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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chapter 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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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知白去开窗的间隙,温岭已经将客厅全貌瞧得差不多。
等他绕回来,温岭在茶几前低头刷着手机,听见他过来摁灭屏幕,抬起头来看他。
秦知白不介意让气氛变得更尴尬些。
“就不请你喝茶了。”
他自嘲:“水电费断交太久,想烧水都麻烦。这里也没有茶叶。”
温岭不在意这些可有可无的招待,他感兴趣的是身后那间面积不大的卧室。
“这一间是……?”他指着房间内部问,其实心中早有猜测。
“我住的那间。”秦知白说。
他侧身,把人让进屋内:“没什么好看的。”
会特别注意这个房间是因为它和外头的共用生活空间有着很大差别。
主卧的房门关着,看不见内里景象,秦知白也没有将房门打开的意思,温岭能用以对比的也只有这一间。
这个房间里的杂物相对而言要多一些。
除去基本的床、书桌和衣柜,还有立式电风扇和一台让人怀疑是否还能正常使用的电视机。
电视是那种有着厚重箱体的老旧款式,屏幕四角都被刮花,后头连着的电线也用绝缘胶布缠了许多圈。
秦知白从来没提过和家庭有关的细节,温岭不好问类似“你家里的其他人会回来住吗”这样冒犯的问题,注意力于是落到床边那个衣柜上。
他装作不经意提起:“这个衣柜该比你现在住的那间里的要小一点?”
会吗。秦知白没什么感觉。
他的思路跑到了其他地方:自己以前是否也在这个衣柜里待过?就像他在梦里所见的那样。
“不过,花纹很漂亮。”温岭不吝夸赞。
“也算逛得差不多,”他找了个地方倚住歇脚,双手交叉叠在胸前,一副审问的架势,“现在可以揭晓了?关于你想让我看什么。”
“不要和我说只是带我来你家参观,来看什么居住环境。”
他眼睛眯起来,其实还是在笑,带点没什么力度的威胁:“你知道的,我不好骗,也不会信这种笼统的理由。”
温岭确实敏锐,秦知白想,倒也省了他讲话的功夫,可以让他少费些口舌。
他不自觉摩挲起手指,将注意力转移到两只手指被磨得略微发烫的指尖上,并不去看温岭脸上神情。
“住在这里的过去的我缺钱、视野狭隘。”这是稍微夸张了点的说法。
“家里没有其他人,”所以在这种环境中逐渐形成的性格性格会有缺陷,合理推测可得:“人际交往稀缺,生活也单调无趣。”
“记忆断层,少掉许多正常人该有的情感体验,处理复杂情绪会慢上半拍,或者更久。”
“……还有其他可能存在的问题。”
他直接把话挑明了:“对这样的人产生好感,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
假话真话混着说,没能说服温岭,秦知白几乎要先将自己说服了。
温岭倒很冷静:“只是这样?”
他说:“我不觉得这有什么。”
他注视着秦知白,但不是那种令人不适的直视:“你现在也还缺钱?”
“我记得研究生入学会领到奖学金,每月也有补贴。”
“近两年的家教市场还可以。何况你是江城大学的高材生,家教的活该是别人求着你做。”
“以及其他的自我评价,”他顿了一下,“你觉得合适吗?”
秦知白无言以对。
这是种非常糟糕的感觉。一旦被看透,他所有能跟尖锐搭上边的言语都像打到棉花上的拳头,软绵绵,一下就泄了力,再没有半分威胁可言。
良久,他把人逼到墙角,去扳对方下巴,尝试着去学曾遇到过的混混们脸上那种恶狠狠的神情,到底也只学了六七分像。
温岭依旧无动于衷:“然后呢?”
“判断你值不值得喜欢值不值得付出精力是我的事,我对你的评价和你对自己的评价也是两套完全不同的体系。”
“只看你更倾向于相信哪一个。”
他语气淡淡:“如果就因为这样的理由拒绝、否认,那还真是刷新了我对你的认识。”
秦知白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败下阵来。他嘴角扬起一个难看的笑:“……老师你,还真固执得可怕。”
“看来没真嫌我蠢。”温岭掰开他的手,适时将话题引向轻松些的方向:“能想些起什么吗?”
“不是说多接触和过去相关的事物会有帮助?”
温岭眼里的关切不似作假,甚至称得上刺眼,秦知白将视线移开:“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有效果。”
该说的已经说完,温岭自觉当了主导者:“走了。”
“楼上闷了点,你还有没有什么要收拾?”
