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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念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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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娄启不过三岁而已,还是个不怎么记事的小娃娃。而阿四,正是个意气风发、跟随师父来到常安想要施展拳脚的十五岁少年郎。
师父投靠了昔日相好,也就是当今太后。带着五位徒弟进入了那时候还是皇后的幕僚之中,一切都只为了那还没有出生,连影都没见着的未来小太子。
在先皇还在位的时候,不过只有娄启这一个孩子。而妃子也只有一位,也就是雪妃。
当年的林园之事也不过是皇后诬陷雪妃的一个转折点而已,诬陷雪妃勾结外贼、贪恋少年郎,有意败坏国风,危害国之朝纲,只需要这么顺手一推,身为长子的娄启便再也不会成为小太子的威胁。
而当时充当这位“少年郎”的也就是阿四。
他们的计划一开始并不是这样,本来只是要将小娄启送入湖中,即便不让他魂归西天,也好歹让他丢了半条命,若是失了魂,成了傻子更好,更没有人与小太子争夺皇位。
结果到了林园之中,刚刚走到湖泊边上,半路上杀出了一个雪妃来,本来便没有诱拐成功的小娄启顿时躲到了母妃身后,眼巴巴地望着这边的阿四。阿四本来以为事情暴露,甚至想到了要服毒自尽。
可是雪妃向他点头致意,而后邀请他去坐上一坐,阿四还没来得及拒绝,便被雪妃引着走到了一个湖心亭内,雪妃送给了他一块“酥黄独”,外焦里嫩,甜得厉害,可是阿四却喜欢上了这种糕点,虽然那只是独一次,之后再也没有吃过。
那时候阿四坐在湖心亭中的小凳子中,吃着口中的“酥黄独”,傻愣愣地笑了起来,引得小娄启也咯吱咯吱地笑。
湖心亭吹来一阵风,带来了丝丝缕缕的荷花清香,罗纱轻荡。雪妃在赏花,留给阿四一个宁静的侧颜,而小娄启在湖心亭中跑来跑去,一会儿捣鼓捣鼓这个,一会儿捣鼓捣鼓那个,最后跑到了阿四跟前,向他要一块酥黄独,还非要阿四喂他。
阿四向雪妃投去求救的眼神,得到了雪妃的点头肯定,便将手中那一块酥黄独掰成了细碎的小块,喂给了小娄启,小娄启吃到糕点之后,甜蜜蜜地抱着阿四的腰,还要再吃一块。
阿四也笑了,继续喂给了他一块。这么长时间以来,这还是第一个主动愿意接近他的小孩。不是因为他平时的时候有多么的恶毒无情,而是平时不苟言笑的他在小孩面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愣愣不笑的模样,只会吓哭小孩。
他却没有想到,这刚刚还在害怕自己的小孩,这么快却又敢接近自己,缠着自己要吃一块酥黄独。
于是阿四便也乐呵呵地喂他,心中万般纠结之后,还是决然地放弃了刚刚未完成的任务。
其实在阿四将第一块酥黄独喂给小娄启的那一瞬间,便早已经断绝了要继续实施计划的想法,想着等到回去之后便要向师父请罪,无论什么样的责罚他都愿意承担,即便逐出师门、千刀万剐也在所不惜。
只是这一幕却被一个路过的宫女瞧了去,她站的位置巧,没看见一直立在旁边一直跟着雪妃的小宫娥,也没看见挡在石桌后面、抱着阿四腰的小娄启,于是流言便传开了,皇后趁了这阵东风,又在皇帝耳边吹了几口风,皇帝便信了这“林园之事”。
这一招阴差阳错,没有要了雪妃与小娄启的命,却也让他们无缘常安。
至于雪姐姐这个称呼,是雪妃在宣告了“既然我是风风光光地过来的,也要风风光光地回去”之后,他循着那天他们出城的轨迹,一直悄悄地护送到了城门外很远很远。
那时候雪妃却发现了,他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他而起,内心实在自责,他本来想逃,结果硬是被雪妃的忠心护卫挡了下来,而后雪妃又将他扶了起来。阿四下意识地行礼,轻声念叨了一声:“雪妃。”
然后便被雪妃听见了:“你很像我的一个弟弟,不如叫我雪姐姐吧。”
阿四当然不知道雪妃到底有过什么弟弟,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也顺着雪妃的要求叫了下去。
那时候他还看到了活蹦乱跳的小娄启,在马车上闹着要下来,雪妃也答应了,他们停顿休息了没多长时间便离开。临走的时候小娄启还闹着说:“小黑小黑!要去雪山看我呀!”
