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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极西有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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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妄木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那人浑身灰袍,一眼望去就像是市井之中擦肩而过的一个普通人,但仔细想来,却记不得分毫,显然是施了法。
但,一股灼热的气息萦绕不去,硬生生在死地里烧出了一股暖阳的味道。
闻世芳并不顺着话说,只冷声道:“吴萍在哪里?”
“吴阁主已出了无名谷,若是一路顺利,现下大抵快到外境了。”那人虽看不清样貌,但声音听起来居然带着点无害的笑意。
那人顿了顿,继续道:“阁下不想知道我无名谷来讨什么东西么?”
闻世芳皱皱眉,觉得此人所言颇不可信。这人能带着一身煞气,悄无声息地站到她面前,可见实力不凡,可她却怎么也看不出她的修为。
她想了想,问道:“是无名谷,还是造化门?”
那人爽朗一笑,坦然道:“现下还是无名谷,往后就是造化门了。”
“此话怎讲?”
那人往前走了几步,幽幽开口:“道友可知你手中之灯的来历?”
不待闻世芳回答,笼罩全身的灰袍便多了一团琉璃般的火焰,闻世芳心中一悸,那股被归去来灯牵引的感觉又出现了。
“八百年前,我派第三百四十四代掌教玄远祖师曾效法上古引魂灯创制出了一件法器,这法器以天南火为芯,以不惊木为罩,可引魂聚灵。只可惜,她炼成法器不久后,门派便遭逢大祸,玄远祖师不幸身陨,而这法器也被不肖后人一分为二,一半成了明烛,为历代造化门掌门持有,另一半则逐渐下落不明,直至落入闻道友手中。”
“……所以,你想让我归还归去来灯,助你重振造化门威名?”青衣人明白了,真假暂且不论,总之这人多半是要借着吴萍来夺宝,“为何?”
那人轻声一笑,“到也说不上什么重振威名,在下也没有什么妄想,只是当年的造化门门徒都死绝了,如今我这无名谷都是些无辜之人,却只能龟缩在青州一角,门人们外出也多有不便,实在没个道理,我么,只是想做个正儿八经的门派而已。”
“何不舍了造化门之名?”
“道友说笑了,这岂是说舍就能舍了的?”那人仍旧笑意朗朗,话说得诚恳至极,“道友且听说一一说来,此事对道友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害。一来,归去来灯本就是我造化门之物,与明烛堪称藕断丝连,我一动用天南火道友就有感觉了吧,归还也是给道友少点麻烦。再者,远春君高居雪峰,乃世外之人,外界如何又管远春君什么事?三来,如今是雪季,吴阁主先前受了些伤,内境对她来说甚是凶险,闻道友不若与我造化门做个交易,你将归去来灯归还,我派出所有人手帮你去寻吴阁主?”
无耻至极!
闻世芳简直要被气笑了,什么寻找,只怕是刚一找到就会痛下杀手!
“你利用吴萍引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那人似乎叹了口气,良久才开口,语调中透着几分纠结,听起来居然很是迫不得已,“本不愿如此,可是吴道友知道的太多了。”
太多了啊,这实在是天意弄人。吴萍闯进了无名谷确实是她计划中未曾预料的一环,得益于无名谷的位置,便是十二阁的听风台修士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查不出太多消息。但当她发现闻世芳也跟着进了内境,她就明白消息已经走漏了,所有计划都要提前了。
她本来没打算用吴萍开刀的,可是她既然来了,那么不用就太可惜了。
天南火在身侧缓缓蜿蜒出无数奇景,瑰丽火焰没有半分诡谲,这似乎是上古时代为数不多的余晖,照得那灰袍人也像是谪仙似的。可惜,这多半是一位鬼仙。
“我若不给呢!?”闻世芳语调森冷,看向那人的眼神已经充斥刺骨的杀机。知道什么?知道无名谷就是造化门,还是知道了别的什么?
那人貌似无奈地叹了口气,“闻道友,在下说得是真的……”
话还没说完,闻世芳冷声就打断了那人,“法器终归只是法器,不知阁下打算如何重出江湖?吴萍为十二阁之主,阁下如此待她可是让为数不多和造化门没有旧怨的势力又少了一个。还是说,阁下一个个打过去?”