他给秦知白留了空间:“楼下等你。”
秦知白其实没有什么要做。他在又冷清下去的房间里站了会,再和温岭碰面时,两个人倒很默契,不再提及先前所说的一切。
他们往巷外走,远远听得有人吆喝,在卖十元一份的什么。
温岭忽然停下来,说你等一下。
“你在此地不要走动——”
他想起这个经典的场面,自己却先笑场了,干脆放弃,最后也只是和秦知白说:“我很快回来。”
身影随即消失在巷子尽头。
秦知白愣在原地。
……
温岭没有食言。
秦知白进旁边铺子逛了一圈出来,恰好撞上他拎了什么东西回来。
“喏。”温岭将一个浅棕纸袋塞到他怀里,“那边有在卖仙豆糕的,买了一份尝鲜。”
纸袋保温效果不算好,到他手里不会太烫,摸着温热,刚好是最合适的入口温度。
“刚出炉的,我在那里看着他做。运气很好,恰恰赶上这一轮最末,否则还要多等五分钟。”
温岭用那种带了期待的眼神看他,那也是秦知白拒绝不了的眼神。
“我……”秦知白还没开口,温岭摸出两只老板送的手套,自己套了一只,另一只给他的丢在纸袋里,嫌弃他的反应速度。
“一人两个刚好,磨叽什么。”
他说着,自己先从纸袋里摸了一块方形的糕点出来。
秦知白曾不止一次注意到温岭吃东西时的习惯。
面对吃食时的温岭和他本人的性子很相符,是温吞的,能完美诠释细嚼慢咽这个词的定义。
眼下也是如此,他买回来的仙豆糕不过半个巴掌大小,而他吃得仔细,想必到吃完还要一会。
秦知白不好拂了他意,也试探着咬了一口,看见被焦黄面皮裹在里面的浅粉内馅。
遥远记忆循着味道呼啸而来,秦知白眼前闪过模糊动荡的一些画面,最后视野终于趋于稳定。
那只是一段短暂的动态画面,背景是和如今景象略有不同的横巷,显然住在这里的人要更多些。他看见自己从这巷子里走出,背后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前因后果如何并不可知。
不记得。想不起。一旦试图去回忆头上就涌起一阵撕裂般的疼,要将他的行为制止住。
巷口再往外有卖仙豆糕的摊子,老板是新来的,并不认得他的脸。他只知道自己停下来,要了一份,拎到桥边。
过去的秦知白在洗衣石旁的台阶处坐下。天那么蓝,风吹过来,嘴里的糕点化成细腻粉末。这堆粉末被他咽进胃里,而他无处可去。
……
这么久远的时间过去,老板说不定都已经换了几轮,做出来的仙豆糕自然也不可能还是一样的味道。
秦知白边咬着糕点边想。
像他那时买到的是抹茶馅的,茶粉混了豆沙馅,入口微苦,但解不了腻,温岭买来的则是芋泥馅,调味更偏甜口。
是甜的,却不是厚重的甜,在舌尖上浅浅走上一遭也就散了,存在感没有多强,但可以回味很久。
“我想起来一些细节。”秦知白咽下最后一口。
他擦了嘴,看见温岭的眼睛亮起来,一时不忍心说真话,最后还是斟酌着说:“其实没什么用。”
——比如说上一次吃仙豆糕还是一个人过来,份量太大,吃完腻了很久;比如那时拿到的包装袋也是纸质,质量却还可以,沾上水也不会破。
但现在不会了。秦知白说。
声音沉沉,化在傍晚的风里,下一瞬就被吹到天边去。
“什么?”温岭没能听清,想让他再说一遍。
“我说,”秦知白用纸巾上干净的另一面拭去他嘴角还没来得及擦掉的一点食物碎屑,“你看起来很好亲。”
……他想明白了,先动心的人不一定就是败者。
他无法否认自己会对温岭心动。也许这是还没有摆到台面上的喜欢,但他不可避免要对长久发展持悲观态度。
如果温岭一定要一头栽在他身上,那还不如趁早开始,长痛不如短痛。
除了这副躯体、这张脸和这张嘴,他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对方喜欢的?
他相信温岭会有真正明智的判断,在和他走得更近后。
温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擦过嘴了?”他看了眼秦知白手里的纸巾,“那就行。”
然后勾起一个散漫又可亲的笑:
“——允你亲了,小秦子。”
一秒之后、半秒之后、三分之一秒之后——
秦知白吻了他的手。
极为克制的一次黏膜和肌肤的触碰。
温岭震惊,温岭不解:“就这?!”
……秦知白原来是这样羞涩的人吗?!
秦知白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食指抵上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里人多。”
然后他悠悠开口: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去车上,放、开、了、做。
但温岭拒绝了。
“算了。”他按住秦知白的手,忽然想起些什么:“下次、下次再说,或者我们晚上回去……”
“怎么?”秦知白以为他怂了,还没想好该怎样笑话他几句,温岭的理由却让他彻底闭口,临时领了个哑巴的角色。
温岭义正言辞:“漱口水没带过来。”
“杀菌工作没做好,太深入的交流不能做。”
好完美好真实的理由。秦知白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