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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纽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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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星屿回学校跟导师讨论毕业论文开题报告,其实是单方面被批。他最近花太多心思在工作上面,倒把现阶段最重要的正事搞得一塌糊涂。
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天色开始转暗了。
才六点不到。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满头黄叶的枫树已经掉光了叶子,剩个光秃秃的枝桠。他低下头仔细寻找,然后谨慎地在地上捡了两片黄枫叶夹在书本里面匆匆离开。
“外面好冷啊。”简星屿推开家门的时候,迎面的温暖扑过来,他不自觉发出感叹。
“都说我去接你。”
“你在城北拍摄,离学校这么远。幸好你没来,我们才能差不多时间到家。”
温煦泽早他五分钟到,他走过来拥着他在鞋柜边上吻了一会儿才拉着人进屋。
“我买了蛋挞,饿了先去吃点垫肚子,我去做饭。”
“嗯。”简星屿洗过手,捧着蛋挞过来欣赏美男做饭。他第一次来温煦泽家也是差不多的情形,他坐在岛台边上,拘谨地看着温煦泽忙活。
那时候想着难得见到大明星下厨,他还悄悄拍了张照。
简星屿打开手机,翻到那张照片,连带着的还有温煦泽拿着他的手机在教室和他自拍的照片。
他捏着蛋挞的锡纸壳挪动厨房里面,扔进垃圾桶。然后静悄悄地贴在温煦泽背后环住他的腰身,脑袋靠在宽厚的背上。
“怎么了?”温煦泽颠了颠锅,把炒好的西兰花牛肉倒进碟子里。
“其实那时候我说暗恋你是骗你的。”简星屿突然坦白。
气氛有一瞬的凝固。
“别说傻话。”温煦泽怔愣片刻,然后继续把锅里的菜盛出来,还贴心地用厨房纸把盘子边缘的酱汁擦干净。
“不过我喜欢你是真的,现在真的喜欢你。”他强调两遍。
“嗯。”温煦泽可有可无地回,接着处理鸡肉,好像身后的挂件对他毫无影响。
“刚刚你的心跳变快了。”简星屿半开玩笑说,“是不是担心我不要你?”,说完他脸颊又在他背后蹭了蹭,露出一个只有冰箱看见的落寞笑容。
“后背肌肉发达,是听不到心跳的。”温煦泽镇定地说,土豆鸡肉已经焖上了,他盖上盖子调了小火,转过身揽着他走到旁边的高脚椅坐下。
“怎么了?”温煦泽双手撑在他身后的大理石吧台上,把人禁锢在小小一隅。
简星屿抬起头,眼睛倒映着吊灯亮晶晶的,“只是想起来第一次来你家你给我做饭的样子。”
温煦泽没说话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下文。
“其实那时候我也悄悄偷拍了一张你做饭的照片来着。”他说着从口袋里面掏出手机翻给他看。
他翻着翻着突然卸了力,咚地一下,脑门磕在温煦泽肩头,该是很疼的,但是他没有喊出声,只是那么静静地呆着。
“上学期一开始有人花钱找我记录你上学的时候经常去的地方还有见什么人。你很多次偶遇到我都是因为我故意去接近你而已。”
“好了,别说了。”
“你在我电脑看到的那些照片都是要发给那个人的,每一张都明码标价......”
“我说别说了。”
“你问我是不是暗恋你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说是,因为我害怕你讨厌我再也不和我来往。所以后来就去搜如何追求别人,虽然大部分方法都很蠢,但是我也不会别的,就只能照做。”
“其实我有想过一直瞒着你,但是你总是对我很好,你越好就越显得我很糟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可能是天气太冷了,冻傻了。”
“那你想怎么样?”温煦泽低头看着他,语气很平静,甚至一丁点的起伏都没有。
“没有想怎么样,我可能在发疯。”简星屿说,“算了,我要去改论文了,教授说我的文献综述写得像一坨湿漉漉的拖布,句子没有精简、拖泥带水。”
“我看你才像一坨湿漉漉的拖布。”温煦泽把他的下巴抬起来,抽了两张纸把他脸上的泪擦掉,又抽了一张摁在他鼻子上,“哼—好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简星屿没敢像往日一样去抱他,只是悄悄地挪过两个枕头中间的那条线。
“你不生我的气吗?”
温煦泽捏了捏额角,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那个人我也不知道是谁,她给我的钱我都退回去了,但是她没要。她说只是用来自己看的,不会外发,而且我第二次来你家的时候回去就立刻跟她说清楚不做了。”
“嗯。”
“那你......我现在还剩多少分?不要扣太多,我明天给你做早餐,我刚学了削小兔子苹果,我给你削。或者你骂一顿我吧,打我也行。算了你不要原谅我,这样我就会一直胆战心惊,不对,兢兢业业对你好。”
“简星屿。”
“嗯?”他刚嗯了一声,就像要哭一样,明明温煦泽什么都没说,他就像被判刑前的犯人——懊悔又悲伤。
“既然知道我会生气为什么还告诉我?”
“我不想有事情瞒着你。”他说完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把头埋进被窝里,“也不想你有事情瞒着我。”他说话时,因为声音闷在棉被里面,所以传出来有些失真。
“要抱吗?”温煦泽问。
“可以吗?”
