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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公孙越(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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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清许背后冒出了森然寒意。
正当他心里飘过无数个阴暗想法时,一个略微熟悉的少年声音也从头顶传来。
长煜打头阵来支援沈时钊了。
邹清许瞬间对沈时钊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么一看,沈时钊永远在给自己留后路。
和这样的人斗,起码这一次,邹清许没有任何胜算。
如果沈时钊和长煜想把他和贺朝留在这里,他们可能会永远留在这里。
邹清许抬头望着沈时钊。
他无法判断沈时钊的选择,也猜不出沈时钊的选择。
飞鸟从沈时钊身后飞过,叫声欢快,清脆悦耳。
哪里都是亮的,只有沈时钊半张脸是明的,另半张脸是暗的,他的眸光明净,却如利刃,锋利冷寒,整个人像站在明处,也像站在暗处。
猜忌不动声色的展开,眼前天光大亮,亮到所有的风雨和尘烟都化作灰烬。
阳关穿透浮尘,肆意泼洒,沉默仿佛裂开了,碎片迎着邹清许兜头浇下。
沈时钊蹲下来,扔下他们仨先前用外衣撕碎做成的布绳,慢条斯理地朝邹清许伸出了手。
四目相对,邹清许仿佛听到了山谷里鸟兽的回声,一颗心终于降落,他示意沈时钊先把贺朝弄上去。
邹清许在下面用布绳结结实实的把贺朝绑好,他扶着贺朝,沈时钊和长煜在上面用力拉绳子,三个人费了半天劲,终于把脱水到近乎没有任何力气的贺朝弄了上去。
沈时钊又朝下面的邹清许做了上来的手势。
邹清许不知为何很激动,他拽着绳子,一点一点爬上去。
几个人围坐在巨石的阴影里,贺朝半躺在地上,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四人打算先在这里休整一会儿,如果贺朝能缓过来,他们起码可以扶着他走到山脚。
邹清许把自己带的饼分享给沈时钊和长煜,长煜欣然接受,沈时钊依旧没什么胃口,他看上去有些洁癖,不喜欢吃邹清许拿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贺朝感受着人气和活在地表的感觉,不停活动着五指。
邹清许看他没什么事,立马开始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朝的声音很虚,软绵绵的:“我爬山的时候倒霉,被人用棍子打了一棍,正迷糊呢,又被人扔这里来了。”
故事的走向和邹清许猜测的差不多,“你得罪人了。”
贺朝叹了一口气,气若游丝地说:“不然呢,谁会无缘无故找我的麻烦。”
邹清许像个话痨一样问:“谁会找你的麻烦?”
贺朝刚想开口,余光意识到旁边还蹲着沈时钊这尊大佛,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子里。
一直沉默的沈时钊终于开了口:“是工部尚书公孙越吗?”
贺朝瞬间瞪大眼睛,看着邹清许,他的心思明显被一览无余。
邹清许抿了抿嘴,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眼前的人是如假包换的沈时钊,贺朝全看到了,他说:“他只把你推到这个洞里,没当场要你狗命,还是挺仁慈的。”
贺朝做了一次深呼吸:“放屁,主要是他们找的杀手不行,心太软,才愿意让我自生自灭的。”
邹清许和沈时钊同时偏头去看对方,视线冷不丁一撞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滑开,两人都注意到了贺朝说的是他们,而不是他。背后的深意呼之欲出,这可能不是公孙越一个人的主意,而是公孙越和谢党的主意。
贺朝拿着一块饼囫囵吞枣般啃着,他饿坏了,但饼太干噎,很快呛住了,开始吭哧吭哧咳嗽。
邹清许忙给他递水:“话说你怎么得罪他了?”
贺朝咳了几下之后,好的差不多了,听到邹清许的问题,他开始了新一轮的狂咳,沈时钊还在一旁,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国用常年不足,于是朝廷加大了对银矿的控制,但银课收益大多流入了公孙越的囊中,他一人吃饱喝足,可国库的亏空需要弥补,还能怎么办。”沈时钊又开口了。
贺朝竖起耳朵,忽然不咳嗽了。
他问邹清许:“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邹清许:“他不是就在你旁边吗?还救了你,自己问,大胆问。”
贺朝:“......”
在大徐,尤其是云南等地有很多银矿,朝廷一直用银课来充实内库,银课收益一般流入皇帝及其背后的利益团队,这是一笔巨额收入,这些人往往肥得流油,尤其是派出去的监察大臣,他们横征暴敛,致使广大矿工苦不堪言。
大徐近些年来收支失衡,入不敷出,总是捉襟见肘,寅吃卯粮。为了缓解国库压力,银课指标不断上扬,这可苦了百姓,然而尽管如此,收支对比依旧没怎么变化,可想而知银子都流到了谁的兜里。
贺朝掌握了公孙越贪污的证据,但也因此被针对,甚至被杀人灭口。
邹清许明显也想知道更多,他和贺朝都想让对方成为对抗沈魔头的第一线,这一局贺朝占了下风,他只能硬着头皮问:“众所周知,公孙越是谢党的人,银矿出了问题,着急的应该不止他一个,我没想到沈大人能来救我,但沈大人你应该也知道我的猜疑。”
贺朝几乎把话说明了,沈时钊的神色没什么变化,他耐心地听贺朝说完:“你手上有确凿的证据吗?”
