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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千寨万垌 ...

  •   那蜂群飞来,却无一只近他们身,只是将他们团团围住,在距离他们一两尺之处旋转,似乎极为焦躁。

      “放手!”坠在她左手上的元旻低叱。

      阿七瞥了一眼刀丛般的陷坑,心突突直跳,眼眶一热,大喊:“不放!”

      要她放弃元旻自行逃生,还不如一起死。

      元旻:“我像是找到路了。”

      阿七才知刚刚会错了意,脸刷地红了。

      坠在下方的元旻反不急了,看着她笑了半晌。而后,借她手臂一荡,足尖伸出在身后巨树上一点,借力跃起,一把捞起她,再次蹬在树枝借力,将二人一起带上树顶。

      两边肩膀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本就脆弱不支的两只手臂,被元旻这一借力,像是脱臼了。

      元旻深深看她,欲言又止,一手按住她肩膀,一手抓住她胳膊,轻声道“忍着点”。

      阿七似乎还未从环环相扣的变故中回过神,怔愣道“刚刚那是?”

      元旻道:“蒙舍国的‘北限’。”

      阿七第一次听这名字。

      元旻解释道:“蒙舍国风俗与别国大相径庭,也不屑踏入长流川之北。在崔长治凿石依山脊筑南篱之前,蒙舍王就已出动数万族人,以长流川南岸线为凭,因地制宜筑起他们的北防线。”

      “只因南篱巍峨,北限无形,世人大都不知后者。”

      “倒真是老死不相往来”,阿七失笑,“不晓得两族互相提防着什么,弄成这样?”

      元旻颔首:“两国曾约定‘蛮黎不出境,他族不入寨’,我当时也好奇,还特意跑去凰羽寺查典籍……”

      阿七静等他说下去,他却转开话题问:“好些了没?”

      阿七点头,指向头顶藤蔓道:“殿下所说的路,在头顶?”

      藤蔓在头顶结成巨大的网,每根“绳”都有婴儿手臂粗,看去十分结实。保险起见,想伸手去试藤蔓是否结实,定睛一看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藤蔓之上万虫集结,密密麻麻爬满了蜈蚣、蚂蚁、蚯蚓、蚰蜒……甚至还有几条拇指粗的小蛇缠绕着吐信子。

      “方才的毒蜂提醒了我,”元旻抬手,伸进藤蔓间密密麻麻的毒虫之间,“看。”

      似一滴水滴入沸腾的油锅,藤蔓上盘踞的毒虫“簌簌”数声,以他手为中心,缓缓退开一尺左右的圆。

      阿七讶异:“这?”

      元旻唇角弯了弯,问:“你可记得,元氏先祖,曾自称凤凰后代。”

      阿七心道,这不是传说吗?荣国苻氏还宣称自己祖先是白狮,北宛冯氏还宣称自己祖先是狼。

      “可能是真的”,元旻看她脸色,已猜到几分,笑道,“蒙舍国长年隐于深林,雾瘴极重,生于斯长于斯的毒虫阴气极重,而凤凰寓火。”

      阿七听他说完,不免担忧,照此说来,也只他一人无恙而已。

      元旻却已抓住她胳膊,缓缓将她的手伸上去。

      阿七登时头皮发麻,瑟缩着紧闭双眼,想砍了那只伸出去的手。

      她不怕豺狼虎豹,生平最怕,便是这密密麻麻的小虫子。

      设想中的恶心瞬时令她全身颤栗,然而想象中的手感并未到来,只听“轰”地一声。

      睁眼看去,只见无数虫子争先恐后往外挤去,退出三五尺仍在疯狂奔逃。

      昏昏光影中,元旻低头看他,意味深长道:“阿七,你可是重明的后人。”

      重明,其形似鸡,鸣声如凤,目生双瞳,能搏逐猛兽,有净化人世间的污秽的力量。

      他二人,俱是肉体凡胎,这后人之说,应是另一重含义——她最关注的,自己的身世。

      阿七别开脸,默等片刻,见他又不继续说了,于是悻悻道:“卑职好了,走吧。”

