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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信物 ...

  •   未进城时,陆简昭一度阖眼,尽量让自个心情平稳,只因这是他头一次坐马车,路途颠簸,头里像一团浆糊,胃中翻腾,好在他常年在军营,跌打滚爬,才没让他看上去虚弱。

      若非事出有因,他想这辈子都不会碰马车的。

      打小厮禀他那刻起,陆简昭便知是有人故意而为,目地为何他不知,总之挡着他的去路。

      在对面马车上的人,一动弹,他便知晓人正朝他这边走来,一个“谁。”字,就说给来人听的,不过这人在坐进来之后依旧我行所素,不曾理会他。

      也巧,马车外百姓交谈着一个人,明仪郡主。

      明仪郡主,又是谁。

      听百姓的意思,就是这位坐在他马车旁侧的姑娘,截了他的马车。

      明仪郡主安安静静坐着,不知在做什么,一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响着,像是玉击,很清脆,很嘈杂,不悦耳。

      陆简昭不曾好奇的眸子低垂,长密的睫毛掩着他幽深的眸色,既堂而皇之坐在他马车里,又不曾宣告身份,周围的一切噤若寒蝉,就连不悦耳的声音都转若匿迹。

      “何事?”知来者,他当问。

      声音如风吹丝绢,静静看着繁花满地,却不掺半点关心,似是公问。

      都城不似军营,各个直爽,快言快语,为着那同一个结果,铆足了冲劲;都城里多到数不胜数的笑面虎,早让檀允珩揣了个透,此刻她却从陆简昭脸上看不到毫厘厌烦。

      这人不烦她坐在此,也不厌她不语,当真是掩饰的好,檀允珩心想:看来下次也不定能成,她整日在司昭府办案,忙得跟转陀无二,想见陆简昭,除了今晚接风宴,往后嘛,时间挤一挤,应当有的。

      她往陆简昭那边挪了挪身子,直言:“娶我。”既然千万句他不肯听,那不如爽快点,反正最后她的目的,就是让陆简昭娶她。

      她想眼前人行军打仗,耳听当是极好,外头百姓窃窃私语,她能听着,眼前人自也听得“明仪郡主”四字,那她身份依然明了,没再打算自报家门。

      陆简昭静静垂在弯膝处的左手动了下,他的视线缓而上抬,映入眼帘的是被不悦耳声音的起始,一个圆圆的水蓝色的东西,缀着四条用蓝绳挂着的环佩。

      环佩小到只有指尖那么大,声音却跟明仪郡主随身佩戴的环佩声响一样。

      这姑娘手肘抵在膝盖之上,东西被她用一根手指勾住,随意晃动,十分扰静。

      陆简昭在军营时不厌吵,听着安营里将士欢呼雀跃,饮酒咬肉,毫言快哉,这会儿亦不觉吵,只觉扰心,却说不上为何扰心。

      心色平和,目光上移,接到这姑娘明亮不暇的眼神后,他心突而平静下来,也说不上来为何平静。

      脸上依旧泰然自若。

      晨风无意卷起帷裳,掀了掀檀允珩绣着绒花的交领,红色的绒花仿佛如真的般阖动,远不及她耀眼,五官精巧,面容带笑轻和,星眸熠熠,近观远瞧都风神秀丽,似美景,引人入胜。

      隔着一小方窗,外头百姓一阵寒嘘,轻声呢喃。

      “其实也怪不得城中权贵公子哥挣破头想娶咱们郡主。”

      “可那些人长得虽周正,却不是个好心肠的,他们配郡主,戚,那就好比猪和神仙娘娘。”
      “别这么说,我们还要吃猪肉呢。”

      说着说着,就有百姓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推推搡搡到小窗前,张望着,想看陆简昭姿容,是否配得上他们的明仪郡主,百姓万万没想到,那点子吹过来的轻风,就这么悄无声息溜走,帷裳不动声色合上,里外相隔一帘,却恍隔勇气。

      百姓只好作罢。

      陆简昭心静如水,神色素然,仿若百姓谈资跟他看到的姑娘不一,他眼中是一位三十刚过的妇人的脸,面若银盘,麦肤雀雅。

      是他在回都路途歇脚时,遇到的茶铺老板娘,和丈夫一起以茶铺为生计。

      至于明仪郡主姿容,他并无贪欲,便移了视线,不知落何处。

      可这郡主坐在他马车里,直言不讳,让他娶她,简直把婚事当儿戏。

      婚事,必两情相悦之,既无情何谈婚嫁,陆简昭不假思索拒绝:“不娶。”