“这个嘛,就不劳烦闻道友费心了,”那人似乎胸有成竹,语调十分自信,“闻道友修生死之道,与我造化门不谋而合,若是闻道友有心,我造化门亦可虚位以待。”
闻世芳冷笑一声,只听那人继续道:“若是闻道友不愿意,那我就只好自己来取了。”
话音刚落,这位谷主便已经到了眼前,如玉般的手掌上附了一层淡金色的火焰向闻世芳拍过来。
电光火石间,闻世芳鬼魅般地一躲,天南火燎掉了几缕发丝,一股淡淡的焦糊味传来。为了减少天南火的牵连,她早已收了归去来灯,只以不惊枝御敌,此刻飞雪般的花瓣在半透明的火焰中飞速消弭。
无名谷谷主招式霸道非常,又刁钻古怪,专挑防不胜防之处下手。闻世芳刚一挑开一捧明亮的火焰,后心就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灼热,于是堪堪侧身,一道金色的掌印狠狠拍向了滚滚黄沙。刹那间,无数黄沙飞扬而起,无妄木团团缠绕的根茎亦暴露了出来,一股奇特的味道飘散而出。
闻世芳一怔,随即飞身而走。
身后,无名谷谷主和那些长老亦是紧紧跟了上来。
她且战且退,经过了黑雾弥漫的青石长街,一路退到了那白石板桥之上。
再往后,已是不可得了。
一轮皓日煌煌高悬,照得天南火又亮了几分。那日轮早已不再转动,死死地锁定了她。
这位无名谷谷主正是巅峰之时,而闻世芳经过几番缠斗,灵力已经快要耗竭。
只是,她已经到了目标之地。
那无名谷谷主欺身而上,半透明的金焰几乎流转在她的全身,手中凝出一柄若隐若现的金剑来,狠狠一刺。
漆黑的不惊枝骤然与金剑相碰,一股巨力自传过来,闻世芳险之又险地侧了身,半招落到了下方水面上。刹那间,白石板桥轰然断裂,爆开的水花炸成了个满天星,又眨眼间便被天南火蒸干,吹出一股又热又潮的熏风。
不够!
闻世芳翻身而起,一招一式越发狠辣,似是在以命相搏。而无名谷谷主也难缠至极,似是打到了兴头上。另外两位长老已逐渐沦为了掠阵的小卒。
两位元君的拼斗自然是杀伤力极大的。不过几个呼吸,两人便已过了数百招,而周围小桥流水和森森黑雾都被席卷一空,只剩下满地狼藉。那盏飘摇的灯火也晃得十分厉害。
没了去处的流水肆意横出,在乱石之中尽情流淌。又是一阵恐怖的气浪袭来,嶙峋乱石化作了满地齑粉。一道深不可测的裂纹骤然显现。
谷主的招式骤然一顿,飞快地往那处裂缝掠去。但闻世芳却比她更快一步,已然落了下去,不惊枝如拨云见日一般一划,便往裂缝里纵身一跃。
黑袍之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裂缝之中。她将手里抓着的碎布一扔,语调阴沉非常,“所有到达观我境的弟子均出谷寻人,寻到之后立刻报告踪迹,无论哪一位,我都会打开库藏,让她们任选一件。”
内境的昏昏飞雪中,一道看不出颜色的身影骤然坠落,在将将触及地面时,及时止住了身形。
闻世芳心头一松,喉头一口温热的鲜血便止不住地喷出,飞快地凝结成赤红的冰晶。她咽下一把丹药,将所有痕迹都彻底抹去,踉跄着朝西南方向疾行而去。
自打她进入无名谷以来,鼻尖便一直萦绕着一股浓烈的异香,她原以为只不过是谷中惯例。但直到那位谷主一掌击穿黄沙,触及下方的岩层时,她才明白,这都是为了掩盖黑火的味道。
是的。整座无名谷都是一件上古遗宝,一件维持得很糟糕的上古遗宝。外界的迷阵既是为了掩盖无名谷的所在,也是为了掩盖破损遗宝的气息。而那阴阳交汇处的小河,便是整个遗宝最薄弱之处。
若是她没有估计错,无名谷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那人急着夺宝怕也是因为地盘快垮了,要重返世间夺一块好地方。
今夜有风。呼啸的风声充斥耳畔,间或夹杂着零星几道怨灵的高亢尖啸。闻世芳不慎被冷冽的风雪呛了几口,眼前又是一片迷蒙,无名谷那一轮人造太阳确实太亮了。她索性闭上双眼,往神识被牵动的地方飞速前行。
