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陨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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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侧耳听着无极殿那边传来的动静，问如墨：“炎渊魔君来了吗？”
“炎渊那边……昨日，便已收到了炎渊的贺礼，可是影魔说魔君身体不适，就不来了。”
我看着镜中人冰雪似的面孔，抿抿唇，没有做声。
“陛下，魔君他不是……”
“三哥他若当真还与我置气，是连贺礼都不会备的。”吉时将近，我起身云淡风轻道，“大典之后派人去炎渊，看看魔君的身体可有好些。”
“是。”如墨点头，不再多言。
魔族妙华历三十五万四千零九年十二月十八是个好日子，既是我成年生辰，也是我登基为帝的日子。
万魔宫无极殿外，八十一只白羽红顶的雪鹤鸟绕梁而飞，弥久不去。
我身着血红长袍，御戾风而至。衣面繁复暗纹之上，金红线条恣意蔓延，朱雀双翅舒展，状若垂天之云。
九渊魔君皆尽俯首。观礼者除我魔族子民之外，还有妖族之人，以及一些超脱六合之外，从不插手神魔大战的散仙游神。
在我原本的设想里，这一日，是要三哥送我走向那个位子，行柔与二哥含笑在侧的。
可如今我的身侧，哪里还有他们的影子？
钟声浩荡，一声一声地撞进心底，我抬步上了阶梯，突觉胸腔左侧一阵不适。
但我没有停步，一直行至阶梯尽头，转身微笑着面对我的臣民，落于象征魔族最高权柄的紫金宝座之中。
他们俯首拜倒，口呼陛下与天不老，与地无疆。
大殿的晚宴热闹非凡，笙歌燕舞，美食佳酿，一派祥和。
我坐在帝座上，端着酒，耐心品尝。我知这夜有许多双眼睛盯着我，有许多颗心在暗忖着我，暗忖着，我是否能如父帝一般，将魔族再带上极盛。
来自某一处的灼热视线渐渐令我不耐，赤渊魔君身侧正与他攀谈的紫衣青年是大荒妖族的君王，夙染。那视线恰好来自他的位置。
我斜斜一眄，见那妖君的神色有片刻凝滞，但随即又化成一派雍容浅笑。
未等我深想，妖君已扔下赤渊魔君，来到大殿中央：“魔界万年无主，今陛下登基，逐神族出玄同道，实乃六合万灵之幸，本君今日愿将治下风波海奉上，以贺魔族之喜。”
殿中转瞬一片沉寂，人人容色震惊，连几位魔君似乎也颇为意外。
夙染面上一派赤诚，我收回视线，似笑非笑：“久闻风波海壮美，本座自是求之不得，只是妖君当真舍得，大荒族人又真能答允？”
夙染笑得更深：“风波海虽美，又怎及得上魔帝陛下万一？须知我族皆慕陛下颜色，风波海一众妖将知晓能为魔帝家臣，都求之不得呢。”
这话说得很是轻佻，几位魔君变了颜色。
如墨倒酒的手微微颤了颤，想是害怕我当场发作。
其实她真是想多了。
我可以只当这是在恭维我早已陨落的父帝，和我那从未谋面的母亲。
何况这位夙染妖君风流大胆的名头自他还是储君之时就已传遍六合，此言由他口中吐出来，倒也不算多么出格。
是以我朗声一笑，高举手中琉璃盏，让声音里带了几分醺意：“那便多谢妖君美意，从此，我九渊与大荒便如一体，祸福与共，生死同担。”
于是歌舞再起，大殿中笑声更浓，人人推杯换盏，皆道魔帝圣明。
月上中天，正值魔花流星白羽绽放，整个万魔宫都被笼罩在一层柔和辉泽之中。我左手执壶右手持杯，走得东倒西歪，只觉眼前都是迷乱炫光。
妖君送来的少年搀住我，顺着如墨的指引带我回到寝殿，为我挑开鲛珠帘。他长了一双格外好看的凤眼，月色之下深幽如潭，泛着粼粼波光。我夸他生得美貌，将手中杯抵上他唇。
他正含笑张口来接，不知落于何处的视线突然一凝。我手劲未收，玉杯将倾未倾，琥珀光洒落一地，顺着他视线转头，这才发现榻旁绣椅上已坐了个神族中人。
是个器宇轩昂的冷面神君，宽袍散带，眉目深邃，极为难得的俊美出挑，一张脸在月光下没什么表情，却显出几分如玉般清冷坚硬的质感，令人过目难忘。
竟是九天神域的司战之神，神魔玄同道一战后，这还是我头一回见到他。
我随手打出一道魔障挡住此间情形，冲他嫣然一笑：“不知战神大驾光临，万魔宫有失远迎。只是，殿下子夜前来……又是这副打扮，可是要如……你叫什么来着，对，可是要如璃殷一般，做一做本座的入幕之宾？”
他的神色终于有了起伏，皱眉拂袖，美少年璃殷连惊叫一声都来不及，委顿在地。
失了搀扶，我踉跄几步，忙化出一柄凌霄藤仗倚着，只觉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晕。
