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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凡界-他一生的对手 ...

  •   “你的第一个朋友是谁?”

      雾川张口欲答,陵明回身,眼中蕴着沧然,嘴角却含笑道:“同门可不算啊。”
      雾川摇头。

      “那你比我还惨。”陵明俯身捡信,当着他的面打开,飞速看了两行,喃喃道:“不过是她为我做了那么多事,而我连她生唯一问我的问题都没来得及回答罢了。”

      “对不起。”
      陵明从信中抬头,依旧笑着:“你道什么歉。”

      “是那位十四娘吗。”

      陵明像是被戳中一般,笑容收敛,随手将信一扔,从怀中掏出符篆,“你不是一直要切磋吗?好啊,我同意了,来,来,来啊!”

      雾川反身取下背后的剑,放在地上,直视陵明:“若你能解气,尽管打,我绝不还手。”

      陵明看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莫名怒火中烧,符篆四散扔掉,飞起一拳朝雾川面门而去。拳风比拳先至,吹向他的脸时,雾川眼睛未眨一下,甚至心中有一丝痛快,只希望他的拳头狠狠打走自己内心深处的愧疚不安。

      那一瞬,雾川的脑中浮现很多。父母模糊的笑容、被邪术操纵的妖兽、滚烫四溅的鲜血,可后来,又变成十四娘离世时胡老爷挣脱定咒的决绝、鹰且的感激、终南山妖众的善意,以及,与妖怪亲近的陵明道长的热情。

      他从小身在正道中,痛恶害了他亲人的妖邪,连坐痛恶所有妖怪,逐渐坚信道不同不相为谋,逐渐忘记,这世上还有许多妖也在生活、也有亲人。

      他被陵明道长的「爆破符」炸伤时、陵明道长使了一个符篆让十四娘重新苏醒的那一刻,他心中负担陡然落下了,他想,一切都没有朝最坏的地方而去,他还有机会。

      可是最后,十四娘还是死了。

      胡老爷行尸走肉的模样让他想到父母死时的自己,胡老爷是不是和他一样痛恨所有人?

      之后的日子,他庆幸手臂的伤痛能遮下他心中不安,他庆幸自己受了惩罚,但远远不够。这对同样受伤的胡老爷、陵明道长不公平,对失去生命的十四娘不公平。

      雾川慢慢闭上眼睛。

      预想的痛觉并未落下,陵明的拳头落在离雾川一寸远的地方。他松了拳,双手无力的垂下,站在雾川面前,低下头,垂下的碎发掩住了他的神情。

      雾川沉默的看着他,两人对峙良久。陵明突然双手搭在雾川肩膀上,头依旧低着,但雾川隐约听到,水滴落在草叶上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拦我……”陵明哽咽道,说话颠倒不清,反复念叨,肩膀因情绪而耸动颤乱:“十四娘犯了什么错,为什么拦,雾川,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拦我……”

      十四娘刚去世不久,终南山时常有妖恍惚,聊天时突然叫了十四娘的名字,这时全山都会寂静下去,似乎每只妖都落了泪。相比他们,陵明这个外来者显得铁心肠多了,他好像是终南山最不难过的人,照常吃饭、饭如往常一样吃得多,照常炼器、画符、十四娘在与不在并不影响什么。

      可是,很多事都埋在内心深处,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表露出明显的情绪。十四娘的离开,对有些人来说,是时常阳光明媚,突然一刻响起的阵阵暴雨,但不久总会天晴;对陵明来说,是时常阴天,普通的一声名字、一声提及并不能让他下雨,只有触动心防的雷电,才会让他顷刻崩溃。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那么难过,明明只相处了几天罢了。后来他慢慢想起,或许是因为,他从前没有朋友、没有同伴、没有交流,他孤身一人太久了,突然有一个同龄人出现,他们有话可聊,他们志趣相投,于是他便他将她当做十八年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树影萌动,清风而过,远处似有水声潺潺,与人声相依。

      “对不起。”

      雾川依旧是淡淡的嗓音。

      陵明抬头,募然被他的平淡语气气笑:“你是真心的吗?”

