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王座》朝沙

14、第 14 章

　　落魄贵族的生活有时候甚至比家境殷实的寻常家庭来得更艰难。

　　贵族的头衔是一种无形的束缚，想要维持现有的交际圈，他们必须让生活用度匹配得上自己的身份。

　　这就意味着，每当有盛大的赛事举办，他们要么不去看，要么就要咬牙买下最昂贵的包厢贵宾票。

　　平时生活或许可以节衣缩食省吃俭用，但每逢节假日，尤其是大的节日，当专门为贵族或有钱人服务的商店或百货公司送来新品时，他们或多或少都得掏钱买一点才能维持住贵族的尊严。

　　“我丈夫的哥哥是珠宝商，曾服务过拉尔夫家族。

　　那个家族祖上也曾出过不少了不起的人，军人、政治家、医生、炼金术士……当然，我指的是近代，而不是那个魔法还未消亡的年代。

　　不过最近几年，他们家族的成员大多都是商人了。

　　我丈夫的哥哥说，即便家道中落，拉尔夫伯爵依旧送他的孩子们去贵族学校，让他们能毫不窘迫地和家境优渥的朋友一起到北陆旅游，参加各种俱乐部活动，培养昂贵的兴趣爱好，置办最好的滑雪与攀岩工具……

　　“我和阿尔文上学的时候都还需要留神自己的账单，但拉尔夫伯爵似乎压根没让他的孩子因为开销而操心过，直到他们终于念完大学，榨干了家里的最后一点儿资产。”

　　“听起来似乎是一位很了不起的父亲。”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卢卡却有不同的意见。

　　“拉尔夫伯爵的生意现在濒临破产，房产全部抵押了出去，土地也因欠下巨额的税款被王室收回，头衔也岌岌可危。

　　而一旦失去贵族身份的庇佑，债主们立刻就能冲上来将他们全家撕得粉碎……”

　　埃莉诺联想到了自己，她现在也有债主了。

　　托雷穆亚是一个古老的国度，王国至今还保留了许多陈旧的传统。

　　譬如，服务于上流社会的商人会体贴又恭敬地登门拜访，给贵族们留下自己的名片和新品。

　　无论有没有用，需不需要，只要款式新颖时尚，东西送上门来都会被留下记账，然后在每年特定的时间统一结清款项。

　　人们习惯了这种消费模式，越是上流社会越要遵循这一套规则。

　　所以演员开销巨大，越是交际花越需要找到金主供养……
　　贵族们实际上入不敷出，大多只撑着一副架子；而商人则一边交易额巨大，一边手里积攒了一堆烂账……

　　这是一个奢侈、华美、优雅又繁荣的国度，上流社会欣欣向荣，每个人都光鲜亮丽，但每个人都背了债款。

　　埃莉诺前几天刚算过，如果现在结清那些莫名其妙被送到摄政广场给“尊贵的乔姆利小姐”享用的珠宝首饰、昂贵衣物与用品（瓦莱丽姑妈严厉禁止她退回，说如果退还就等同于退掉了荣誉与尊严），她来巴赫的第一个月可能就破产了。

　　“那拉尔夫伯爵的孩子们呢？”

　　“在拼命挽救家族生意。”邻桌的教授笑着朝卢卡举杯，卢卡嘴里说着话，脸颊已换上了灿烂得体的笑容。

　　“伯爵的儿子在巴赫开了家律所，玩命一般地接案子，我爸爸说那个小伙子虽然没有底线，什么案子都接，但的确是名勤奋且有天赋的辩护律师。

　　而他的女儿最近也来了巴赫，一直在年轻人出没较多的聚会和商业晚宴上游走，像是在物色投资者，当然，也可能是在挑未来的丈夫……

　　好了，不聊他们了，一会儿我陪你去见你那个未婚夫，至于现在，你先陪我去见见那个人。

　　他是古典文学和哲学教授，手里握有两部已发表的戏剧作品，认识许多名流。记得帮我说几句好话。”

　　“把话题带到过去的代表作上，夸赞你精湛的演技，然后再‘不经意间’提到你想复出嘛！”埃莉诺拿起酒杯，“放心吧，大明星。”

