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雾》路上有雾

9、投喂

　　宁听全身都僵了。
　　少女的指腹抚过他的眼皮，压着他的眼角停住。
　　他看着猛然寂静下来的这桌。
　　都成了木头人。

　　少女的父亲笑眯眯地捏着根烟往嘴边送，对面男人按开了打火机送上火种。
　　其他人也都各自维持着稀奇古怪的姿势。

　　少女呢？
　　宁听收回视线，眨眨眼睛对上明西雾目光。

　　明西雾吞咽了下喉咙，收回手，重新捏住菜单，望着大家，欲盖弥彰地解释：“我看他汗要滴下来了，烧烤滴上汗怎么吃？那不会更咸吗。”

　　一桌子人：“……”

　　宁听配合：“不好意思。”
　　“没关系。”明西雾小声催促他，“没你的事儿了，你忙你的去吧。”

　　“嗯。”宁听点头离开。

　　“等会儿。”明耀喊住了他，含住了烟。干爸帮忙点燃烟后，坐了回去。明耀指了指明西雾，“我们还点菜呢。”

　　明西雾张嘴欲言，宁听拎着不锈钢托盘站了回来，她又咽下话，心不在焉地翻着菜单。

　　“你不拿东西记？”明西雾想支走他。
　　不想让他待在这里，免得被大人们发现刚刚是她做贼心虚。
　　“你说，我记着。”宁听态度很好地说。
　　“我说了你能记得住吗？”明西雾往他脑门上看了一眼。
　　脑子这么好？
　　宁听轻声：“可以。”
　　明西雾：“……”

　　“这个，这个，”明西雾故意不说名字，就拿手指点，“还有这个和这个。”

　　“点多少吃多少，吃不完我灌你嘴里。”明耀威胁。

　　“我胃大。”明西雾挽住干妈胳膊，“干爸干妈都没说什么。”

　　“老明你话少点儿，再饿着我闺女了。”干妈最吃撒娇这招，“再这样我和姜姜告状。”
　　干爸也说：“还有那个腰子什么的都点上，打球要用腰，多吃点实在的补一补。”

　　“你们就惯着她吧。”明耀又气又笑地把烟嘴都咬扁了。

　　“干爸真好。”明西雾拍完了马屁，又点了个烤羊排，这才问宁听，“要不要我复述一遍？”
　　宁听看一眼其他人，没人注意这边。
　　“你复述得出来吗？”他拿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顺手帮她开了一罐凉茶，走了。
　　明西雾咬牙切齿。

　　这会儿，大人们都在聊天。明西雾若无其事喝了口凉茶，离开座位，走到楼梯口的围栏旁，往楼下看。
　　地上不小心摔碎了一瓶啤酒，宁听接过其他服务生拿来的簸箕清理。

　　兼职吗？

　　明西雾坐回去，干妈一直注意着她呢，拉着她说话：“西雾长大了，看到好看的男孩子也要追着瞧一瞧了？”

　　明西雾睁大眼睛，反应很大地反驳：“戴口罩呢，我哪知道他帅不帅，就是觉得他有点自大，哪有人不拿纸记单的呢。”

　　“说得也是。”干妈可惜地点点头，“我都准备好帮你问人家小伙子要微信了。”
　　明西雾：“……”

　　送食物上来的人并不是宁听。
　　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明西雾随便拿起一串黑不溜秋的东西，对服务生说：“我没点过这个呀，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不好意思，我让人上来和您核对一下。”服务生连忙下去了。

　　“我看这是什么，”干妈把黑串串拿过去看，又问干爸，“这是不是腰子？”
　　“是腰子。”干爸说，“刚不是点了吗？”
　　明耀确认：“点了。”
　　“哦，”明西雾吃着，又拿起一串不认识的，“那就让他上来核对其他的。”

　　宁听很快现身。
　　他走到明西雾的旁边，微微弯腰，单手背在腰后，另只手搭在明西雾的椅背上，很是礼貌地询问：“需要核对菜单？”
　　明西雾点头：“我觉得你多拿了东西给我，我没点过这些。”
　　“我们核对一下。”少年修长的手指把菜单拿了过来，“脆骨，鸡脚筋，翅中，大号鸡翅两只，猪腰，羊腰…”
　　“停停停，”明西雾抬手打断，“你戴着口罩，我能听清吗？”

　　少年一双眼睛清清冷冷地盯着她，颇有警告之意。她分毫不怵，自顾自撸着串，津津有味。

　　宁听抬手取下口罩，问：“继续核对菜单？”
　　“不用了。”明西雾忍笑。

　　唯恐自己笑出来，被他看见。明西雾咀嚼食物的时候，把脸面向另一边。
　　于是一桌人看她表演了个变脸。
　　一会儿笑，一会儿憋笑，最后又气恼地把脸转向了少年。

　　她随便薅了几串烤肉，往少年面前递：“我没点这些，也不喜欢吃这些，你把它们都吃了，钱还是我们来付。”
　　宁听看着她不说话。
　　但是知道少女搞这一出的目的是什么了。

　　“我说小祖宗，”老明看不下去了，“你能不折腾打工人吗？”他对宁听说，“小伙子你忙你的，这丫头就是被娇惯坏了。”

　　少女半点儿表情没变，就吃着串看着他。
　　宁听客气地颔了下首，目光再回明西雾这儿，语气含着一定的商量：“等我忙完再吃？”
　　“好。”明西雾露出笑，“我在这儿等你。”
　　宁听把口罩戴上，眼神又深了起来，迅速回到了楼下。

　　干妈马上碰了碰她：“你和人家认识啊？”

