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折枝》织尔

25、第 25 章

　　姜枝禾离开那天梁遇赫也来了，穿着黑蟒的锦衣，桌上放着食盒，他说：“上次我去青州，你没给我吃这个，我不小气，吃吧。”
　　他好像对她从来无法自称一声“朕”，仿佛只要不说，她就某一天还会满眼算计的叫他一句“殿下”
　　姜枝禾打开，全是她爱吃的菜，每样尝了一口。
　　再抬眸时，看见他缱绻温柔的眼睛。
　　她好像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这样的情绪，不免一怔。
　　他问：“你就不怕我会和父皇一样？”
　　姜枝禾弯眉笑：“不怕，若你与他一样，世界上还会有另一个与我一般的人。我大抵还是相信正义与公理的。”
　　“我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我相信陛下。”
　　“叫我梁遇赫，”梁遇赫伸手把她的鬓发拂到耳后，“就叫一声。”
　　“梁遇赫。”
　　“嗯，去吧。”
　　梁遇赫看着马车渐渐驶离，直到再看不见车身。
　　他回到宫里，将姜枝禾吃过的食盒摆在桌上。
　　窗户打开，风穿过，吹落他桌上的纸。
　　偌大的一个宫殿静静悄悄，他陡然红了眼眶，却没掉下泪来。
　　他的宫殿真的很冷。
　　他还想说，皇后之位给她，留在宫里，好不好？
　　留在宫里，留在他身边。
　　可骄傲如他，明知不可能的事，便不会开口。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被拒绝，他也明知姜枝禾断然不会留下。
　　太后看出了他的喜欢，怕他一时糊涂，便自作主张要给他选皇后。
　　他将贵女的画册扔到地龙，冷言道：“母后如今只需颐养天年，朕的事不再需要您的过问了。”
　　“你要卸了我的权？”太后问他。
　　梁遇赫颔首：“母后，朕不是小孩子了，朕有分寸。”
　　“你有什么！如今后位空悬，你就该找个家世显赫之女做你的助力，你可明白！你拖了这样久，难道真的想封那姜家的姑娘为后吗！”
　　“儿臣并未有如此打算。”梁遇赫垂眸，“儿臣告退。”
　　太后感觉到他态度冷淡，急急追了出去，眼中含泪：“赫儿！”
　　梁遇赫顿步。
　　“你虽非我亲生，可我待你与漪儿无异。我难道不知道你心中所想吗？孩子，你若真的喜欢，可纳她为妃。”
　　“她不愿的。”
　　一直就只是他一厢情愿。
　　姜枝禾不喜欢他，他们相识于一场又一场的算计，相熟于一次又一次的交易，他于她，从来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有时他在想，若是他们之间没那么多算计，他也如贺朝一般捧出一颗真心给她看，她是否也会动容。
　　也会为了他，去要个假的手谕，去闯进尚书府偷官印。
　　可她说的对，这个位子坐上了，半点由不得自己。
　　陆清昼说他喜爱权势大过于喜爱姜枝禾，姜枝禾不选他是对的。
　　可他该如何呢？
　　他能给的所有的爱，都可以给姜枝禾。一共就那些，他们所谓的少，已经是他的全部了。
　　他们一场场算计，一次次拌嘴，是他先动了心。
　　是他不该，却又动了心。
　　“姜枝禾，我的寝宫很冷。”
　　他喃喃出声，风将桌上画纸吹起一个角，纸上画着一个头戴牡丹花的姑娘带着不着痕迹的笑意。
　　那晚的酒香醉人，姑娘问他，好看吗？
　　好看啊。
　　好看到，他都忘了言语。
　　好看到，他将牡丹花藏到现在，找画师装裱起来，挂在床头，日日看着。
　　大内总管以为皇帝喜欢牡丹，便让花奴在御花园种了成片的牡丹花。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姜枝禾带着春荷一路往西走，在新年的第三天到了陇西。
　　她站在原本的姜府门口看，这里已经被修缮过，重新挂了牌匾。
　　“小姐，进去吗？”春荷问。
　　“在外面看看吧。”
　　姜枝禾看了好久，又坐着马车到了城西，原本的喻府如今已成了不知是谁家的周府，重回喧嚣的模样。
　　真好啊，大家都在往前看。
　　姜枝禾看了好久好久，好像只要她一直看下去，就能看到那个一袭白衣温润如玉的公子从府内走出。
　　可直到月亮爬上天空，她都没有等到。
　　可姜枝禾并没有那么难过了，她好像，真的将那些过往放到了心里封存着。
　　姜枝禾在陇西住了小半月，一日醒来时，春荷说：“小姐，我们去江南看看吧？”
　　于是她们就动身去了江南。
　　一路走走停停，三月份才到了江南。
　　刚踏入江南地界，就有人迎上来，自称宋府的家奴，请她们去宋府住。
　　姜枝禾到时，宋长渡与宋琢正站在门口等她，宋琢长高了许多，扑到她怀里：“姐姐！”
　　姜枝禾看了眼春荷，便知道是她通风报信。
　　“你们怎么也回来了？”
　　宋长渡把宋琢拉出来，笑着道：“卿卿说，她答应了你今年要陪你去踏春宴。”
　　——今年春宴晚，又逢绵雨，好些花都不开，不过姐姐不必遗憾，等明年我们再来一趟，春日艳阳里的皎梨那可是画不出来的美景。
　　宋长渡揉了揉她的头，一脸爱惜：“路上累不累？快回家来。”
　　姜枝禾红了眼眶，张了张嘴，轻声道：“二哥哥。”
　　宋长渡愣了一瞬，复又笑着道：“哥哥在呢，回家吧。”
　　回家吧，姜枝禾。
　　你是有家的，没人弃你。
　　你又有哥哥了，还做了姐姐。