　　晚宴后的舞会上，趁卢卡还没记起她来，埃莉诺溜了出去。
　　她并不想见她的未婚夫。

　　是的，她有未婚夫。

　　在托雷穆亚，许多父母会给幼年的孩子们定下婚约，这不是玩笑话，但也没有很正式。

　　婚约只是在两个孩子之间人为地制造出一道羁绊，这些孩子长大后或许会分道扬镳，但也有不少人最后成功结为了伴侣。

　　按照巴赫的一句俗语来说，很多时候，爱情缺少的不过就是一个契机。

　　宴会厅后面的大庭院景色很不错，周围树墙林立，正对着大片雄伟的方尖碑和被灯光映照着的塔楼，树篱后面则是紧邻着鹿园的喷泉花园。

　　那些鹿都被驯服了，是观赏性质的宠物。傍晚宾客们来的时候还会经过佩特罗姆王室庄园那近一千亩的古老林地，里面有更多用于狩猎的野生动物。

　　宾客们大多都留在宴会大厅里，但在庭院透气散步的人也不少。

　　埃莉诺没再见到哥哥菲利克斯，事实上，册封仪式过后，那些神父们就和国王陛下一道离开了。

　　在这种地方落单几乎等同于邀请，在打发了几个前来搭讪的男人以后，埃莉诺遇见了海斯曼夫妇的儿子欧文。

　　沃伦·海斯曼毕竟是知名的银行家，妻子在阿尔法兹号邮轮上被枪杀以后，欧文大概已经听过太多劝慰的话了。

　　参加今天晚宴的人大多非富即贵，政客也来了不少，欧文很自然地站在她身边聊了起来，“看您的肤色，您是混血儿还是外国人？”

　　“不，我只是刚从西大陆回来不久，那儿的阳光比较晒。”

　　欧文点头，泰然自若，“我就说，以前没在交际场合里见过你。”

　　“巴赫现在机会很多，所以大家都跑回来了。”他故作神秘，将酒杯送到嘴边，“你知道的吧？”

　　埃莉诺不知道，但她知晓怎么同这类男人打交道。

　　“是的，我父母认为对现在的年轻人而言，机遇和人脉很重要。”

　　欧文点点头，“你能听你父亲的话是很明智的，无论回来工作还是找一个丈夫，这个年纪都最合适。对了，你说认识我父亲，小姐，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埃莉诺目光偏移到一旁，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我刚回来，暂时还没有想好。”

　　“或许我应该像本地人一样，看几场古典音乐会陶冶情操，结交一些有趣的朋友，再想一想自己应该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欧文了然，俨然一副上流社会精英人士的作派，“也可以去上几天精修学校，那是专门培养贵族气质与风度礼仪的学校，我去过，还是很有用的……”

　　“不过，说实话小姐，”欧文盯着她的脸，“你让我想到了阿尔法兹公爵的女儿。”

　　埃莉诺眼神飘忽，“我跟她长得很像么？”

　　“不，我还没见过她，但我听说，她的皮肤在兰普坦那种地方晒得跟煤焦油一样黑，实在不美观。”

　　“而且，”欧文把杯子举高挡住嘴型，摇头，“据说她还喜欢女人。”

　　像是刚说了什么幽默的俏皮话，欧文与她碰了一下杯。

　　“你在巴赫待久了就会知道，贵族小姐们看似高贵，其实都很狭隘。

　　她们总想让人觉得自己拥有与外表相匹配的智慧，所以特立独行，喜欢抛头露面，让自己成为话题的中心和焦点。”

　　“听起来有些道理……”

　　欧文对她平淡的反应似乎有些不满，“你仔细想想，当凭外在条件就能获得周围人的认同和追捧的时候，女人们自然就待在舒适区里不愿出去，也懒得再动脑子去思考有深度的话题了，是不是这样？”

　　“是啊，你说得对。”埃莉诺回答道，“那么某些男人之所以那么聪明爱思考，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外在条件实在太糟糕了，要么不讨人喜欢，要么脸长得太丑？”

　　欧文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

　　“先生，你是哪一种‘聪明人’？惹人烦厌还是丑陋，亦或二者兼有？”

　　“你——”

　　一个年轻男人走到了欧文身后，他拍了拍后者肩膀，顺势压下了他抬起的手，“聊什么这么开心？我没打扰你们吧？”

　　“您来得正好，莫雷洛先生，这个女人——”

　　莫雷洛满脸笑意，打断他的话：“我未婚妻怎么了吗？”

　　“您……未婚妻？”

　　“对。”来人走到埃莉诺身边，维护的姿态很明显，“她最近去费曼爵士和雷明顿勋爵等人的沙龙聚会比较多，所以你们没机会见她。”

　　说着，莫雷洛侧头微笑，“亲爱的，要我帮你介绍一下吗？”

　　埃莉诺没搭理他，转身离开，莫雷诺朝怔愣住的欧文耸了耸肩膀，跟上去，听见未婚妻低骂了一声“蠢货”。

　　“你这么说会让我觉得你是在骂我。”

　　埃莉诺在富丽堂皇的走廊前停了下来，回头看他，“你们是有什么毛病，要跟这种草包混在一起？”

　　“你就没有一些肤浅、自负到让人一眼就能看透的朋友吗？”

　　埃莉诺面无表情，莫雷洛举起手，灰色的眼睛含笑瞧着她，“好吧我投降，欧文的父亲撤回了许诺捐给执政党的一大笔钱，我们想试试看，能不能把他争取过来。”

　　莫雷洛的伯父是在野党现任党魁，曾参与过首相竞选。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谁都知道我爸爸是中立派保皇党。”

　　正因如此，阿尔法兹公爵的几个孩子才尤为重要。

　　莫雷洛叹一口气，手放了下来，“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也就是你的未婚夫，陷入爱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