就在那位谷主不慎打到岩层时,她放在骨笛上的一道灵纹居然有了动静,而这消息分明来自谷外。
她不清楚无名谷谷主具体是什么修为,也许这是无名谷功法特异所致。但她的实力绝不亚于任何一位元君。而且,她手里还握着一个完全供她驱使的大型遗宝。想必,自从她踏进无名谷,无名谷谷主便知晓她的所有行踪。那一路的畅通无阻也许都是有意为之。
遗宝、秘境和现世差得太多了。无名谷是遗宝,意味着任何人都有可能夺取它,任何人都可能彻底控制它,如若手中有足够的资源消耗的话。
譬如云栖岛,背后就是得天独厚的灵脉和倪家的雄厚财力,灵脉以供给灵气,倪家作日常维护。这无名谷纵然只是一副将将就就的样子,日常也不会节省到哪里去。
落日楼?闻世芳暗自猜测。不,光一个落日楼肯定不够,无名谷这副隐姓埋名的模样着实不像是能够完全自给自足的样子。
仲平!
那位据说在青州雪原闭关过的阵法大师,那位曾经为倪家布下大阵的阵法师。
长洲剑仙!
闻世芳脚步骤然一顿,心乱如麻。长洲剑仙知道此事么?他当年的行迹分明是要来青州,却半途被谢卉的事情绊住了脚,他是为了此事来的青州么?如若他知道,他又参与到了什么地步?还有几位元君呢?还有多少人猜到了,或者干脆知道这件事?……
她气机紊乱至极,周身冰凉,似要结冻一般。几道如刀的寒风趁机钻了空子,卷到她身上来。她一个激灵,又想到那捧琉璃般的火焰。
倪家当年的大火是由天南火所致,她本以为黎元才是暗控天南火的人,如今看来,他如若不是被当枪使了,就是他和这位谷主早已暗通曲款,有所图谋!
倪家有什么东西是能让无名谷谷主觊觎的?还是跟吴萍一样,知道的太多了?为什么单单只留下了云栖一座浮岛?是疏漏么?那如今呢……
闻世芳一瞬间闪过万千念头,却一无所得,几乎急火攻心,险险又喷出口血来。她颤抖着调息了几口,生生咽下了那口心头血。
不论如何,先找到吴萍再说,她必然知道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暗夜风雪之中,一道鬼魅般的影子烈风一般卷过雪原,朝西南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内境深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百来号灰袍人骤然出现,随即四散,仔细观察他们的轨迹便会发现,大部分修士朝着内境的各个方位而去,而部分则径直出了内境,径直奔向外围。
落日楼中,许久不见的楼主一身威严黑袍,背着一只手,漠然地捏碎了面前叛变修士的神魂。
青州十二阁外,浑身浴血的顾念琴拄着多了几道裂纹的长剑,敲开了十二阁的大门。
杏花州明光堂内,谢天影脸色凝重地看着面前一枚青玉珠投下的虚相,最终召集了谢家所有长老。
虎林里,白发苍苍的藏锋道人黄沛然终于返回了黄家,却立马被一只传音纸鹤气得脸色乌青。
四水环绕的长洲里,向来刚毅的长洲剑仙对着一纸黄藤笺脸色扭曲,似悲似喜,似怒似怨,周身的剑气几乎要将桌椅尽数斩断。
群山环抱的杨家外,海国三公主终于堵到了杨心岸,在大战了一场,周围几乎被夷平了以后,三公主冷着脸收了刀兵,跟着杨心岸进入了少有外人进入的天麓山杨家。
川北不知名的山沟里,无知无觉的了尘带着倪怀雪下榻在了一处茅草屋,打算晚上检验一下新徒儿对于慈悲心焰的掌控力,却在门外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万重山外,倪霁无来由的心头一痛,眼前忽然出现了看不见尽头的风雪,寂静中,恍然有一声重重的心跳。
云栖之上,倪震宇终于接到了海国传来的书信,随即勃然变色,传音纸鹤们如飞雪般四散开来。