　　江南三月最盛的便是踏春宴。
　　担得起一个最字，自然是繁盛纷纷，热闹非凡。
　　宋琢挽着姜枝禾蹦蹦跳跳的看花，时不时感叹一声：“都说汴梁繁华，官道都是镶了金的，其实也不过如此，哪有我们江南好呀。”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姜枝禾煞有其事的点头：“能不忆江南？”
　　不远处有姑娘们在断鸢去晦，宋长渡拿来两个纸鸢，小厮备好了纸笔与剪刀，宋琢道：“姐姐今年还不写吗？”
　　“写。”
　　姜枝禾拿起笔，蘸了蘸墨，写上一句，没叫任何人瞧见。
　　她将纸鸢放起来，放的很高，宋长渡拿起剪刀将线剪断：“姜家枝禾，日后平安顺遂，苦难近不得身，喜乐常相伴。”
　　宋琢在旁边捂嘴偷笑：“二哥哥每年都只说这一句，真不知道探花是怎么考得的！”
　　宋长渡闻言要打她，宋琢抱着头乱窜。
　　姜枝禾笑看着他们玩闹，一回头，再见贺朝。
　　——小姐，回头看看吧。
　　在皎梨盛开的江南春日，一阵风起，吹落漫天的梨花，如冬日落雪纷飞，又如絮丝飞扬。
　　——姜皎皎，别往前跑了，回头看看。
　　少年姜黄锦衣，墨发高束，双臂抱胸间有一黑鞘长剑。斜靠树下，半个身子都隐在暗处，瞧不见神情，只听声音清朗，端的是少年的恣意。
　　——姜皎皎，往回看，现在转身，往回走。
　　薄唇勾笑，剑眉星目，额前碎发随风吹起，吹不乱少年脸上的笑意：“姜家的小娘子，可是看我看入了迷？”
　　江南少年好颜色，竟使春意让三分。
　　姜枝禾落下泪来，贺朝立马慌了神，快步走到她面前，俯身为她拭去眼泪，嘴里焦急念着：“我又唐突了是不是？对不住对不住。”
　　“别哭了，你骂我吧。”
　　“我早该跟过来的，但是梁遇赫那个娘希匹非得留我训兵才晚了这些时日，我追去陇西的时候你们已经去江南的路上。我又快马加鞭的过来，但是途径广陵梁遇赫又得让我代他去看看外祖父。”
　　说到这贺朝又骂了一句梁遇赫。
　　“我今日刚来就赶了过来，太晚了是不是？枝禾你别哭——”
　　贺朝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子僵硬，姑娘家身上的香气让他不敢动弹。
　　贺朝眸色一暗，轻声道：“枝禾，我可以做他，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能学的很好。”
　　“不是我自夸，幼时学那些四书五经我都是看两遍就记下了，所以我会装的很像。”
　　“我不瞒着你，我了解了他的平生，他喜欢阳羡的茶，揉开三遍才过水，喜爱莲花，喜穿白衣，喜欢……”
　　贺朝的嘴被捂住，姑娘愠怒的看向他，让他不知所措。
　　余光间看见她手上似乎拿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去，是一个藕荷色的荷包与黄色的剑穗。
　　——腰间差一个荷包作为你给我的谢礼，正巧我的生辰快到了，剑上差一个剑穗，作为生辰贺礼，可好？
　　他去岁生辰那日没有收到，还以为永远不会收到了。

　　贺朝不知道，姜枝禾那个被剪断的纸鸢上写着——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或许汴梁的那个寺庙真的很灵。
　　或许佛祖早就显灵。
　　或许根本不是佛祖显灵。

　　是少年人的真诚。
　　是少年眼中如火般炙热的光。
　　是少年无数次无条件的偏爱。
　　是少年一声又一声的小娘子。

　　少年的爱，永远赤诚，永远热烈，永远恣意。
　　永远美好。
　　永远值得。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