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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再贺新郎 ...

  •   满屋子丝带绸花,红酽酽、喜洋洋。

      菱花镜里,新嫁娘初凝新妆,肌肤胜雪、眉似远山、眸凝春水、面若飞霞、唇若涂丹。正红色婚服,金线迷离绣着螭龙、白狮和雉。

      锦瑟心急如焚:“侯爷还没回来么?”

      絮儿笑道:“夫人莫忧,听秦统领传信,侯爷昨天就回了城。但咱们这儿风俗,新婚夫妻拜堂前一天是不能见的,不吉利。”

      柳儿捂嘴偷笑:“等拜完了堂,成完了礼,自然有的是时候见。”

      锦瑟很想扇自己两耳光,叫你不打听清楚习俗?酝酿了一肚子说辞,直到快上轿辇,都没见到那传说中的建业侯,更遑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正踌躇间,正门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响,紧跟着礼乐齐鸣。

      钗环压得脑袋都重了几分,絮儿怜悯地看了看她可怜的脖子,小心翼翼再扣上一顶步摇冠,整理串串金珠穿成的流苏、垂至下颌,再盖上一层银红薄纱。

      她双手交握,将金翠交织的雉羽扇平稳抬起,挡住脸。

      十二扇开路,两名喜娘在前接引,一边撒着红色花瓣,一边唱诵着成套的喜兴词。絮儿和柳儿一左一右虚扶住她,踏着铺路的红色地毡,走向正门。

      鼓乐齐鸣、笙歌鼎沸,哄笑声、高呼声、推搡声,大门口人声熙攘。

      在喜娘的指引下,她端庄执扇、款款跨出大门。正欲继续走下台阶,一双有力的臂膀伸了过来,紧跟着,她感觉身体一轻,她已被人打横抱起。

      似曾相识的场景,恍惚间,芳润的甘甜木香,带着适意的温暖将她笼罩。

      似曾相识的香气,她心神一漾,半天才回过神,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四周光线一黯,她已被放进轿辇。

      她只好将轿辇窗子掀开一线,低声道:“絮儿,侯爷呢?”

      “自然是在轿前骑马”,絮儿压低声音,竖起食指比在唇边,“夫人噤声,风俗上来说,您从出门到却扇,都不能与侯爷单独相见。”

      锦瑟:“……”

      这都什么破规矩!

      迎亲仪仗队吹吹打打、行至西安门,骑马者下马、乘车者下车。轿帘再度被掀开,建业侯伸手将她搀出轿辇,继续打横抱起。

      这也是规矩,新嫁娘从出家门到进喜堂,脚不沾地。

      过三道宫墙,跟随着仪仗队走过正殿前的空地,再沿着玉阶拾级而上……

      不愧是武将,抱着百来斤的重物,走这么远的路、爬这么高的台阶,大气都不喘一个。

      入喜堂,锦瑟站在柔软的红色地毯上。转身时,她从扇面的间隙瞄了一眼正殿。

      建宁王苻沣与继后,都穿着枣红色宽袖大袍,正襟危坐于螭陛之上。

      一段红色姻缘绸,新郎新娘各一端,永结良缘。

      一拜天地,一叩拜谢天降一对璧人,二叩拜谢地促一面惊鸿,三叩拜谢天地宽允收覆水;

      二拜高堂,一叩拜谢兄长搭救教养,二叩拜谢挚友劳碌奔走,三叩拜谢兄友弟恭开基业;

      夫妻对拜,一叩拜旧相知成新结缡,二叩拜天边月作眼前人,三叩拜独青鸾旧琴改新弦。

      拜完堂之后,仪仗队又接引着他们出西安门,换乘双马拉动的香车,朱幄绯帷,饰以软香红、粉妆楼、玉液芙蓉、国色天香等绛红、绯红、柔粉、玉白的月季,馥郁盈鼻。

      婚期既定在五月初十,也不知从西安门到洛川别苑、沿途那十万棵红梅种着作甚?钱多烧的么?