小黑是小娄启随便叫的,只是因为阿四穿了一身黑衣服。
阿四也愣愣地点头,知道是绝对不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是他不愿意辜负了一个孩子的期望,这是善意的谎言。
之后紧接着阿四便听闻□□爷娄启染病于旅途中去世的消息,而雪妃回到了拉结罗雪山继续承担了应尽的责任——成为领导族人们走向更美好生活的当权者。
直到两年后阿四落入断肠崖底,这期间他与雪妃再也没见过。
但是在命运的阴错阳差之间,却让他在十二年之后,遇上了“死而复生”的□□爷娄启。
兜兜转转之中,便成了现在一副模样。
阿四感觉心中有无限话语要说,可是说完了这一通之后,又不知道该如何提起。
“原来是我母妃也一眼看中的人啊!我一家的眼光可真算不上差!”娄启优哉游哉地趴在阿四的肩头,静静地听着他的讲述,最后给出了一个这样的总结。
“你说什么呢!”阿四轻轻拍打了一下娄启随意落在自己肩头的手臂,以示警戒:“不要随便开玩笑。”
“难道不是吗?看来命运之中早有预料,咱们是三生石上结因缘,剪也剪不断呀!”娄启听了这一番讲述,倒是更加得意洋洋起来。
虽然他早前未曾记得这许多变故,对于当今太后与先皇也没有多少印象,但是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即便他远在拉结罗,光是听周围人的调侃与闲聊也能猜测出一二。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情居然与阿四也能扯上联系。
并且两人的羁绊居然早早地便定下了,甚至他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
娄启脑海之中忽然钻出了那个黑衣人的身影,看不清楚面容,只是有个大致的轮廓,他只知道那人一直牵着自己的手,比自己要靠前半步,一直引着自己走出了迷宫。好像那时候的自己迷路了,怎么也找不到出口,这位黑衣人从天而降,如同神灵降世一般,拯救自己与水火之中。
他常常会梦见这个黑衣人,从小到大,那个身影从来未曾变过,但是自己的身高却一日日地长高,从只能仰视他到慢慢地俯视,那人始终在自己前面半步走,一直留个自己一个背影,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模样。
有好几次娄启想要看清楚,但是一旦超过了他去,在刚刚转身回头的那一刻,一阵白光闪过,梦就醒了。
娄启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这位黑衣人,好像自从三岁的时候在回家的路上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便有了这么一位黑衣人。最开始的时候他害怕,即便在梦中也不愿意与黑衣人一起走,即便走到最后他一定能从迷宫中逃出。他将这件事情说给母妃听,母妃只是笑一笑,说:“这不是很好吗?他可是你的指路人。”
自从那时候开始,这分不清到底是虚构的还是从现实中取材来、被自己的梦境利用了去的黑衣人便成了娄启真正的指路人,有时候有什么想不通的问题,躺在床上睡上一回儿,由着黑衣人牵着自己的手走出迷宫,醒来之后那问题便迎刃而解。
只是这种形式在落下忘忧谷底之后便不怎么起作用了,娄启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这黑衣人到不了忘忧谷底呢,但是现在看来,好像是黑衣人已经从梦境中跑到了现实中来,所以自然无需在梦境之中再起作用。
“那时候你身穿黑衣吗?”娄启不禁问了出来。
“黑衣?”阿四疑惑:“我小时确实喜欢穿黑衣,毕竟挺耐脏的,但是我不确定那时候穿得是不是——”