玄晶地面上却多了一朵妖气森森的花，碗口大小，嫣红如血，散发阵阵迷香，催人情~欲高涨。
我冷眼旁观，看它渐渐化成飞灰，再无痕迹，抬起酒壶又是一口。
“那妖君夙染心怀叵测，你知是不知？”他皱眉。
“妖君今日为贺本座登基，已将风波海双手奉上，怎么，战神今日前来，也是要送何物与本座道喜吗？”我笑意盈盈，答非所问。
战神看着我，目中渐渐浮现恼色：“楚姮川，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猛地将酒壶朝地上一掼，掺杂了醒神剂的酒浆四溢，溅上他衣摆。
“本座做什么不做什么还由不得神族中人来指手画脚！”我长袖一甩，“在我九渊地界如此放肆，真当万魔宫就困不住你一个百里行渊么！”
他不躲不闪，生生接下那道惊雷，紧皱着眉，突然吐出一口血。
我未料到他的神力衰竭到如此地步，见他脸色苍白如纸，撇过头，沉声道：“滚！滚回去陪你的常尧神女，不要逼我在今日动手！”
他上前几步，一把攥住我手腕。我尚未及回神已被他箍在怀里，挣扎了几下都未能挣脱。他的手臂收得那样紧，就好像溺水之人搂住唯一的浮木。
“我不会娶常尧。”
他侧头，嗓音低哑，温热呼吸烫在我耳后，如焰灼烧：“阿翎，你在这世上……我怎么可能娶旁人？”
“……”
“当日玄同道的情形，六合俱已听闻，妖君此番无非是想求得九渊将士不入大荒一诺而已。但他没安好心，你听我说，那风波海底压着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么。”我缓缓吸一口气，抬手环上他脖颈，轻笑，“夙染妖君只要九渊一诺，那么，战神此番前来，要的又是什么呢？”
玄晶地面上浮现出一双人影，红衣盛装的女子依偎在玄衣青年怀中，额抵着额，鼻尖对着鼻尖，呼吸相缠，发丝相绕，姿态亲密。
我无声地动了动手指，指间炎刃陷入他脖颈。
他闷哼一声，嘴唇擦过我侧脸，却将我箍得更紧，似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我狠命推开他，一步一步地后退，胸口右侧一阵冰寒刺骨，是他凝气为刀，精准刺进了那个位置。
我低头，看着胸口流出的鲜血浸透一身长袍，不能言语。
“一颗心，阿翎，你早知道……我只是要你的一颗心。”他深吸一口气，手心摊着的东西只婴儿拳头大小，跳动着金色光焰——那是我的一颗右心。
他前一刻还跟我说：“你在这世上……我怎么可能娶旁人。”后一刻便能毫不留情地剜出我的心脏，我捂着心口，看着自他脖颈流出的血渐渐染红他玉白肌肤，突觉讽刺。
“只这一颗心。”他看着我，眸中似乎闪过一刹那的痛苦之色，“你等我，我定会加倍偿还你的。”
传闻凤族神女常尧为救玄同道一战中重伤的神帝，将其所中红莲业火引入自身神躯，付出大半精元，命不久矣，唯以朱雀之心做药引，配无根无垢的爻水救治方可续命。
剜心之痛如同潮水一波一波将我吞没，从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些问题却突然有了答案。
“原来如此……如此你便可成为他的乖乖儿，再娶常尧为后，又何愁坐不上帝位？好个如意算盘！”
我放声大笑，笑得连眼泪都要流出来。
“好，很好！本座当初还真是看低了你！”
我确实没想到他竟有如此雷霆手段，当初，我还以为他只是个……
当初，早知今日，又怎会有当初。
我没有再看百里行渊此刻面上神色，只是支撑自己站在原地，轻轻抚着胸膛，五指过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只是皮肤下面，胸腔之中，如今已空无一物。
“本座曾欠你一命，如今以一颗心抵了债便是。但是百里行渊，你最好记住，没有下次。若再让本座发现，你擅入魔界，本座定叫你，万劫不复！”
魔障越来越浅，流星白羽气泽大盛。我看着战神怆然离去的背影，终于放心吐出一口鲜血。
万劫不复四字，不是留给百里行渊，而是留给我自己。
饶是强大如朱雀魔族，连失两心便注定逃不过陨落的结局。
只是我未曾料到，对于已失左心的我，那结局来得如此之快。
好在，玄同道一战神帝被我重创，至少五百年恢复不了元气。即便夙染心怀叵测，有三哥在，他翻不了天。
纵我就此陨落，阖族也断不会陷入当年父帝陨落之时的境地。
我用了最后一分力气，打开承影珠。
只需将这记忆留给三哥，至少让他知晓我是因何而死，让他知晓我已不再怪罪于他，便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陨落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