      红,好红。

      锦瑟悄悄将扇面挪得远些,悄悄打量着焕然一新的主屋。屋檐下灯笼透出轻红的光,正红的绸带、绢花门楣上随风轻拂,正门张贴着成对的“囍”、螭龙、雉的图案。

      推门而入,天花板四个角各牵出两条红绸,在正中攒成一对牡丹。房间的四个角,各放一盏高架的落地宫灯,琉璃灯罩上以掐丝珐琅绘着并蒂芙蕖,黄花梨木绢丝绢屏风上、斜斜绘着数枝红梅。

      绕过屏风,黄花梨木圆桌上,一对龙凤红烛静静燃烧。锦瑟坐在桌前,心乱如麻、思绪万千。

      如此精致奢靡的铺陈,足见建业侯的用心。她默想着即将发生的事,觉得自己挺不是个东西。

      可是,路是自己选的,无论结果如何,都该自行承担。

      意外的安静,外院喜宴的喧嚷声和笑声传进洞房,愈发衬得屋内寂静。她悄悄打量、松了口气,偌大洞房空无一人。

      并没有习俗中说的,大群族中子弟、女性长辈闹洞房的环节。

      等了不知多久,逐渐昏昏欲睡,忽听门外传来絮儿和柳儿的声音:“拜见侯爷。”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坐端正,双手抬起雉羽扇遮住脸。门“嘎吱”轻响,轻捷的足音慢慢走近,甘甜木香混着酒气、近在咫尺。

      一双微凉发颤的手伸过来,与她交握,欲抽走雉羽面扇。

      “侯爷且慢。”

      建业侯没说话,抽面扇的动作顿住了,似在倾听。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柔和而坚定:“奴家有幸,九年前蒙侯爷搭救,不至沾染污泥,如今又蒙侯爷抬举,使奴家苟以微芥之身,得以登堂入殿,仰国君圣颜、持高门中馈。”

      “如是种种,皆因侯爷有济弱扶倾之高义,又有南园遗爱之情深。然,妾愧不敢受。”

      “妾自南柯梦醒、前尘皆忘,又遇心仪之人,已视侯爷如同陌路、必将辜负抬爱。所有过错皆在妾一人之身,纵使贵人宽容不计,妾亦无颜继续苟且于富贵,在此向求侯爷求个一别两宽。”

      建业侯收回了手,却并未走开,显是在继续倾听。

      她羞愧得无地自容,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得屈膝一拜,定了定心神,继续道。

      “侯爷乃当世英雄、国之大才,妾虽决意离去,也当见心明性、坦荡相别,是打是罚、当受则受,方不负对侯爷敬重之心。”

      “妾本欲婚前与侯爷陈情,奈何等待多日、不见侯爷回府,拖到此刻才言明,实属无奈,望侯爷明察。”

      “受恩良多,无以为报。当年为妾赎身的五千金,妾已还入侯爷私库,稍作弥补。”

      “妾与侯爷,虽再无夫妻情分,却仍对侯爷万分景仰。离府之后,侯爷若有用得到之处,妾仍愿鞍前马后、效绵薄之力。”

      酒气和甘甜木香不知何时消失了,屋内静悄悄的,房门大开,阵阵夜风吹进来,愈发显得空空荡荡。

      建业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换个人,早气得想杀人了,他却只是走了?

      房门口传来少年的声音:“主子让卑职送姑娘出府。”

      居然这样通情达理?

      她更是感激得无以复加,起身,将满身价值不菲的钗环珠翠一一卸下,褪下喜袍。

      跟着少年过几重院落,从梅林小径走到后门时,她忍不住回身,对着那灯火通明的院落,躬身长揖、遥遥一拜。

      后门外,萧望舒一袭梅红长袍,侧身站着、不知等了多久,羊角灯透出昏黄的光,照得他脸庞一半明朗、一半晦暗。

      马车平稳驶向松花巷口,车内的两人,竟第一次相对无言。

      许久之后,他才轻声开口:“折腾一整天,定是饿了,先去清风楼垫垫罢。”

      灯火辉煌,佳肴满桌,他上半身歪坐,托腮含笑,注视她大快朵颐的样子,眼神宠溺如昔:“姑娘既愿与我相守,可否随我归家?”

      锦瑟:“我要先想法子赚钱,还你那五千金。”

      萧望舒愣了愣:“我的不就是你的,何须还?”