贺朝不知是学聪明了想自保还是果真如此,他苦笑说:“不算确凿的证据,甚至不能说是证据,掀不起风浪,公孙大人实在不用在意我。”
“嗯。”从沈时钊脸上根本看不出信或不信,他说:“站在我的角度,确实不用太在意你,因为哪怕你有确凿的证据,估计也掀不起风浪。”
贺朝:“......”
沈时钊嚣张的压迫感太强,邹清许摸了摸脖子,他倾向于相信贺朝手里有半吊子证据,虽不起眼,但只要用得好,也能给公孙越致命一击,沈时钊说完后,他下意识问:“为什么?”
“工部负责管理银矿的事宜,但银课的收益除了进了他们的口袋,很大一部分也进了皇上的口袋,皇上肯定会网开一面,做做样子,简单处理。他不想让人们看到这件事的不堪,也不想断了这条财路。”沈时钊漠然说道。
邹清许的心凉了半截,细细思索,确实如此。
他继续盯着沈时钊,目光犀利清亮:“为什么要站在你的角度,你和公孙越难道不是一伙的吗?”
沈时钊今日不断被问及此事,他的眸光一点点变深,带一点不耐,神情寡漠,声音不冷,但凉润如水:“我和你说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只有朋友和敌人两种。”
邹清许和贺朝都不敢再问。
贺朝休缓了半天后,身体逐渐恢复过来,他被邹清许搀扶着下了山,到了山脚,四人分道扬镳,长煜早已备好马车,一辆回沈府,一辆让邹清许送贺朝回家。
贺朝需要好好休息。
他的回归势必让某人睡不安稳,思来想去,邹清许决定让贺朝先住在他家里养身体,等到公孙越倒台那天,他大概才能安全。
贺朝感激涕零,邹清许眉间锁着一层忧愁,马车的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个,邹清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贺朝:“你究竟有几成把握?”
贺朝有气无力地对他说:“今日之前是五成,今日之后是一成。”
邹清许:“差这么多吗?”
贺朝半闭着眼睛:“你当沈时钊说的话是耳旁风吗?”
邹清许:“他说的有理,不然我不会这么愁,但他走的是哪一步棋?这小子怎么像个狐狸,谢党该不会软硬两手抓,想让我们主动放手。”
贺朝直接把眼睛全闭上:“沈时钊不愧年纪轻轻能当上左副都御史,除了干爹硬,自己玩心思也能把别人玩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总住在你家也不行,说不定还会影响你,把你拉下水。”
路面似乎不平整,马车在坑洼的路面上颠簸,邹清许也闭上眼睛,他总有一种直觉,今日之事似是沈时钊刻意的提醒。
他们手里的证据是一团废纸和垃圾。
可邹清许总觉得沈时钊并非是来让他们收手的,他今日不代表谢党出面,也不希望他们到此为止。
邹清许的脑细胞又阵亡了一大片。
该怎么办呢?
过了两日,碧空万里,满园春色。
泰王府坐落在宫外,靠近长街,离应天府学相隔不远,邹清许总是佯装心不在焉。隔着一道墙,府外有些嘈杂,他神不守舍,泰王察觉到他的异常,问:“你昨晚是否没睡好?”
邹清许开始发挥:“臣的朋友贺朝住在臣家里,臣昨晚确实没睡好。”
泰王:“他为何住在你家?”
邹清许:“贺朝是工部的一名主事,他得罪了尚书,在我家反思。”
泰王虽说从不参与党争和朝廷里乌烟瘴气的一堆事,但他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听说了此事,轻轻翻动着书页说:“工部总有肥差,有些事情是挡不住的,但我在朝中尚未听说此事。”
事情没发酵起来大概率证据不足,不然早有动静了。
邹清许前几日已经为此事铺垫了好久,给泰王揭露了旷工们的凄惨生活,银课指标没有完成,甚至需要旷工自己出钱补上,干了活儿还要贴钱,属实罕见,很多人甚至丢掉了性命,无数家庭因此支离破碎。邹清许完全压不下心里的这口气,拳头很硬。
他看今日时机差不多,说:“工部抽点油水很常见,但他们犯不着养兵贪啊。”
“咚”的一声,泰王手里的书瞬间掉落,砸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