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
蝉鸣阵阵，马道嘶嘶，荒草渐生。
越过重重山隘，林衔烛已经走了很久很久。衣着凌乱，敌人和自己的血蔓了半边身子，少女呼吸重如霜冻，脚步越发沉滞。她眼前发黑，几乎分辨不出方向，在身后追逐的脚步声消失许久后，她才想起来要休息，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一棵大树下，往地上一倒，整个人气若游丝，连眼睛都再睁不开。
空气中只听得她孱弱的呼吸声以及蝉鸣，夏日惊蛰，虫子都从地里探出了触角，在少女流下的血液中嗅闻。
风声吹动树叶，婆娑莎莎。
林衔烛突然道：“你很喜欢看着人死掉吗？”
周围没有人烟，她本该是在自言自语。风声中，却听得人道：“你难道想要我救你？”
当真有人。
林衔烛掀开眼皮，这棵树上坐着个人，此时正垂下眼来看着她。她的视线因血液的流失而变得模糊，可少年容颜之盛，哪怕只是朦胧的一瞥，都能叫人倒吸一口凉气：“……”
她抬起一只手，捂住心脏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用救我了，就那么让我死吧。”
说着，她噗一声吐出血来，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去见了阎王。
少年也噗一声笑了，他道：“你胆子真大。”
林衔烛问：“你是移花宫的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听说移花宫就在这附近。听说移花宫主是绝世佳人，临死之前想看一眼。”
“不是附近，”少年面色古怪，道，“你已经闯进了移花宫地界。”
怜星本在树上闭眼小憩。虽是同胞兄弟，可他到底不是邀月，没有兄长那般醉心习武的毅力，这日光熹微之时，他宁可躺在这树上消磨时光，看着晷轮变迁，也不愿意去练功。
移花宫外围有前代多位宫主布下的阵法，绣玉谷亦是天堑之地，怜星小憩时不喜有人跟随，这里往常是空无一人，只能听到蝉鸣的。
——如此，可想而知，他听到有人的脚步声穿过阵法、逐渐靠近时，该有多么惊讶。
他并不急着打草惊蛇，而是托着下巴，看那满身血迹的人跌跌撞撞地走近，倒在树下，呼吸微弱，面色苍白，连垂着的眼睫都可怜，叫人怜惜……或者想将这漂亮的小东西掐死。
没想到，她居然发现了他，还主动出声叫住了他。
他道：“外人擅闯移花宫，格杀勿论。”
她道：“反正也要死，那就杀吧。”
她道：“能把我埋在这棵树下吗？”
“……？”
话题蓦地跳到了身后之事，怜星一时愕然。林衔烛并没有在意他的反应，好像笃定自己会死了，她喃喃道：“花做的坟墓…种石榴树在坟头，没人来祭拜我……那我的血肉便宜给花草……”
怜星听得好笑，不知何处来的耐心，竟听了下去，“我下辈子想做一只小狗…被很多人爱……，”可她说得越来越小声，最后剩下的只是风。
“……”
她闭上了眼睛，不再说了，少女躺在地上，虚弱得好像一只任人玩弄的布娃娃。
少年从树上跳下，伸手戳她的脸。苍白的皮肤在他的按压下浮出红痕，可怜至极，偏偏他觉得有趣，换着法子按出不同的痕迹，好似她是个有意思的小玩具儿。
直到连他都快听不到她的呼吸声，怜星终于啧了一声，眉宇间浮现出些许烦躁，思考再三，少年还是低下身，笨拙地把她抱了起来。
他此前从来没有抱过人，这头一遭的感受，只觉得麻烦又新奇，重也不是轻也不是，软绵绵的一团。
而他一路走回宫中，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
半夜，移花宫中。
林衔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一个仆人正要拿下敷在她额头上的湿毛巾，冷不丁对上她睁开的眼，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连退五六步，水盆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你！你！你——”他语无伦次道，“你！还活着……”
“不，你看错了。”
林衔烛道：“其实我已经死了。”
“只不过我不甘心就这样死掉，所以变成了鬼魂回到人间。现在我要吃一个人，你能给我吃吗？”
仆人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却不同于怜星，跟很容易骗，被她三言两语吓得眼泪汪汪：“你要吃我吗？”
“你想先失去腿还是手？”
林衔烛舔了舔嘴唇，为了演得到位，她两天两夜滴水未进，此时胃空得泛酸水，难受极了：“或者你让我先吃头也行。嘎一下就死了，多好。”
“不好，我不好吃的……”仆人小声反驳，令人惊讶的是，他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而是蹲下身子，开始收拾刚才被他打翻了的水盆，整个过程手脚麻利、没有一丝耽误。
但与其说他是在强装镇定，不如说他更害怕因为弄翻了这个水盆，而招来比鬼吃人还要可怕的责罚。为此，连眼前装神弄鬼的少女都被他放到了脑后。
好一个闷葫芦，林衔烛觉得没趣。她问：“这是哪里？”
屋里摆设清雅而豪奢：这两个形容词并不冲突。在皇宫中都昂贵珍惜的花玉釉在这里只是插花的摆设，随便扫过去都能看到鲸沉木制的桌椅摆放整齐，隔断内外的屏风上是前朝大师的真迹。而这还只是一个“客房”。此处的主人该是何等的身份显赫？
不出意料地，少年回答道：“这里是移花宫。您是被二宫主带回来的。”
“二宫主？怜星？”
“嘘——！您不能直呼宫主的名讳，”少年紧张地制止她，左右四盼，生怕突然出现恶鬼把他吞吃了，“宫主可能不高兴……不高兴的话，哪怕您现在活着，也可能被杀的。”
怜星出去小憩一趟居然带回了一个人，这简直叫人大跌眼球，在发现这还是一名女子的时候，移花宫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所有人都在揣测这女子的下场，又一个字都不敢讨论。
但没有人觉得她会安然无忧。怜星喜怒无常，他曾提拔一名下等的奴役，后者好一段时间春风得意，直到有一天，怜星突然不耐烦了，一掌打杀了他。——而这一切都毫无前兆，突如其来。说提拔就提拔，说杀就杀，喜怒不定得恐怖。
怜星是性情不定的疯子，只有邀月能制得住他。偏偏好不幸。
——邀月也是个疯子。
林衔烛却没有多怕。怕的话她哪里会出现在这里？她无所谓道：“那就杀吧。死猪不怕开水烫，死马当作活马医，要杀要剐随便啦。”
这番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叫少年仆人好一番迷惑。林衔烛又道：“死之前能不能给我吃顿饱饭？”
仆人收拾好了水盆，连忙回答：“有的，有的，您喝粥？”
他端来一碗莲子甜粥，冰凉凉的粥底清得像水，几粒莲子去了苦心，香甜软糯，唯一的问题是这不像粥，倒像是糖水，偏偏糖还只加了一点，好似奶茶三分糖。林衔烛喝了一口，有气无力道：“有没有适合病人喝的？”
仆人迷茫了下：“病人？”
“移花宫里没有病人吗？”
“没有，移花宫里只有活人和死人。”
林衔烛：“……”
“你下去吧，”她说，“我要休息。”
仆人应是，唯唯诺诺地要走，她突然又问，“你是新来这里的？”
“不是，”他答，“我已经来了这里三个月。”
林衔烛若有所思：“三个月啊……我知道了。你走吧。”
仆人跑了。
只剩下林衔烛躺在床上，把那碗糖水塞嘴里后痛苦地想，冲着这饮食条件，当初钱就该多要三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