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他人前高雅人后偏执》郭山

24、相逢知己千杯少

　　顾景渊闪亮的眸子恰好看过来，两人视线交汇，电气火花，他眼睛未动，只冲她勾了勾唇角。

　　陆清鹊心道，这人说话便说话，随随便便拍桌子作甚？害她差一点将一口热茶喷出来。

　　顾景渊平静地将目光收回，看向陆世林，“陆大人，近两个月来自南方来的难民越来越多，国库打开，赈灾粮款已拨发了三次，可仍旧没能解决此问题。您可知问题出在哪儿？”
　　他并非不知原因何在，但此情此景也借此事问询这位朝中好官、忠臣，他是否知晓个中原因。

　　陆世林叹口气，无可奈何道，“自上而下官员层层勾结克扣粮款，等到百姓手中，银两所剩无几，粮食也被贪官换成麦麸米糠，哪里够吃？”

　　“贪官污吏之多，如过江之鲫，层不不穷，杀尽一批，又生一批。”
　　顾景渊冷笑道，“这些人不配为官，我朝百年根基，全被此等硕鼠啃食殆尽，百姓难以信任朝廷，生活困苦艰难，全因这些人。”

　　陆世林想到什么，“三皇子，御使台本是行使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之权能，可下官发现……”
　　他声音停止，后面的话没说下去。

　　顾景渊:“说，不必顾忌。”
　　顾景渊黑亮的眸子注视着他，坚定有力，让陆世林想到了山中磐石想到了石中青松，同样固若金汤同样不可撼动。

　　陆世林定了定神，这才继续道，“下官发现，御使台官员也被某些官员贿赂，本是该上奏弹劾之事，他们却避重就轻，为人遮掩，致使他们仍胆大妄为无视我朝律法肆意而为，下官担心，若此番下去，恐怕……”

　　顾景渊点点头，“我也曾疑虑过，没成想果真大有文章。看来上下勾结不是一日两日了，若要斩草，须先除根。拉帮结派、结党营私、鱼肉百姓、官官相护，这些人所为，真是给我朝抹黑。”

　　陆世林沉默片刻，“三皇子，想要彻底制止此风气，正朝纲，需得下大功夫，一点一点来才是。”

　　顾景渊有了兴趣，身体前倾，微微凑近陆世林，认真道，“哦？看来陆大人有办法。”

　　陆世林斟酌道，“倒也不全是，只是做官年岁已久，很多人和事看得清晰，但苦于无直接证据，否则下官必然早早弹劾他们。”
　　他边思索边说，“大皇子一党，工部尚书袁行之，他曾来拉拢过我拥护大皇子，但被我拒绝了。他之下的裴侍郎与他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两人勾结贪污工部拨款，所建的工程根本无法承受天灾。”

　　“裴侍郎？”顾景渊想了想，“裴中继？”
　　陆世林点点头，“正是他。”

　　顾景渊想起那日镇远侯府上他儿子裴述之的表言，虽是醉酒之言，但难保是事实。
　　说不定裴侍郎在家中与人做事谈话不避讳儿子，被他看到听到，喝醉了酒便嚷嚷出来。

　　他饮了一口茶，讽刺一笑，“有意思，那人看上去谨小慎微胆小如鼠，他儿子竟豪气胆大，宴席上直言说出贪污之事，也不怕有心人听了去。”

　　陆世林:“这个我倒是听说一些，想来裴侍郎有靠山，袁尚书又依附大皇子，他们是不会忌惮这些的。”

　　顾景渊手指转动着那个戴了许多年的碧玺戒指，它发出盈盈绿色光泽，温润如水。
　　他想到自己那位野心勃勃的皇兄，行为暴虐性情森冷一心当皇帝，哪怕手下之人做的事危害百姓社稷，只要能助他夺储君，他也毫不顾忌。

　　不过他不着急，来日方长。大皇子是先皇后所出，因先皇后缘故皇帝对他格外喜爱，但待日后他一点一点揭下他的皮，任他再得宠爱，皇帝再也无法继续恕他罪。

　　那个时候，别说先皇后所出，他就算是祖宗又如何？他一样将他拉下去！
　　储君之位，本就是属于他的，任大皇子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撼动其分毫。

　　顾景渊道，“不忌惮又何妨？再坚固也有弱点，不妨——我们便从那人儿子入手。”

　　陆世林眼睛一亮，“三皇子所言极是，裴侍郎宠爱其子，以此为交换，或许能打听出来什么。”

　　顾景渊摆手，“陆大人此言差矣，我并非想困住他儿子以此为要挟，我不过是想同他交个朋友，此举不为过吧？”

　　陆世林忍不住拍手，“妙哉，妙哉！三皇子此举果真好，既让裴侍郎摸不着头脑，又会时刻提防胆战心惊，等时机到了，便诈他一诈，到时候我们便可从中得利。”

　　顾景渊:“不错，但此事只能你我、清鹊三人知晓，除此之外，暂不可透露一句。”

　　陆世林忙道，“三皇子放宽心，下官一定照做。”
　　陆清鹊道，“我也是。”

　　陆世林想到什么，迟疑问道，“三皇子，可您为何如此相信我，不仅问我为官之事，还要将计谋告知于我？”
　　顾景渊笑道，“你果真不知吗？”