      马车外凑近耳朵偷听的百姓屏息一瞬,相互视也,眼神尽是不可思议。

      马车里檀允珩勾在手中的绣球正正好停住,朱玉声戛然而止。

      时间滞留一瞬。

      日光徐徐顺着前帘缝隙钻进她脚边,照在她素色的翘头绣花鞋上,也照在那双素靴上。

      不曾有半点浮光,在二人身上存下暖意。

      檀允珩早料到事情会不顺,没一点伤心,她不是没提前派人打探过陆简昭,一个冷然玉洁,杀伐果断的将军,若想在此人这儿不吃羹,不容易。

      不过,话说回来,与其跟都城里那群公子哥周旋,她独乐乐,不如把昭平侯府的世子拖下水,一道周旋,二人众乐乐。

      她把勾着绣球的手腕往后一收,下巴搭上去,目光一刻也不曾错过陆简昭的视线,此人无笑,眸中黯淡无光,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不足五秒,两秒留在她手中绣球,剩下的三秒像在看一个看过的人,窸窣无异。

      这不是一双正常人该有的眸光,前两秒或许正常,后三秒绝对有问题,所见即是她,她不是旁人,即便相似,也不完全同一人。

      将军不会厚此薄彼,待天下人一视同仁,这个由头她檀允珩信,可今时今日,陆简昭是坐在马车里的昭平侯府世子,不是战场上、军营里的将军,再难以分辨自身,也不会是黯淡无神。

      换而言之,黯淡无神的眼神最不该出现在一个回都城的小将军眼中,除非此人在战场上落了眼疾,不愿让百姓察觉,故而乘马车归来。

      如此一来,檀允珩心中那团疑云倒是解了,她此前派去探消息的人有言,陆简昭是乘马车回都,那时她真有疑惑,不是因将军坐马车有多奇怪,只因陆侯年事已高,不乘马车,儿子却乘,这里让她怀疑几分。

      为何不多备辆马车呢。

      原因竟杵在这儿。

      檀允珩豁然开朗,把头从手腕处抬起,手往前送,勾着绣球的手指往下,绣球整个跌进陆简昭怀中。

      绣球很快被暗纹裹住,玉声闷耳,不再清脆。

      “陆简昭,这个定情信物送你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下马车,再回自家马车时,跟车夫道:

      “进宫一趟。”

      阻着路的马车不拖泥带水掉头离去,陆简昭的马车缓缓行驶,他坐在车里,阖眼假寐,水蓝色的绣球被他静止一旁,与他着装,毫无违和。

      路上丢着随处可见的彩穗,有彩穗被踩的频繁而破开的,谷什掉落,满地金黄耀眼。

      待马车走过彩穗,车夫才加快速度,消失在百姓视线里,百姓自发留在原地打扫落黄,依旧津津乐道。

      “陆世子连郡主都不喜欢,他喜欢神仙啊。”

      “南祈朝的神仙就是咱们郡主,这世上就没比咱们郡主更好的人了。”

      “郡主对我们这些老百姓那都没话说,一年里没日没夜的替咱们百姓翻案。”

      “陆世子还不乐意,若非咱们郡主被逼上梁山,他能有幸被郡主亲说求娶?”
      ……

      话里话外,百姓尽然帮着檀允珩说话。

      不远处,灵芽茶楼雅间里挨着街前的支摘窗口,站着一位方绢遮面,衣着素白的女子,对着身后丫鬟道:

