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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   大雨来的又突又急,如同野兽一般,一刻不停的冲击着,要冲垮每个人心里那根弦,每个人都绷得很紧,额头上豆大的,是汗珠,是雨珠。

      许阑珊怕水,便没有出门,同小沐坐在一起,小沐望着天上的雨水,无声感慨了一句。

      和上次一样,能干活的男人们几乎都去帮了忙,青楼里没剩多少人了,有在岸边看热闹的,也有为男人们和士兵们做后勤的。

      总之,整栋楼里面有些空荡荡,但并不灰暗,小沐点了烛台,点点头,便离开去拿点心吃。

      许阑珊收回目光,他隐约觉得,若是这次水患,”王赵”同伙肯定会再次出现,说不定会混迹在人群中。

      不过牢房内是重兵把守,要进去当然是自然是难。

      房梁被风雨吹得嘎吱作响,许阑珊,抬头往上望,有一人慌慌张张跑下来。

      “啊兰!”

      是罗潇,她今天也没有打扮的很艳丽,更多的添了分寻常家百姓的烟火气。

      “怎么了?”

      许阑珊被冲过来的罗潇握住了手。

      “陈婳,陈婳不见了。”

      许阑珊微微一愣,视线立马向陈婳的屋子里看过去。

      今天的乌云压的格外低,房内去点灯了,才能看得见,可陈婳的房间内是昏暗的一片,用纸糊的窗户一点缝隙的光也没有透出来。

      “她会去哪里?”

      许阑珊注视着罗潇的眼睛。

      “你先别慌,冷静下来。”

      许阑珊冷静下来的时候,有一种从容不迫的魄力,到真正想把罗潇唬住,生出那么一两分的怅然来。

      “真像……”

      “什么?”许阑珊偏过头去听。

      “没什么。”罗潇奇迹般冷静下来,从兜里掏出一纸东西,摊开来看。

      “这是在陈婳房间里找到的,真是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我有些担心。”

      “这是陈婳的字迹吗?”

      那一纸文书显得有些泛黄,写的是,江南水边见。

      自己有一些飘忽清秀,像是用手颤抖着写上去的,右下角还有一片水渍,实在像是美人清泪,执笔无言,只能落下一滴泪来。

      许阑珊还给罗潇。

      “她有没有可能去什么别的地方?”

      “没可能了,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太久太久,几乎不曾迈出去一步。”

      就像囚笼里的鸟,等待着一把钥匙,将她救出去,可是他歌颂着,婉转着,没有人能听得见,只有每日的春花秋落,等来的一场暴雨。

      “走。”

      许阑珊有些望而却步的望着外面的雨,油纸伞在门的旁边,他身上的衣服是狐裘,湿了,便没有往日那般柔软了。

      可所有的一切,哪有人命重要。

      “她为何想不开?”

      “只是一个时机。”

      罗潇说, “只是一个时机罢了。”

      伞撑开了,两人的脚步随着雨点若鼓点的声音渐行渐远。

      小沐端着点心从厨房出来,倚在门边,若有所思地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方向。

      他抬头看了看陈婳的屋子,爬上二楼,吱呀一声,推开门板,却是一股潮湿的腥味。

      脂粉整整齐齐的放在柜台前,一切好像都是以前的样子,什么也没变,背部是整整齐齐的,只有在被角绣上了一朵刺花。

      人走茶凉,而茶是两杯。

      一杯喝了一半,而另一杯一滴未碰。

      小沐退出了陈婳的屋子,走到刚刚与许阑珊聊天的地方,桌子的一角,留了一张字条。

      小沐将它捡起,打开来看。

      这张字条歪歪扭扭,像是被人颤抖着写上去的,而这张字条的右下角,沾染了水渍,是油纸伞上未干的露珠。

      【江南水边见。】

      杨柳被雨打的东倒西歪,人群熙熙攘攘,有人滑倒在他们两脚边,哎呦了一声,木头中重的砸砸在他的肩上,重重的发出一声喟叹。

      两人的衣服下摆早已经湿透了,许阑珊整个人都在抖,他真是怕水,怕喝药,怕下雨,好像只有重重的乌云压过来,就像一片永远都散不掉的阴影一样,让人一刻都迈不动步子。

      罗潇打着伞,便由许阑珊颤抖着去扶,那人道了声谢,马不停蹄的又赶往远方,消失在如墨的夜色里。

      他们离水边已经将近,这里的人群太多,太杂乱,基本是找不着人影。

      “陈婳不会在这边。”

      许阑珊脚步在前头,“你知道她会去哪,你跟陈婳熟,你猜猜她会去哪?”

      罗潇一怔,大脑飞速运转,不出一会便指着东边,“那边!”