“一定是!”娄启抢先抢了阿四的话头,又在阿四的脖颈处蹭了蹭,舒服地哼哼两声,趴在他的肩头也不愿起来了。
当年的他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三岁之前的事情便近乎全然不记得了,当然即便不生这场病娄启也不能保证自己将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听了阿四的这番言论之后,他倒是觉得这梦中的黑衣人自然与阿四有着无限的联系。
“当年你是在哪里找到我的?”娄启问道。他还记得梦中的景象虽然随时随地变幻,但是最开始的时候都来源于一个地方,他同样看不清那地方到底是哪里,但是却记得有一株柳树,极大极高,是最为标志性的梦境开始点。
阿四搜寻着记忆深处,那时候的他被封了一个护卫的职责,也是为了方便执行任务。那时候任务下来刚刚没有多长时间,他从皇后的宫殿中走出之后,在内院之中七拐八拐,便走到了林园门外。
好像便是这个地方,那一株林园外已经生长了近百年的垂柳让他记忆犹新。
“林园外?”阿四回应道。
娄启将阿四翻过来,对视着他:“有柳树吗?”
阿四奇怪地看向娄启:“有。”
“阿四!”娄启紧紧抱住了面前的阿四,而后像是不过瘾一般,略微蹲下便抱起了阿四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你慢点!”阿四觉得自己的头快要触碰到了石壁天花板,小心翼翼地往下伏着身子,搂住了娄启的脖子:“又发什么疯!”
“我就是太高兴了!”娄启好不容易将阿四放了下来,两人一同坐回了床沿边。
“阿四,你说咱们怎么如此有缘!”
阿四听着他的话轻轻一笑,转而心中又有点不舒畅,问道:“你真的不在意?”
“在意什么?”娄启尽情地呼吸着来自阿四身上带点自然的气息,那一股高兴劲还没有完全过去,非得靠近阿四才能让他的心灵平静一些,但结果是更加激动了。
“许多事情啊,我小时候——对于现在来说的小时候——可是替皇后办事,想要杀了你的人?”
“我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可是我最终还是将你们母子......送出了常安。”阿四斟酌了一下用词,最终还是用了脑海之中最开始蹦出来的词汇。
“我更乐得自由了,谁不知道宫廷内院是吃人的老虎,即便在常安城内出门立府也免不了要各种交际应酬。一堆老头子,都不知道心中打得是什么算盘。上面还有一个皇后等着,我可不想英年早逝,所以变相看来,阿四你还救了我一命呢。”
“话不能这么说......”
“话怎么不能这么说?”娄启捏着阿四刚刚低垂下去的下巴来,继续说道:“咱们的渊源如此深厚,阿四你又不止救了我一命。若不是阿四的话,我又怎可能在这忘忧——断肠崖底安全无忧地待上了三年多?”
阿四陷入了沉默。
“再者说了,上面的事情可以说已经与咱们都没多大关系了,阿四你已经离开了十五年,我离开了三年多,上面指不定发生了什么变故,咱们已经是脱离悬崖之上的人物,还是最适合待在原地。”
阿四抬眼看了看娄启,对面人正笑着看他:“所以啊,阿四,若是咱们能出去便出去,我好好地告别,若真是会出现你所说的他们不愿放人的情况,我便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便足够了。其实我也不想让母妃再次体验一次失去的感受,即便对我来说这是更好的选择,可是阿四你也知道,有时候父母总是自以为是地选择他们自以为正确的道路,哪能知道在我这里阿四便是最正确的选择。”
阿四笑了,一抹苦涩的笑意在脸上渐渐漾开:“我不值得......”
“你值得——”娄启将阿四轻轻地搂了过来,让他靠近自己的心脏,好好地听上一听自己的心语:“在我心中,阿四是最值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