      锦瑟笑着摇头:“不一样的,那是我的赎身钱,若任由你出,不过是从一个主子转手到另一个主子,依然是妾侍,遥如云泥、谈何相守?”

      萧望舒无奈苦笑:“五千金对于我不过九牛一毛,你如今孑然一身,上哪儿赚钱去?”

      锦瑟认真地说:“我读过很多书,出府之前,听说洛京有家书院在招教习、束脩颇高,男女不论,我想去试试。”

      “洛京太远,得先攒盘缠,听说我以前很会管账,可以温习温习,先找家铺子作账房先生。”

      “若一时寻不到机会,当垆卖酒也可、茶肆酒楼打杂也可,终归饿不死……再慢慢想法子……”

      萧望舒笑容消失,眼里透出震惊,定定注视她良久后,重新挤出一个微笑:“我家中有一要职,迎来送往、庶务繁杂,一般人做不来,姑娘可愿一试?”

      锦瑟正色道:“受人财帛,自当尽其职责,在下不敢随意应承,请公子先带我试做几天。”

      夜色寂寂,车马辚辚,马车在街面不知绕了多久,停在一座府邸门口。萧望舒率先下车,伸出双臂将她搀下来。待她站稳脚跟,看清那匾额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四个瘦劲挺拔的篆体——洛川别苑。

      她揉了揉眼睛,没眼花,红绸和绢花还挂在门上呢。

      正是她自从醒来就没出入过几次、十分陌生的建业侯府正大门。

      她看了看府邸名称,再看看萧望舒,如遭雷劈:“你就是……”

      一阵急促的铁靴踏地声由远及近,卫士长姚晟率府兵匆匆赶来,夹道跪成两列:“卑职姚晟,恭迎侯爷与夫人回府。”

      萧望舒,就是建业侯苻洵!

      苻洵挥手示意府兵退下,正色道:“家中现有稚子三人、稚子生母两名、屋宅园林百亩,另有随从家人百余名、府兵一百。”

      “缺一位正室夫人,统管全府,主理财帛度支、仆从辖制、子女教养、迎来送往诸般庶务……姑娘可愿意?”

      锦瑟从震惊中回过神,恼怒道:“侯爷可真是好兴致,闲来无事消遣妾身。”

      “姑娘勿恼”,苻洵笑了笑,柔声解释:“萧乃先嫂姓氏,长嫂如母,勉强算是随母姓,‘望舒’为‘月亮’,正是在下的蛮族名字。”

      “至于这几日所为……”,他脸上显出一丝落寞,“其一,我曾有一大疑惑、萦绕心头六年,不甘与嫉恨郁结、几乎酿成心魔,才出此下策,以求得一个解答。”

      “其二,姐姐既已不认得我,我又怎能在未知姐姐心意时,贸然迎娶?”

      锦瑟思绪一阵恍惚:“姐姐?”

      “我与你同岁,你的生辰在六月底,我的生辰是九月初八,从始至终,我一直称姑娘为‘姐姐’。”

      苻洵静静凝视着她:“姐姐可还愿与我继续合卺结缡?”

      从掀开面具、二人对视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眶一直发红、不时有泪光闪过,看她的眼神也一直缱绻而深情,藏着悲凉。

      那似曾相识的悸动、那撕扯着她的怅惘和酸涩,霎时有了依凭。

      默了半晌,她抬眸与他对视,认真地一字字道:“你叫什么不重要,你是商户之子还是建业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我本无意惹惊鸿,奈何惊鸿入我心。”

      “阿洵,我愿意嫁给你。”

      玉盏盛满琥珀光,男左女右交臂互饮,盏一仰一合,同时饮讫、掷盏。

      剪下各自的一绺发丝时,她恍神了片刻,下意识定定注视着苻洵的面容。他却面不改色,小心翼翼将发丝缠作一股,放进一只花梨木匣。

      他微醺的双眸亮晶晶的,隔着红烛,目不转睛凝视着她,似已痴了,含泪微笑:“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他牵过她的手,亲吻她的指尖,再贴在自己脸颊上、轻柔地摩挲,感受她掌心的纹路和温度,潸然泪下。

      “是真的……真好……不是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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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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