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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覆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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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未央宫。
精致雕花的饭桌摆着金丝燕窝粥,翡翠糖糕,鸳鸯豆沙包,香溢葱油饼,奶香椰丝卷。
丫鬟们忙前忙后,动作轻微。她们已经察觉太后神态有异,脸色阴沉恐怖。
那双涂满蔻丹的手指攥着手帕。太后坐在椅子上,犹如一座木雕,纹丝不动。
松青姑姑示意丫鬟们出去。她走到饭桌旁,主动为太后舀了一碗燕窝粥,端端正正地放在太后的面前。
“这次怎么突然就窜出安庆来?他一直隐忍不发。”窦太后死死地盯着前面的羹汤,“这又是哪里出了差错?”
“太后。先用膳吧。”松青姑姑劝慰说道。
“用什么膳!”窦欢一把将羹汤摔倒在地。
松青跪下,低着头。
“哀家本想翻云,结果雨就来了。”窦欢左右踱步,“哀家吩咐窦艾,严防死守,防止河州的事情流传出去。一堆好吃懒做的猪!”
“太后。这次窦艾辱骂张依,一逞口舌之快,张依反驳,太后威名已失。”松青认真分析,“河州的祖孙来到金城,路上艰难万阻,随便来两个杀手,都能灭口,足以看见有世家已经留意,暗中相助,此乃其一;皇帝秘密选妃,有杨家投其所好,加上有三元丹,陛下的身体迟早撑不下去;现在就踩雷了,怪不得陛下如坐针毡,此乃其二;安家现在贸然出手,定然是有高人指点,宇文家族在朝堂布下天罗地网,父子二人双双称病,显然是形成朋党之势,此乃其三。”
“起来。一起用膳。”太后褪去怒气。
太监重新打发人收拾残羹,换上崭新的碗筷。不一会儿,殿内只剩下太后和松青。
两人一起用膳。太后给松青夹了一块糖糕,说:“那么依你之见,哀家应该袖手旁观,还是按兵不动?”
“两者皆不可。”松青正色说道,“太后应该贬谪窦艾,以示公理之心;此外,杨家的事情,太后不必参与,皇帝力保杨家,证明皇帝昏聩,还需太后垂帘听政;至于那些女子,应该遣返还乡,这正是争取大周女子之心,体现太后爱护女子。”
“嗯。很好。”太后微笑,“彻查房家命案的事情,就交给大理寺卿吴升,他左右逢源,宇文泰恨透了他;买卖女子的案子就交给御史大夫宇文泰去办,要他与杨家互咬;至于老妇人状告杨家一案,就交给御史中丞杜文和刑部侍郎司马错。”
“锦衣卫不能参与此事,因为有太后的人。”松青姑姑不怀好意。
“窦艾藏不住事情,贬谪也是应该的。”窦欢眼神流转,“父亲太过溺爱他了。”
大理寺。
范真将房黎的验尸报告递给了吴升。
吴升看着验尸报告,眉头紧锁,问:“你参与验尸了吗?”
“没有。”范真回答道。
“那这个报告怎么和唐兰的报告有天壤之别?”吴升震惊地看着报告。
“唐兰验尸违背事实,这样的仵作,大理寺应该辞退。”范真看着他,“这么个关系户弄进来,搞得停尸房闹鬼,难道就不予追究吗?”
“我记得你没有验尸。”吴升继续反驳说道。
“那是因为大理寺卿不让我参与。”范真眼神流转,“大案交给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还要犯重大错误。大理寺卿就没有责任吗?”
吴升的额头上布满汗珠,他感觉停尸房闷热异常。
但是停尸房常年通风,现在正值腊月。
“你怎么能违规验尸呢?”大理寺卿吴升反驳说道。
“吴大人此言差矣。”范真底气十足,“大理寺少卿沈就,相信在下为人,让我重新验尸。”
大理寺少卿沈就已经来到停尸房。
沈就与吴升向来不和。有这样的机会踩着吴升,简直是千载难逢;况且审核名单写着大理寺全体吏员的名字,一朝出错,轻则回家务农抱孩子;重则流放,砍头。
杨家和房家已然失势。
他们用国家公权谋私,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沈就,字先觉。他的父亲是一个平民士兵,家境贫寒,母亲早逝。后来沈就通过科举,进入仕途。十年间,他从九品下的地方县尉,一直做到大理寺少卿。断案万起,从不判错。
“吴大人,这桩案子事关朝廷命官的子嗣,本该两名仵作审理。”沈就自信说道,“唐兰这种空架子,光有假把式。下官本就不放心,现在弄成这样,您现在是此案的主审官,若是草草结案,下官就要上报陛下太后了。”
“你是觉得本官会以权谋私吗?”吴升一字一句说道。
“怎么会?下官是出于公心考虑。”沈就笑着说,“一个自杀案件,弄得满团疑云,耗费了大理寺的人力物力。九品录事杨照犯渎职罪,下官已经将他逮捕,御史台的人已经将他接走了。”
吴升沉默不语。
沈就与范真看向他,眼神犀利。