　　陆世林心中大概有数，但此时又不能明明白白说出，只得揣着明白装糊涂，等待三皇子解释。

　　哪知顾景渊只简单说道，“从开始我便告诉你了，陆大人为官为臣忠义不移，一心为社稷为百姓，只此两点，我不该相信您吗？”

　　陆世林诚惶诚恐，“下官恐会让三皇子失望，让圣上失望。”

　　顾景渊举杯，“陆大人不必担忧过多，凡事尽力而为，凡事问心无愧，我自然理解陆大人之艰难苦楚。”

　　陆世林自从年轻时就想要做个好官，做个清官，但真正到了官场才知这其中之艰难。鱼龙混杂、裙带勾结、官官相护、结党营私，这些是他迈入官场前从未想到过的，他在黑暗中独行，又恐被黑暗吞噬，一面亮着微弱的光，一面寻找方向，这几年他做官做得兢兢业业却又胆战心惊。

　　更遑论兄嫂因为自己被卷入纷争遭人杀害，个中苦楚无法诉说，每当看到侄女儿阿鹊，心里的痛苦难过便更多一分，是自己的缘故，让她失去双亲，这等难捱，或许只有他死去才能可了结罢。

　　这么多年的苦痛，面前这位年轻皇子全都知晓，他不曾言语透露过什么，可两次的谈话都曾告知自己不必忌惮，他相信他。

　　他可能会是不久后的储君，未来的帝王，被未来君王相信，此等荣光，还未曾落到他人身上。

　　陆世林心中暖流涌动，此时两人是知己朋友，又是同僚君臣，他这么多年的决心和忠心，似乎有处可托了。

　　陆世林眼睛里隐隐泛着泪光，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起身恭敬地为顾景渊斟满热茶，茶香漂荡，芬芳馥郁。

　　两人以茶代酒，一面谈论，一面一杯接一杯的喝。

　　陆清鹊从一开始便坐一旁静静听，未曾发表什么言论，见天色已晚，又下着大雪。

　　便说道，“三皇子，天色很晚了，外面路不好走，您还是尽早走罢，免得路上耽搁。”

　　顾景渊放下茶杯，“哦？清鹊这是要赶我走？可我与陆大人把茶言欢，兴趣正浓，此时我若走了，陆大人岂不无人可诉衷肠了？”

　　陆清鹊皱眉看着眼前这人，外表看起来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内在其实是个伪君子，自己不想走，偏偏将责任推给自己和叔父。

　　陆世林道，“三皇子，既然来了，便多留一会儿。府上也有客房可住，今晚路不好走，不妨留宿一晚，明早我们也可一同上早朝。”

　　顾景渊:“陆大人敞亮，来我们继续聊。”

　　陆世林喊下人进来，吩咐他将后院客房收拾出来，换上崭新的被褥，点上灯火烧好热水等三皇子盥洗留宿。
　　安排好这一切后才又同顾景渊谈论起来。

　　陆清鹊呆在此处听他们谈论起旁的，实在太晚了，困极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又劝道，“三皇子、叔父，今夜已太晚了，明日还要早起上早朝，我们早些歇下吧。”

　　陆世林瞧了眼烛火，不知不觉两人竟谈了这么久，烛火快要燃烧殆尽，烛泪流下，聚了一小堆，泛着盈盈光泽。

　　他连忙道，“三皇子，确实不早了，您请早些歇息罢，下人已经收拾好客房，与阿鹊房间毗邻，我让下人带您过去。”
　　顾景渊挥一挥手，“不必了，既然与清鹊房间相挨，那便同她一道去罢。”

　　陆世林:“……好。”
　　他叮嘱陆清鹊，“阿鹊，可要好好招待三皇子，不可无礼。”

　　陆清鹊:“叔父多虑了，我何时无礼过？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他的。”

　　＊

　　月明星稀，寒气凛然，雪已经不下了，路上积了厚厚一层雪，盈白光泽透过黑暗，但也让黑夜不那么暗了。

　　陆清鹊因为脚伤，被小荷搀扶着，与顾景渊并肩同行。
　　顾景渊:“你今晚看起来不开心，怎么，难道是因为我的缘故？”

　　陆清鹊:“嗯，您知道便好。”

　　顾景渊:“……哼，某人真是不知礼，受了脚伤，我好心送她回来，却还要被嫌弃。”

　　陆清鹊抬头去看他，“你明知道我并非因为此事。”

　　黑夜中看不太清楚他的面容，但借着连廊处的灯火和雪地的映照，他黑亮深沉的眸子如今夜的星辰明月，熠熠生辉。

　　陆清鹊别开眼，“三皇子固然可以同叔父谈论公事，可你我之间的私事，就此了却，不可再提。”
　　她本想做官后离眼前这人越远越好，可照现在来看，她断做不到，既如此，那她便退一步，公事可谈，私事作罢，从此后，她与他只是户部郎中和三皇子之关系，再无从前乡下时清鹊与景渊的情意。

　　顾景渊却道，“哦？你我之间，可是何私事？”
　　他故意这样说，脸上还带着顽劣的笑意，当着小荷的面陆清鹊也不能直接说出口。

　　她笑着，故意道，“你欠我债，我自然是你的债主，这你无可推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