      雾川撞进一双蕴满各种情绪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因为尚存着未落的泪水,显得格外纯正明亮。

      他只觉得胸腔中猛然颤了两下,好像是因为,感受到了他的悲伤。

      他想回答他是,可不知为何,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目相视,唯余失言。

      “算了。”陵明收回手,抹了下泪:“管你是不是,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

      雾川在原地站了好久,慢慢回神,将地上的信和符篆一张一张捡起来。

      陵明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等青年狐狸将雾川把信和符篆收拾起来的事告诉他时,他已经像往常一样出了洞找雾川去要了。

      两人相处照常,但雾川总觉得,陵明变得有些奇怪。

      这天,陵明嫌弃腹鬼恢复太慢独自苦恼时,一只狐侍来跟他要胡老爷吃的丹药,陵明从身上找出一个瓷瓶,给狐侍倒药,灵光一想,人病了可以吃丹药,妖病了可以吃丹药,鬼病了为什么不能吃呢!

      剩下这点鬼光草汁液,可以一试!

      太阳高悬,陵明抹了把汗,捏着丹药准备给腹鬼试药时,身后有妖说:“雾川大人来啦。”

      雾川:“叫我雾川就好。”

      “好好,都听雾川大人的!”

      “……”

      感应到雾川目光过来,陵明忽然心中阴阳怪气,这只鬼现在可是属于人家全真派的呢,他可不能因为试个不明的药给人家的鬼给试死了。

      于是陵明掐准时机,在雾川过来时,手上拿药凑到腹鬼嘴边,做出一副像是想起什么规矩的样子,做作的懊恼顿住,慢悠悠将药收了回去。

      这药最终肯定是要试的,不过不是现在,不是在雾川面前直接试。

      不知为何,陵明一见到雾川,心中就有一股郁气怎么也散不掉。现在还升起从前没升起过的较真:明明是他赶出来的鬼,凭什么要归全真派!

      “我已禀明派中,这只腹鬼如今全凭陵明道长做主,不用在意全真派的意见。”雾川看不出陵明的刻意,只注意到他犹疑的动作,此举折射出他不自信的内心,于是雾川生怕陵明情绪波动,解释道。

      “嗯,多谢。”冷漠陵明。

      后来陵明喂鬼吃了药,那鬼原本昏迷,吃了药反而抽搐不止,身上直冒黑气,吓了陵明一跳,雾川适时递过一株鬼光草过来:“此草是派中给予,算是对陵明道长辛苦的慰劳。”

      按雾川的思路,陵明应该很开心、想方设法回送一些东西才对,谁知陵明只是嗯了一声,接过放进笼子,转身走了。

      雾川凝眉。

      到了饭点,陵明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雾川,差点被果子呛住。照常雾川不会在终南山留宿和用食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雾川给他递了水,郑重说:“我是真心的。”

      “咳咳!”一口水差点没把他命去掉,“什么?”

      “我所有的道歉,都是真心实意的,没有半点虚晃。无论是对你,对胡老爷,还是对……十四娘。”雾川说话喜欢看着对方的眼睛,他一直觉得眼睛能反映人内心的情绪,同时也能表达自己的真诚。

      陵明放下茶杯,叹了一口气,直视道:“好,我的这一份我收下了。”

      “胡老爷和十四娘的,我待会儿就去。”

      陵明终于开张了他今日第一声笑:“你这人,也太较真了,比我还较真,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哪里好笑。

      后来,雾川每日在月落参横、天际将明时从长安出发往终南山去,看陵明杂耍一般当众炼丹炼器,或是两人一齐研习那本《民间全解》。陵明兴致极高与他讨论哪个哪个鬼的模样,两人关系倒是近了许多,陵明觉得这样悠闲的日子中研习道法鬼术真是再惬意不过,如果雾川不时不时要与他切磋的话就更好了。

      没错,雾川还没放下执念,每日晨时一问,傍晚离时又一问,风雨无阻,真是一心要与他分个高下。

      陵明不止一次在心中吐槽,什么分个高下,他那日明明赢了,若问高下,当然是他高雾川下了,偏偏雾川不平这样的结果,反复纠缠他。

      看着刚问完又被拒绝便去空旷处练剑的雾川,陵明隐约忧虑。

      唉,这孩子,心有魔障,将胜负看得太重了,万一修仙渡劫时成了心魔可如何好?