      两人疾步往前走,一个人影越发清晰,由远至近,雨水已经打湿了所有的头发,就那样散落在腰间,站在树影婆娑里 ,扶着枯瘦的枝干,一个人静静的站在水边,半晌,蹲下身来,又往前走了些。

      “陈婳!”

      许阑珊大喊她。

      “陈婳,你别去,你别跳!”罗潇也喊,雨水已经打湿了她的碎发。

      罗潇把伞往许阑珊手里一塞,飞快的冲过去。

      这几乎是什么也看不清楚的大雨,就像珠帘落幕一般,重重叠叠的挡住了视线。

      许阑珊走不了那么快,但却也是拼尽全力蹒跚的向前冲。

      陈婳回过头来,隔着雨幕,空洞的瞳孔像是没有任何的灵魂在里面残存,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电光火石之间,就像是罗潇根本没来得及抓住陈婳的一片衣角。

      隔着五米远,罗潇退后半步,踉跄扶着旁边的树干。

      陈婳一头栽进了深不见底的潮水里。

      “陈婳!”

      即将撕裂出喉口的字句,就这么消失在了风雨里,像是卡了一半的收音机,放不出任何声音。

      许阑珊丢了伞,很狼狈的冲过去,一脚便陷入了松软,已经发烂发臭的泥土里,拔出来的时候带出了泥渍,却已经丝毫没有心情在意。

      罗潇在他旁边也喘着气,默不作声的向后退了一步。

      “她为何要跳?”

      许阑珊几乎要失声了,连腔调都变得怪异起来。

      “只是一个时机。”

      “什么。”

      许阑珊还是没有听清,一转头,却对上了罗潇一双漆黑无比的眼珠,就像刚刚陈婳隔着雨幕向他投来的那一潭死水,缺乏了灵魂。

      “你醒醒。”

      “我醒着。”

      罗潇往前进了一步。

      许阑珊被逼的后退一步,半只脚已经陷进了泥潭里,泥潭里的泥蔓延进了裤腿,咯的人十分不舒服。

      “你为什么可以随意进出青楼?你为什么穿着雍容华贵的衣服?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是青楼里的人,你分明是个官……”

      罗潇已经显得很不正常了,每一个字句都是咬着牙念出来的,饱含着愤怒和恨意,道不明的惋惜。

      “我为什么是一个官?”

      许阑珊颤抖着,重复了一遍罗潇的话。

      “我也想知道。”

      大宇让他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罗潇步步紧逼。

      “你要是不是一个官该多好?这样就不会骗我,也不会骗她。”

      她是谁?

      是陈婳,还是罗潇的胞妹?

      “你知道吗?你很像她,建议果敢从来都从容不迫的冷静,还有那一双谁都能魅惑谁都能进去的眼睛。”

      罗潇呓语道。

      “京城来的那个官员也很像他,刻薄,冷漠,好像谁都能成为他手中的亡魂,哪怕情动至深,也绝不会手软。”

      原来罗潇对澹无诗的评价是这样的吗。

      “你要听完我胞妹的故事吗?很典型,很凄惨,你太像她了,我想让你解脱。”

      许阑珊已经退到了水边,再往下一步,便是滑溜的泥石,连一根暗平的草都抓不住,便会滚入滔滔的水中。

      “死亡从来都不是一种解脱。这是害怕,是逃避,是你心灵深处的根本无法面对,这不是最好的办法!”

      “不是吗?”

      罗潇轻笑一声。

      分外天真的指着翻滚的江水已经没有了踪迹的陈婳,陈婳连一只手都没有伸出来,而是就那样沉进了湖底,任由水席卷全身,洗去她一身肮脏的过去。

      “陈婳干净了,陈婳解脱了。我的包妹早就解脱了,我看清楚了,我看明白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死亡更容易的事情了。”

      “所以你就要拉着我去死。”

      “谁说是死?那是解脱!”

      罗潇尖声叫起来,每个字又重又坚定,带着不可言说的痴迷。

      “是他,那个当官的,亲手杀了我的胞妹,她叫罗熙,你知道他们当时有多天真吗?天真的以为爱是天长地久,永远不可摧毁的,天真的觉得自己只要活着,只要勇敢一些,便能有一条出路,便能永不低头!”

      “那个当官的要的是权势,而我的妹妹天真的要幸福,她以为打拼多一点,她以为自己只要够强大,任何人都摧折不了她,她以为她找到了同舟共济并肩作战的人,她以为她找到了自己最忠诚的信徒,那个当官的过去很可怜,像是卑微里的一根草,谁都能踩一脚。”

      “我妹妹救了他,而这把剑,最终指向了她自己。”

      远方好像马蹄的声传过来,奔腾着,撕裂着,向天空发出一声一声的嘶鸣,哀嚎着,断戚着,妄自尊大着。

      天空一道巨雷随势而下,许阑珊灵魂被钉在了原地,被迫窥探着那一些过去。

      “我要的是权势,你能给我什么呢?”