简星屿怯弱地小声发问,没等他回答就自动自觉调整好姿势,像做了千百次一样,把自己镶嵌在他的怀中。
两人同时慰叹一声。
温煦泽有规律地轻拍他的后背,像哄小孩睡觉一样,过了一会儿他问:“如果那个人没有让你来接近我,你是不是这辈子都记不起我了?也不会想方设法去见我。”
一想到这简星屿又要哭,那种酸胀的情绪几乎把他淹没。他好像掉进了深海里面,四面八方涌来的咸涩液体把耳朵、眼睛、嘴巴封印,他呼救不得,也听不见、看不见救援船只的信号。
“简星屿,我不要你喜欢我了。”
他听见温煦泽这样说,感受到他在很用力地把自己的脸掰起来看向他。简星屿梗着脖子不愿抬头,但是如蚍蜉撼大树——无济于事。
他还是撞进了那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眸。他突然觉得此刻像是在课堂上不小心和老师对上了目光,然后被迫站起来背诵只看了一遍的课文。周围同学都在窃窃私语看他笑话,他不敢看老师的脸色,嘴巴张了张,却什么都背不出来。
“我要你爱我,只爱我。”温煦泽说。
温煦泽平静地给他下了宣判。
我的罪名得到了主的宽恕,简星屿如是想。
“爱你就够了吗?爱你你就不会跟我生气了吗?”
“嗯,爱我就够了。”
“好。”简星屿胡乱把脸上的液体擦干净,抬头对他笑了笑,“你不想要我吗?你要我吧,怎么样都可以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带有献祭一样的决绝,黝黑的瞳孔里面有一道弧形的光带,像一柄弯刀。
“以后再说吧,很晚了,睡吧。”
简星屿乖巧地说好。
夜半时刻,温煦泽睁开眼,听着旁边浓重的呼吸声有些心疼。简星屿刚刚说了好之后又默默淌了很久的眼泪。他自以为掩藏得很好,其实空气中呼吸频率的变化很明显,鼻子都哭得不通气,昏昏沉沉睡过去睡得并不安稳。
他低下头借着昏黄的灯带看简星屿的睡颜,红扑扑的脸颊上还有明显的泪痕,已经干裂了,他拿过放在床头的面霜帮他抹。
他知道简星屿对自己不与他行亲密之事的不满和难过,也知道简星屿悄悄做的那些自以为高明的引诱。简星屿很可爱,简星屿很好。
但是他还没有足够的信心能让简星屿不受伤。
他最近频繁往返m国都是去见他的心理医生——劳伦斯女士。
三年前休学出国,住进疗养院那段时间一度是他人生中最黯淡的日子。某天他坐在窗前思考如何用病号服把自己勒死的时候,劳伦斯突然出现。
“好特别的纽扣,可以借我看看吗?”她就像个恰巧经过的普通妇人,只是单纯欣赏温煦泽手中那枚迷彩图样的纽扣。
温煦泽对周围事物没有反应已经持续了很久,甚至电击治疗对他也毫无作用。但是那天,那个平常的午后,他却朝劳伦斯张开了手,虽然只有十秒不到他又非常宝贝地收了回去。
那枚纽扣实在是普通得可以,质地像是塑料的,上面还有些许磨损,但劳伦斯还是认真地赞美了一遍,最后说这枚纽扣的主人肯定也一样可爱。
温煦泽似乎露出一个笑,似乎又没有,他只低低地回了个嗯,若不是房间内安静得针落可闻劳伦斯根本不可能听见。
自那天以后劳伦斯偶尔会来跟他聊天,不过大多数都是劳伦斯单方面在说话,她说自己家的小狗总是喜欢去泥潭里玩得一身脏,也会说昨天和孩子逛布料市场见到很多漂亮的图案。
她拿了一叠布料模卡来给温煦泽看,“或许我们可以为你那枚漂亮可爱的纽扣找个搭档。”
Partner,她是这么说的。
这实在是一个有点暧昧的词语,作名词时意为“伙伴、合伙人、搭档、舞伴、配偶、性/伴侣”。
温煦泽垂头在那一沓眼花缭乱的布料里面仔细挑选,提格牛津布、印花法兰绒、羊毛、针织应有尽有。有简约的纯色,也有跳跃的蒙德里安,但是他一个都不喜欢。
温煦泽把布卡还给劳伦斯,然后又转回头去看窗外的湖泊。
“没有喜欢的吗?”
没有回答。
过了几天,劳伦斯又带了一叠新的布卡来找他,她兴奋地跟他说过两天有个布料博览会,到时候可以见到很多奇特的布料和图案。
温煦泽把布卡翻完还给她,说嗯。
博览会的规模很大,劳伦斯买了个布卡纪念品,不过上面只有百来种布,她又拍了很多照片。
温煦泽把布卡翻完,又去看平板电脑上的照片,最终在一张波西米亚风地毯上停了下来。
墨绿色、宝蓝色、橘黄和暗红拼成了这张美丽的地毯。规则而繁复,浓烈却对称的图案给人第一眼以美的感受,底色是墨绿,正中间一个红点,然后是浅绿和宝蓝交替往外扩散的花朵形状,间或点缀橘黄色。
像一朵暗夜中悄悄绽放的花朵,看起来与迷彩纽扣很搭。
劳伦斯见他停下滑动的手,好奇地看了一样屏幕,“哦这真是一张美丽的地毯,我明天还要和朋友去逛一次博览会,需要帮你订购吗?”
“好。”
他说sure,不是yes,好像真的非常喜欢那张地毯。
“Hi,Vincent. ”屏幕上出现和蔼的劳伦斯女士的脸,她笑呵呵地与温煦泽打招呼,“你那边现在应该是午夜,我不认为半夜不睡觉找医生是个好主意。”
“更何况你现在应该是与你的那位纽扣先生在一起的。”
温煦泽脸上露出一个苦笑,而后才说:“帮帮我吧,Lawr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