      想一想也只是想一想,很快便丢在一边,自己去做给鬼吃的丹药了。

      由于炼丹繁琐、再加上他用的是符篆而非炼丹炉,经常发生手忙脚乱、材料工具不齐的情况。就在他挠头想着刚放在身边的「鬼光草」怎么不见了时,一双齐整温润的手将草递了过来。

      “感谢感谢,正找着呢!”拎着燃烧的火符,陵明又开始头疼一只手怎么把汁液取出来时,雾川将鬼光草拿了回去,袖子卷起,握着刀器取下一段茎,接着将茎中汁液倒入器具中给他用。

      陵明又是接连感谢,自顾自烧制去了。

      等一系列事物告一段落,回首一瞧,雾川面前整整齐齐放着捣碎的茎碎和汁液,自己坐在一边手中拿着《民间全解》看着呢。

      陵明擦了擦额间的汗珠,口干舌燥的问:“怎么不练剑了?”

      雾川见他忙完,放下书给他倒了水递过去,耐心等陵明喝完,才缓缓开口:“没有对手,不知长进如何。”

      “……”陵明眼睛看进茶杯,茶杯空空,他暗自想,幸好没水。

      对于雾川极想切磋故而生出的万种不重复的试探与陷阱,陵明的做法一般都是当做耳旁风,直接略过。

      新一轮炼丹忙乱开始了,不对,这回可不能说忙乱了。有了雾川在旁协助,到处有条不紊,陵明感到舒心多了。

      连续几日,各种炼丹。偶然间陵明忙里偷闲、回头一望,就见雾川正沉默的给他整理药材,看得陵明忽然心生愧疚,募然开口:“若你真这么希望我与你切磋一场,我答应了。”

      就见雾川捣着药的手一顿,脸上微微一笑,但并未将东西放下,很快又接着捣药了,淡然说了一个字:“好。”

      陵明没见到想象中的欣喜若狂,还有些失望。也不知道雾川失态窘迫是什么样子呢,真想一窥究竟。

      制完这一帖药,两人去洞前空地相对站定。雾川一派清正之姿,身形佻佻,拱手行礼:“承让。”陵明还礼。

      落魂剑一半出了剑鞘,寒光森森,感觉周围温度都降下好多。陵明看着剑刃上照出自己的脸,一个激灵,脑袋瞬间清醒,剑还完全未出鞘便开始鬼喊鬼叫。

      “哎呦哎呦~”

      “怎么了?”单纯的雾川此刻还没意识到问题,还真以为陵明出了什么问题。

      陵明呻吟不止:“我,我,我一看你这剑,那日被它穿过的肩膀就好疼——不行不行,改日再说,哎呀太疼了,看来伤口还没好利索。”

      落魂剑“铮”的一声落回剑鞘,在陵明耳中简直比仙乐还要悦耳。事已至此,雾川当然看出陵明在耍无赖,那日他伤的是右手臂,如今抱着左手臂嚎哭,假话如此拙劣。

      雾川并不生气,毕竟来日方长;只是有些失落。他已经很久没能遇上与他势均力敌、打个来回、两败俱伤的同龄人了,那晚的伤口,不仅在警醒他,更在让他重拾对剑之一术的热情。从前,他以为打败同阶无敌手,他以为自己的剑已经出神入化,可是陵明道长告诉她,并没有。陵明道长修为在他之下,却能使出如此惊天动地的符术,原来这世上,最不缺人外有人,雾川以此督促自己一定要不断精进、精进,不可一日一时一分一秒的懈怠!

      雾川早已下定决心,陵明道长,是他为自己选定的对手。若一日不胜,一生为对手;一生不胜,来世为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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