“既然圣上和太后指派我彻查此案,还望大理寺诸位勠力同心。”吴升收起架子,“大理寺一切以公心出发。”
说完,吴升便离开了。
亥时。
张宅,卫昕闺房。
“太后懿旨,房黎命案交给吴升处理。”卫昕拨着发丝,“太后又要过桥抽板了。”
“呵。她要做后宫表率嘛。”宇文泰系好中衣,“我以为吴升算是公正的人。结果此事他竟然拎不清。”
“逾明。我倒是有不同的看法。”卫昕笑容明媚,“吴升的公正,不是说有就有的。”
“皇权,世家,寒门,平民。”宇文泰微笑,“他所服务就是这几类人。”
大理寺负责的是京城,地方官员和百姓的案件;刑部断定,复核大理寺的汇总案件;御史台监督大理寺和刑部,还有独立的司法审核权。
“这正是大周的目标人群。”卫昕眼神妩媚,“吴升面对形形色色的人。他每日要处理纷繁复杂的案件,每一桩案件有可能让他身处险境。他就算与你熟稔,这次有房家,杨家,窦家涉及此案,他总不能为了你,得罪他们三家吧。事发时,他没有说话,是因为初步断定;朝堂上,他没有说话,是因为明哲保身。范真验尸是不合规矩,大理寺少卿沈就是邵海的朋友,他发现疑点,提示吴升;吴升因为自视甚高,没有理会。没人会听从一个自己都瞧不起的人的建议,这就是吴升的局限性。他不是拎不清,他只是局限于世家。”
“我明白你的意思。”宇文泰思虑片刻,“但是,他后来找我,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只是想下注。”卫昕摊着手,“两边都不想得罪。结果两边都得罪光了。”
“吴升要跌落神坛。”宇文泰眼神锐利,“即便他帮了很多人,解决很多事。”
“他以后会继续为了家族荣光,得罪你,得罪其他人。”卫昕看向他,“吴升现在只会循规蹈矩,三公子很快就会平安无事。”
“沈就这个人,值得结交吗?”宇文泰眼神锐利,“这件事情,他算是帮了些忙。”
“他只不过是想踩着吴升上位。吴升后来过来探望你,算是良心;若是换做他,我看未必。”卫昕分析说道。
“不愧是解语花。”宇文泰搂着她,“我今生能遇见你,还真是三生有幸。”
“御史大夫风华正茂。”卫昕温柔地笑,“又通情达理。”
宇文泰将她摆正。顺着烛光的照亮,他看见一张很好看的脸。
卫昕微微扭着脸,说:“你看够了吗?你别这样看我。”
“没有。”宇文泰深情地说,“永远都看不够。”
卫昕捂着他的眼睛,说:“要熄灯了。”
“我要这样。”宇文泰认真地说,他扯着卫昕的衣裳,“今晚我们换个位置。”
于是他便拉高被子,两人唇齿相依。亲吻如同蜻蜓点水,音律跳动。
两人气息交织,从来就没有餍足的想法。
十二月十六日,巳时。
御史台,审讯室。
大理寺卿吴升,刑部侍郎司马错与御史中丞杜文坐在桌前。
前从九品录事杨照已经不复少年公子气息,一副半死不活,满脸血污的摸样。
司马错捂着鼻子,说:“刑部尚书缺任,杨录事还认得我吗?”
“认得。”杨照奄奄一息,“有什么就问吧。”
“你是如何唆使唐兰修改验尸报告的?”司马错发问。
“工部侍郎房亿唆使我去做的。”杨照摇了摇头,“他还唆使笼玉指正宇文恒。”
“所以宇文恒到底有没有杀人?”杜文问。
“没有。唐兰验了尸。”杨照正色说道,“房黎死于自杀。”
“为什么你会同意修改验尸报告?”杜文问。
“我上次和宇文恒玩马,输了钱。他到处与人说,我的马如何不好不好。”杨照咬牙切齿,“害得我丢了面子。”
“房亿为什么要笼玉指认宇文恒杀害他的儿子?”司马错看向他,“明明可以报自杀。为什么要如此呢?”
“面子问题。”杨照想了想,“他要塑造一个好父亲的形象。其实他喜欢笼玉,他不停为房黎洗脑,讲究孝道。房黎自杀,他实在是丢不起那个面子。”
“这是什么怪物!”司马错说。
“吴大人,你可有什么问题要问犯人杨照?”杜文不动声色,“这个房黎案的主审可是你!”
“没有。”吴升谦卑地说,“我差点犯了错误。两位大人问的问题恰好就是我想问的。”
司马错和杜文眼神交汇,心中了然。
吴升旁听完杨照的供词,看了有关笼玉的笔录,便离开御史台。
“现在是有关河州侵地案。”司马错目光如炬,“你对此事的态度是什么?”
“那一百亩地本来就是我们杨家。”杨照吞着血水,“我们杨家何来侵地?”
“放肆。”杜文拍了拍审讯桌,“我们难不成还冤枉你了!那七十八人是怎么死的?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司马错眼神厌恶地看着杨照。
杨照感觉心虚不已。
杜文举着供词表,“总共有十个杀手,见人就砍。然后你又派人灭了这十个人的口。”
“啧,还真是年轻有为。”司马错阴阳怪气。
杨照听着“年轻有为”,想起锦衣卫经历司的张依,猛地吐了一口血。
“说吧。”司马错举着书信,“抄家抄家,抄得干干净净。你不说,那就只能委屈你的妹妹了。”
“不。我的确是派了人。”杨照心理防线开始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