      元旻巍然不动,阿七诧异地发现他正看向某方位的密林深处,那里灌木丛无风自动,似有伏兵攒动。

      好得很,都不必走了。

      二人正思忖着是直接投降,还是战一战免得对方瞧不起自己,忽的,一声闷雷在半空炸响。

      山间忽起了一阵风,强劲激烈,蛮横地在林子里冲撞,所有树开始疯狂摇晃,片片青翠浓绿的树叶被吹落、撕碎,飒飒飞舞满天。

      雷声轰鸣,似无数巨轮在山涧中滚碾,本就昏暗的树林瞬间暗下来,冥冥如夜。

      一声震山裂石的虎哮穿透黑暗,随后无数猿声的尖声嘶叫盘旋林间。

      “这不是北限防兵,这是……”元旻诧异了片刻,似有所感,瞳孔一缩,“山鬼出巡!”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揽住阿七从树上跳下,也不顾周围丛林危险丛生,迅速将佩剑、砍刀和短匕卸下放到地上。

      然后单膝跪地,躬身,左手下垂,右手向右舒展、大开大合画了个圈,握拳斜斜收在胸前,拳头正放在心口。

      阿七不明所以,忙学着他,迅速卸下刀兵,单膝跪地,躬身画圈握拳行礼。

      影影绰绰,无数不认识的巨大鸟类似离弦的箭矢,上下交织着冲向同一方向,将前方阻碍一并清空,而后是几十只长近两丈的吊睛白额巨虎咆哮开路,白猿尖声嘶吼,烈云穿石、震得人耳中刺痛。

      一头赤色黑纹、长达三丈高约一丈的巨豹缓缓走过,豹身坐着一名妙龄女子。

      藤萝、薜荔、织成蔽体衣物,头戴辛夷、白芷、秋菊、石兰和一些不知名的芳草织成的花环;露着的手臂、腰、小腿肌肤白得透明;碧色眼瞳好似两泓深潭,神色肃穆看着前方。

      经行时,似听到清脆的环佩撞击之声。

      阿七正仰望得发痴,紧随其后的一群文狸齐齐转身向她呲牙,发出示警的咆哮,阿七忙低下头…

      而后豺狼、麋鹿、兕、象、巨蟒、上下翻飞的麻雀、虫、蜂等络绎不绝……

      百兽过境。

      这场声势浩大的行军,足足走了快两刻,才逐渐远去。

      风雷渐止,昏暗的树林逐渐敞开亮光,就连空气中的潮润、腥冷之气也迅速散去。除了那弥散在空气浓浓幽香,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梦。

      “殿下,山鬼是谁?鬼还是神?”

      “自然是人,山鬼之于蒙舍,等同凰羽寺祭司之于大翊,只不过她们是野生野长的,选拔和传承方式都十分隐秘……具体我也不知,听说寿命较一般人长数十年,有祈风祈雨、驾驭百兽万蛊之能,蛮黎两族将其当做山神供奉。”

      阿七犹自惊疑,清脆的笑声在周围响起。

      树丛拂动,唰唰冒出一队人马。先出现的是武器,三尖虎叉、红缨枪、棍、刀;然后是身披草衣、短裙、赤足的男子,约百来人,神色肃穆,将他们团团围住。

      最后走出一男一女,都穿着色彩斑斓的布衣和短裙,男子头发用赤色布包裹起来,女子黑发在脑后挽成椎髻,用一支银簪挽起。

      元旻站起来,再次右手向右舒展、大开大合画了个圈,握拳斜斜收在胸前,阿七忙照做。

      那领头的女子笑了起来,对旁边男子说了几句他们听不懂的话,男子简短回了两个音符。

      于是那女子朗声笑着,走上前来,用他们都听得懂的语言道:“好俊的身手,翊国人?荣国人?”

      元旻再次施礼,躬身长揖道:“在下冯四郎,翊国人,家父身中奇毒,特来求药。”

      那女子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厉声道:“你撒谎,过虫阵毫发无损,你们都身负神鸟之血,如何会被蛊毒侵染?”