      “吩咐下去,就说今儿茶楼不待客。”
      待丫鬟去而复返,主仆二人一同离开酒楼。

      ***

      昭平侯府,门前左右两棵槐树,白花灼眼,中间台阶四五,朱红敞开,摇曳妙院,廊亭双通,月洞连院。

      陆侯与门口小厮交代两句,急匆匆进门,约莫小半刻钟,一辆马车哒哒哒行驶而来,在昭平侯府门口停下。

      一道身影从马车上下来,侯府门口的小厮纷纷施礼。
      身影如风,几步走上台阶,被喊停脚。

      “世子,侯爷让您去趟祠堂。”只听小厮道。
      陆简昭直径去往祠堂。

      陆家祠堂,供奉着陆府代代单薄,陆简昭进来时,就看着自己父亲正在往香炉里插香,他上前重新从一旁拿了三支香来,点燃插上。

      随后,跪在蒲团上。

      他从出生那刻,便跟着父亲上战场,从未见过自己母亲,他一度问过父亲,母亲在城中过的好与不好,日日盼着回城一家三口团聚。

      仗打完了,今朝得归,他也看到了那个比其他牌位新些的牌位。

      ——妻元氏元宁之牌位——

      元宁这个名字,陆简昭听父亲说过很多次,是他母亲。

      父亲告诉他,母亲在不知道怀他时,误食过一碗毒性不强的粥食,慢毒不会快些要命,但会慢慢磨命,此毒无解,所以自他出生,父亲刚好领兵出征,母亲勒令父亲把他一并带着,就是不愿让他日后亲眼看着母亲死亡。

      自他知晓实情那刻起,他便发誓,一定要打赢让天下百姓得以安定的仗,才对得起他父亲在母亲产子当夜毅然离去的背影。

      蒲团一前一后,陆省跪在陆简昭身前,他自问从不愧对朝堂,唯独愧了枕边人,当跪。

      元宁与他成婚到如今三十载,婚后头几年,正是他上战场头几年,领兵的将军不作为,致使败绩连连,愧对黎民,归家次数少之又少,后来跟着圣上打了胜仗,才有两载安定日子,这两载一过,即为天人永隔,未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上次领兵离家时他三十,元宁二十有六,如今陆省五十,战功赫赫,元宁三十有八,只比他离去时大八岁。

      陆省离香案甚近,他伸手一够,就从香案底下够到一个铁盆,里头烧纸钱的灰被清理干净,依旧抹不去烧痕斑驳,他边烧纸钱,声音低顿:“宁宁,二十六有你,三十八那年,你十二。”

      “南祈十二年,中秋,是宁宁出殡当天。”

      那天,是转营途中,过城门不入,午后细雨。

      回到府上,陆简昭乘马车的不适感缓解不少,他双腿从蒲团上挪到铁盆前,弯腰烧纸,辛酸凄楚一下涌在喉咙里,模糊掉沉闷地声音,“那日正是我们过城门而不入,看到的出城送殡的队伍。”他往盆中送纸的手停了下,盆中灰烬不断往上返,在他脸前反复旋转,灼得眸中发烫,却一滴眼泪都泛不出来。

      这件事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刚刚才知,不怨恨地语调满是遗憾,“为什么爹那个时候不曾告诉我,至少我能目送,而不是匆匆一瞥,接着赶路。”

      他知道母亲会死,从未想过母亲出殡当日他只是寥寥一眼。

      陆省何尝不是后来才知,送葬队伍和将士转营本就相隔甚远,甚至遥遥相望,清白一片,何人能知谁家出殡。

      父子俩隔着灰烬相望,一个泪眼模糊,一个欲哭无泪。

      烽火连天,家书寄之,路途遥远,漫漫无期。

      “遥处家书万金重,传来妻子绝笔信,亲自告知埋骨天。为父瞒着你,也是宁宁心思。”陆省把纸钱扔进铁盆里,火光熏天,陆简昭的眸中尽然干涩。

      “宁宁说,来圆儿承受不住,等再大些,回都城,再相告知,也不会太过想念娘亲。”

      陆简昭鼻尖泛酸,就这么垂着头,沙哑道:“爹,孩儿想进司昭府查案。”他不信母亲是误食毒粥,只不过父亲从不愿跟他提及这件事。

      陆省看着自家孩子,欣慰一笑,“爹还在呢,军营爹去,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爹都支持你。”他也不信啊,宁宁咬死自己是误食,查无实据。

      二十年过去,再想查,势必大费周章。

      “当务之急,要先治好你的眼疾。”陆省道。

      比起他娘苦苦捱过几个春秋,他的眼疾算得了什么。
      陆简昭才不放过为母亲查案的一朝一夕,早点查出,好让父亲宽心,“请爹放心,孩儿边查边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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