      男子的声音如毒蛇般狠毒,冰冷而吓人。

      罗潇就站在此处的这个位置,和他描述的那名男子的身影逐渐重合,罪恶的手触碰到了许阑珊的肩膀。

      毫不掩饰的恶意漫天扑过来,许阑珊随之向后一倒,落入冰冷的河水里。

      数十年前的那个清丽姣好的面容站在原地,和罗潇的脸一模一样,却又带着些许不同。

      那个天真无邪的眉眼已经是过去时,与现在肃杀的麻木的重蹈覆辙的姐姐,隔着时空遥遥对望。

      罗潇想伸出手去抓。

      罗熙的灵魂也倒下去。

      落在了波涛汹涌里。

      许阑珊被冰冷的河水淹没了,无数嘈杂的,吐着蛇性子,把他整个人紧紧包裹,扼住了他的咽喉,完全使不上劲来。

      他最怕水了。

      河的上方没有亮光,他沉沉的往下坠去,随着暗波流淌着。

      肩膀撞上了一块巨石,疼痛感顺着四肢蜿蜒上移,许阑珊被猛烈的撞击,疼得哼出了声,四指的指尖骤然抓住一块碎石,将自己死死的挂在那片暗礁上。

      他嘴中的泡泡不断吐着气,妄图能将自己的生命延续,但是他没力气,过去在浑水里面躺着的经历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他。

      你是个废物。

      永远是被遗弃的那个。

      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皇哥把他推下了水,他本就瘦弱,天真无邪的以为这是哥哥要带他去湖里面看锦鲤,还可以喂到鱼,可以许愿。

      许阑珊本来想许愿自己的哥哥能够成功当上太子,哥哥的一切如偿所愿。

      只是愿还没许完,巨大的推力让他坠入冰冷的池水中,没有人来救他。

      嘲讽的,恶意的,身着粉红色衣服的侍女在岸上就这么看着他挣扎,池子很浅,可是许阑珊太小了,脑袋刚要浮出水面,一股巨大的力,又将他按下去,在水中不断持续着窒息的过程,最后连挣扎都省去了。

      “我要的是金钱和权势,你能给的了我什么呢?”

      许阑珊源源不断的向下坠,水里面没有空气,所有一切的冰凉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夺去他的五感。

      “救救我。”

      在水中的叹息,谁又能听得见?只有一串的水泡向上飘,然后消失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隔着一层水境。

      为什么要推我?许阑珊问。

      “我这是在救你。这是一种解脱,你得不到所谓的亲情,也得不到所谓的爱。”

      冥冥中,有那样多人重重叠叠这样告诉他。

      “那你救到我了吗?”

      “澹无诗……”

      许阑珊毫无意识的重复的这个名字,这是他刚认识的朋友,且是唯一与外在人接触的朋友。

      皇宫里,好像也只有这样一个人,能跟他依偎着取暖,哪怕只是隔着那一块小小的砖缝拼凑着少年的模样。

      这个点了,澹无诗不会再等许阑珊了。

      那个少年应该已经从外面那一层墙很伤心的走了,因为从今天开始,澹无诗不会再见到许阑珊了。

      “澹无诗……”

      这是根本不会有人听见的,最后的呢喃,连许阑珊自己也听不见。

      “许阑珊!”

      湍急的河水里。

      意识沉醉之际,神经已经痛的要让许阑珊松手,他的肺部已经没有可以再压榨的氧气,带着泥沙的水流,从鼻腔,喉腔,甚至是耳腔灌进肺腑,耳边是急促的嗡鸣,手指再是抓不住岩石的一角,被划破了手心,血液模糊的在水中蔓延开,像是炸开的烟花。

      许阑珊的腰被揽住了,一股巨大的力把它往上拖。

      有人来救我了吗?

      别救了,没有用的........

      许阑珊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气息能支撑他活下去了,软绵的手彻底抓不住石头滑了下去。

      而揽着他的那只手,似乎很慌张,两个人的体温都很冰凉,可是对方的似乎要高一些。

      许阑珊凭借着最后一丝本能,朝着热源靠过去,嘴上软绵绵的碰到了一处温热。

      无数的气息灌进来,强硬的撬开他的嘴角,牙关,哪怕气息泄露出去了也不怕,半推半就间——

      一块额角终于浮上了水面。

      澹无诗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两人扶上岸边。

      许阑珊彻底昏死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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