      元旻无奈叹气:“不知寨主可知一种毒,无色无味无知觉,却能将情绪对五脏六腑的伤害放大到极致……”

      女子脸色一变,看向身边男子,男子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女子又将看向阿七,问:“她是谁。”

      元旻吸取教训,道:“她姓褚,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女子若有所思,点头:“就是你的相好。”

      阿七偷瞄了元旻一眼,见元旻神色平静,不禁低头无言以对。

      女子神色却已转晴霁,点头赞叹:“不错,有些本事,还懂礼数,既然山鬼姥姥已放你过防线…”

      于是浩浩荡荡一群人拥着他们往密林深处走去。

      .

      元旻静坐在吊脚楼的窗前,看着窗外鼓荡的山风沉思,房间酒气逐渐散了。

      这惊心动魄的一天。

      此刻,他所在的寨子叫十八寨,是北限一带戍边的二十一寨之一。

      寨子依山而筑,自上而下看去,树木、竹子与石块砌成的吊脚楼房上有房、层层叠叠,由高低楼间的木梯和平缓处的石板路组成隐秘的交通网,寨子周围建造高大坚固的石墙,入口处日夜皆有寨民看守。

      为他们安排的住所紧邻蚩烁家,是一座位置颇高的一座吊脚楼。

      那叫蚩烁的男子便是十八寨的寨主,与他们对答的女子是蚩烁的堂客,却非蛮黎族人,本是渝安郡山民,名潇潇。

      入得寨子后才知,他们只在御敌时才用古语传信。此处语言与外界差异并不大,说得慢些沟通是无碍的。如此的话,此行会顺利许多。

      蛮族待客热情,进寨门时蚩烁高呼了一声,霎时间冒出二十多个少男少女,吹笙击鼓、载歌载舞,端着酒坛、牛角杯,拦成十二道关卡。

      于是二人每人十二牛角米酒,扶着滚胀的肚子爬上山去。

      隔壁隐约传来低语,元旻心念一动,又想到那二十多牛角杯米酒。他是应酬惯了,水一样地喝下去,阿七却是一杯倒,十二杯下肚脚底都飘了。

      听武煊说,她不但酒量浅,喝了酒还会一反常态地健谈,一问就答。

      推开门时,元旻暗骂自己越活越回去了,却还是蹑手蹑脚走到床前,俯身看她。

      木窗关着,房间里聚着清甜的米酒香,轻推开窗。天空中一轮凸月,此处的月亮似也比中原的大一些,亮一些。

      床上的人双眸紧闭,嘴里喃喃呓语着什么“老六,再来……”双颊瓷白的肌肤上浮着两团酡红,像揉多了胭脂,头发有些散在脸上,粘着汗与林间尘土。

      他从不与人商量,又说一不二,而她也绝不多言,只知追随、听从、毫无怨言,他们已习惯这样相处。然而,此刻想起她一次次出生入死,他心头忽涌起愧疚和不忍。

      元旻去院中井台上打了水端着上来,绞干帕子,小心翼翼为她擦拭汗和泥。

      阿七仍在低声呢喃。

      “师父,我会飞了……”

      “娘娘,今天先生讲到《尚书》了……”

      “玉衡你不许欺负天玑……天璇也不行……”

      “开阳,咱们上去杀他三百回合。”

      “天枢,不准偷偷吐酒哈哈哈……”

      元旻满怀期待听了许久,一个个人名从耳边飘过,他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唯独没有他。眼神逐渐失落,将帕子放回盆中,端起来打算出去。

      就在此时,后面传出低低的一声“殿下”。

      元旻浑身一僵,缓缓回身。

      “殿下,你能不能慢点?”阿七仍是醉着的,喃喃道,“我愿意跟着你,可我一直跟着你的背影跑,跑得好累……”

      他轻轻放下水盆,坐回床边,自言自语道:“我若是不跑,怎么坐上至尊高位?怎么保护母后?怎么与你长相厮守?”

      却听她继续喃喃道:“没事的,我会想办法让自己跑得更快。”

      他眼中露出一丝满意和欣慰,伸手抚摸她的额角,指头顺着莹白的脸颊往下。

      忽然,她嘴唇噏动,模糊不清地轻声呢喃,他附耳过去,听清了她呓语的内容。

      笑容霎时凝固在脸上。

      她连续不断重复的那句话,说的是:“阿洵……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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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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