　　桌上的人都知道明西雾，桀骜归桀骜，娇惯也有点儿，但从来不是刻薄的人。

　　明西雾坦白：“他是我们俱乐部的职业选手，万一让教练知道他在打工兼职，会写检讨书的。”
　　“那你刚刚装不认识？”老明吐槽。
　　“我、我和他有过过节，逗逗他怎么了。”明西雾底气不足。

　　时间过得飞快。
　　明西雾让大人们先走，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等。
　　桌上烧烤都冷掉了，她喊来服务员打包，又等了会儿，拎着打包的烧烤下楼。

　　宁听正解着身上的围裙制服准备下班。

　　她先出去等他，意外看见了老明的车。老明降下后车窗，明西雾过去问：“怎么还在这儿？”

　　“你还没成年呐，我放心让你姑娘家家的大晚上在外面吗？”老明很清醒地说。
　　“我没事儿，我那个队友他能一挑八。”明西雾说。
　　“行，你注意安全，记得给我发消息。”
　　老明见宁听过来了松口离开。

　　明西雾和代驾确认了一遍家的地址，目送车远了，才和宁听下了人行道台阶。
　　“现在没公交车了，我们打车回去。”她张望马路。
　　“刚刚那位是你爸？”宁听拇指勾了勾肩上的背包带。
　　明西雾心不在焉，随口说话没经思考：“不是我爸是你爸？”
　　“……”宁听低了下头。

　　或许是赶巧了，这会儿竟没出租车。
　　明西雾把手里的烧烤让他拿着，翻手机想叫滴滴：“你前两天怎么回去的？”
　　“共享单车。”宁听回答。
　　明西雾眼睛一亮，有点儿兴趣：“我们骑共享单车。”

　　走了一段路，两人到了共享单车区域，各自扫了一辆。宁听把烧烤装进了包里，朝明西雾歪了下头，示意她先走。
　　23：00了，行人稀少。

　　“你一个人骑车不怕？”明西雾问。
　　宁听说：“习惯了。”
　　想起他父母牺牲的传言，明西雾有点同情他了，亲和许多：“你要兼职，得和老曹打声招呼，不然老曹知道了会骂人。”
　　“说过了。”宁听道。
　　明西雾：“……”
　　倒是她多管闲事了。

　　路上畅通无阻。稍晚，两人终于回到训练中心。
　　明西雾带他去了一楼食堂。
　　幸好这里都没有外人，食堂从来不锁门。

　　她找了个盘子，和宁听一块儿把烧烤撸进盘子里，再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宁听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明西雾察觉，看他一眼就错开了，也知道自己先前在烧烤店里的行为是比较过分。
　　不过你要让她这会儿道歉，她还不太做得到。

　　“你慢慢吃吧。”明西雾被他看得不自在，扭捏道，“我就先上去睡觉了。”
　　“诶，”宁听握了一下她的胳膊，她停下，他就迅速松开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那不是有垃圾桶呢。”明西雾单纯道。
　　“……”宁听觉得少女就是故意的，他看了一眼大柜顶，暗示她刚刚取筷子还要垫脚，“你还是多吃点吧。”
　　明西雾：“……”
　　嫌她矮？？

　　“我差一厘米一米七了好不？！”明西雾火大道。
　　“看不出来。”宁听打开微波炉，取出烧烤。
　　“说明你眼睛不行。”明西雾一边拆着筷子，一边跟着他走，“你腰也不行。”
　　宁听把盘子放下落座：“你从哪儿得出的结论？”
　　“骑车都没骑过我，一直在我后面，还不承认是腰不行？”明西雾给他筷子。
　　“歪理。”宁听接过。

　　明西雾夹起一块烤玉米，吹了吹送嘴边咬，烫到舌头，又赶紧吐了出来。
　　这一幕逗笑了宁听。
　　他也无意识夹了块烤肉，和她一样烫到舌头。
　　两人相视一笑。

　　“作业写好了？”他问。
　　明西雾皱着眉毛：“哪有时间写，放学路上呢，被我爸薅过去了吃东西。”
　　“我也没写。”宁听说。
　　明西雾挑高一边眉：“你要是给我抄一个，我们就一块儿写。”
　　宁听默默吃，不吭声。

　　“你不想想，我为了谁这么晚回来，好意思沉默？”
　　明西雾说他没良心。

　　外面忽然传来了人声。
　　“谁把食堂灯开在这儿？”曹海平深夜造访。

　　明西雾睁大眼，慌里慌张压着嗓子：“快快快快快——”

　　两人手忙脚乱收拾桌上的东西，一溜烟儿进了后厨，蹲在墙边的长案底下。

　　“是老曹，”明西雾小声说，“被他抓到就死定了。”

　　宁听嘴里还塞着吃的，腮帮鼓鼓的，给明西雾看得笑起来，伸手戳了一下他脸颊。
　　他望着少女，昏暗中眼神很深。

　　“有没有人？”曹海平探了半个身子进来，嗅了嗅，有很香的烧烤味道。他见没人，关灯咕哝了句，“这些臭小子。”

　　俱乐部没有夜晚禁食的规定。
　　不过他们俩都是高中生，被老曹抓住了，肯定要说教一大堆。明西雾受不了老曹这张嘴。

　　暗色里亮起莹白的光，明西雾捏着手机，和宁听谁都没有先出去，担心老曹杀个回马枪。

　　宁听把盘子放在地上，明西雾的筷子不知道去了哪儿，直接上手挑了块肉，拿起来发现有点儿肥了，很自然地送宁听嘴边。

　　他不由一顿，抬眼看向少女，少女微启沾着孜然的红唇，声带里发出“啊”字的单音节。
　　他像受到蛊惑，张嘴，咬住她投喂过来的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