什么用。何旧感到很失望,早知道今天还真就不浪费这点时间,还骑了个自行车来这,路上风大得差点没有把他的耳朵吹下来。
“你来了,请坐。”心理老师很熟络地招呼何旧坐下,尽管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
“你好。”何旧一进门就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水味,他能闻出来这香味是在模仿茶香,但是又很闷,还有种梅子的酸味,很多味道混杂在一起,他不喜欢,从闻到味道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有离开这里的念头了。
心理老师微笑着看着他,那种眼神让何旧很不自在,尽管他知道交谈时和人对视是有必要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一直被人盯着看。
心理老师在他坐下之前就开始拿起放在桌上的白纸推到何旧的面前,但是并没有说是做什么用的,只是用温柔的声音说:“最近碰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何旧礼貌地弯起嘴角,说:“没什么,就是刚开学,遇到的事情太多了,老师你也知道的,我们学校的地下通道死的那个人,和我之前是朋友,后来出了一点事,我就搬出去了……”
“所以是和朋友之间……不用太难过。”心理老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们总是要经历一些分别的,你要学着慢慢地接受。平时学习怎么样,空余的时间会出去走走吗?”
“不是。”何旧听着对方说着老掉牙的话,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不过他尤其痛恨的是自己的退缩。
他觉得说出自己和成佟的事情很丢人,他一直不敢向别人说出自己到底为什么不得不搬离学校——他忍受不了那种在成佟对他所做的那些事上感觉到的令人作呕的滑腻恶心的感觉。
光是想起一点就足以让他产生生理不适。
好在他原本就只是想找个人说两句话,也没抱太大的期待,他深吸一口气说:“不说他了,反正之后没多久我的妈妈就死了,我搬进了她的房子,但是我总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何旧又陷入了沉思,是的,这一切有些太顺理成章了,每当他遇到麻烦,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像是喂到他嘴边的一样。
以往他还可以安慰自己说是自己运气好,但是这一次——对于何旧而言,这一次他失去的是从孤儿院起就一直照顾他的何妈妈。好像他每一次的好运都在以伤害他人为代价。
眼前的场景又一次不受控制地虚幻起来,他用力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清醒,突然,他听到了什么,在心理老师诧异的眼光中猛地站起身,侧耳紧张地听着窗外的动静。
“你听到了吗?”何旧眉头慢慢地紧皱起来,笔直地站着,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听外面的动静上。
他快步走向窗户,一把将它推开——校园里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立刻传了进来。
看着楼下混乱的场景,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坏了。”他心想。
何旧此时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致,耳边收到的声音慢慢地变大,像是要震破他的耳膜,直到他开始出现耳鸣,尖锐的声音如同蜈蚣在他两耳之间来回穿梭。
砰,砰,砰……
沉重而又迅速的脚步声从身后紧闭的咨询室门外传来,何旧听到了,但是他依旧僵直在原地,像是脑子已经跑出了它应该在的地方一样。
何旧察觉到了危险,心里却异常地平静,他感觉自己现在每一次呼吸都格外漫长,却总是感到窒息,他需要更多空气,他需要呼吸。
为什么呢,他想,就这么死掉……
他猛地从自己这样可怖的想法中惊醒,不,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门是锁上的,但是脚步声的靠近依旧让人不安,因为这里是最高的一层楼,既然能听到脚步声,那么一定就是冲着这里来的。
何旧转过身,后背靠在窗户上,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
砰!
砸门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响了起来,把何旧吓了一大跳,他的眼球四周冒出不正常的红血丝,手紧张地抓住了身后靠着的窗台。
如果有人闯进来,他就从这里翻出去,何旧脑子里空空的,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虽然这里是三楼,但是,想象着外面闯进来的人会对他做什么,如果有危险,能逃出去总比困在这里死的好。
这样想着,他作势就要爬上窗台。
然而没等他继续动作,门被砸歪了,合页已经挂在门框上晃悠了,只差几下……
在锋利的刀出现在何旧视线当中的时候,他两眼一闭,咬紧牙关从窗户上翻了下去。
哗啦——
细碎的气泡在何旧冲破水面的时候包裹着他,像是一个个会发光的浮游生物,又一个接一个地从他身边划过,向水面上浮去,而他却因为惯性一直在往漆黑的深水处坠落。
他像是落入了尚未出生时母亲的腹部,自在地舒展开原本因下坠而折叠的身体,在湖水的推力下翻了个身。
一个巨大的圆形巨石沉寂在湖底,布满了青苔。
何旧还在向下坠落,他的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因为海水的挤压从口中吐出一个气泡。
原来是一个佛像……
何旧落在佛像捻着手势的掌间,从微弱的视线中看到整块石头雕刻的佛像正低垂着眼眸,明明只是一个残缺的石像,何旧依旧从它脸上看到了慈悲。
可他只从这样的慈悲中感觉到寒冷,那是一种拥有绝对力量的慈悲,随手会将蝼蚁碾死的慈悲。
可是他现在又能做什么呢?
何旧昏沉地躺在佛像的手掌上,感受着水流带来的浮力,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好像飞在空中,轻飘飘的。
好像有人在拉着他在天空里自由地飞翔,光越来越近,越来越细碎,终于,光充满了整个世界。
“阿龛!”
在一片朦胧中有人在焦急地呼喊着他的名字,还在不停地按压着他的胸口。
何旧吐出一口水,终于喘上了一口气,他的眼睛因为浸泡在水中,角膜有些水肿,就像是眼珠上多了两块水泡,看上去很是可怕,可他自己看不到,只觉得眼睛十分干涩,好像有东西卡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